次日辰時,宋啟愚送走了童道生,又帶著部隊出操完畢,正在用飯,就聽軍營外一陣嘈雜。片刻之后,偏將辛濤在帳前稟告道:“啟稟大人,營外有一哨襄陽城防軍求見,其都尉名叫鐘成?!彼螁⒂薹畔峦肟?,一邊往帳外走,一邊說:“快快有請。本撫還真是想念襄陽的軍民呢!”辛濤答應一聲,飛跑著傳令去了。剛到前營,宋啟愚就見毛小、申鯉、伍名等軍將領(lǐng)著幾百號城防軍從遠處走來。那些城防軍望見宋啟愚,歡呼道:“宋大人來迎我們了!咱們又見到大人了!”幾百人飛奔過來,哭拜于地。為首的鐘成磕著頭說:“大人離開襄陽已有五年,想煞末將了?!彼螁⒂蘅觳缴锨?,用雙手攙扶著鐘成,說道:“鐘大哥起來。眾將士請起。我也一直想念著大家,掛牽著襄陽??!”軍將們站起身,全都圍攏過來。這個說:“馬光給大人問好?!蹦莻€說:“李三茂見過大人……”宋啟愚也一一應答,現(xiàn)場氣氛十分熱烈。其后,宋啟愚引著大家在自己的帥帳前席地而坐,并命人準備酒菜飯食招待眾人。
大伙正歡談間,偏將程元甲跑來報告說:“大人,代州鎮(zhèn)守副使韓德奎到營晉見?!彼螁⒂抟贿吰鹕硪贿呎f:“先前我派內(nèi)兄帶領(lǐng)兩千兵馬南下勤王,他這是交令來了。我得去接一接?!彼謱Ρ娙斯笆值溃骸按蠹仪易?,本撫去去就來。申鯉,伍名,替我照顧家鄉(xiāng)人?!闭f完,他起身大踏步地向營門走去。申鯉坐在鐘成和馬光之間,為他們布著菜問道:“鐘老哥,你只帶了這四五百人來嗎?”鐘成哀嘆一聲說:“哎!幾個月前,聽說宋大人要大家勤王,咱襄陽軍民全都踴躍報名呀!我一共從中挑選了一千二百多人。我等先跟著荊襄巡撫燕行然北上打叛軍。過了不到一個月,原先和我們一同勤王的湖北巡撫郭開突然又返過來打我們。我們不得不投到成王麾下,兩線作戰(zhàn)。又過了不久,齊王的部隊渡過黃河,幾路大軍齊聚開封城下。再往后,成王跟齊王又起了沖突。我們就在幾方勢力之間打來打去。結(jié)果,大小幾十仗下來,我的部隊就剩下了這些。”馬光仰頭吃了一杯酒說:“申鯉兄弟啊,我到現(xiàn)在都沒弄明白,咱們是為誰打仗。那老皇帝和那死了的公主以及那些王爺們,根本沒啥區(qū)別,誰當皇帝都一樣?!编徸亩艖才闹笸日f:“是呀,說是救皇上,可我只看見那些王爺和官老爺們用咱哥們的鮮血爭地盤。他們誰象宋大人一樣替老百姓著想過?你看看這京城外的土地,這一季算是荒廢了,到了秋天,你說百姓們可怎么活?”陪著杜應的毛小說:“先賢們用‘君君臣臣’要求人們守本分、講規(guī)矩,可是,要讓我說君就得有君的樣子,臣才能講臣的規(guī)則,否則,就應該推舉更賢良的人為君,制定更加合理的制度。咱們這個國家,所有的律法和規(guī)矩都是給老百姓立的,擁有權(quán)力的人從來就不需要遵守,當皇帝的就更沒人能制約了,天下怎么會好呢?”鐘成也飲了一杯酒說:“毛兄弟的話我聽不太懂,但我覺得有理。”旁邊一個白凈面皮的軍士插嘴說:“學兄所言也不盡然,歷朝歷代還是有不少好皇帝的。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一旦推翻一個王朝,國家就會大亂,受苦的還是老百姓啊!”毛小轉(zhuǎn)臉一瞧,原來是魁星三學的學弟姜元廷,便笑著說:“元廷以書生身份參軍勤王,膽氣不小啊!不過,因懼怕一時動亂就要求人民世代隱忍也是不可取的。那只是官府用來嚇唬老百姓的說辭罷了。好了,咱魁星三學怎么樣?余先生他們過得如何……”這時,伍名叫人生起了幾棚篝火,又在火上架起了幾只整羊,笑著對眾人說:“弟兄們有口福了,大人吩咐烤全羊給鄉(xiāng)親們吃。這是柔然人的做法,跟你們吃過的羊肉味道不一樣?!比藗兿矏偟赝窕鹕媳豢镜米套堂坝偷姆恃?,相互訴說著幾年來的各種見聞,享受著這難得的歡愉時光。
午時以后,宋啟愚命人在軍營兩側(cè)又扎下一大一小兩座副營,分別給襄陽城防軍和代州勤王軍駐扎。而后,他便帶著毛小,申鯉四將和少量護衛(wèi),打馬進京,參拜同泰帝靈柩。
未末,宋啟愚到達宣德門外。他恭恭敬敬地呈上手本,然后扎起孝帶,跪在御道邊上,等待內(nèi)廷召喚。不大的功夫,一個太監(jiān)引他入內(nèi)。宋啟愚趨步走進宮墻,但見不遠處的五座玉帶橋已經(jīng)倒了兩座;橋邊的樹木多數(shù)已被燒黑;地面上的磚石坑洼不平,在一些磚縫里還能隱約看見干涸的血漬;曾經(jīng)高大巍峨的宣德殿塌去了一個檐角;更遠處的紅墻,現(xiàn)在斑斑駁駁,顯得很是破敗。
宋啟愚跟在太監(jiān)身后,轉(zhuǎn)過宣德殿,又穿過乾德門,走入了內(nèi)宮。路兩邊的小樹和墻檐都用白布做了帷幔,宋啟愚想起同泰帝昔日對自己的種種恩德,悲不自勝,嚎啕大哭。他手扶著一顆小樹正在哀泣,背上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把。那人喊道:“宋宣道,你來遲了,里面沒有位置了?!彪S即,那人笑著跳到路中央,唱道:“青龍頭,白龍尾,小兒求雨天歡喜?!彼忠话炎プ∨赃吿O(jiān)的手,“吭哧”咬了一口說:“還是肉好吃……”被咬的太監(jiān)大怒,抬腳就把那人踹了個跟頭,罵道:“老瘋子,還以為自己是大總管呢!看小爺怎么收拾你。”說著,他就要打那瘋子。宋啟愚聽到“大總管”幾個字,又仔細辨識那人,才驚呼道:“白晨公公,原來是您!”他先勸止住小太監(jiān),又來到白晨面前,跪下磕了三個頭說:“山西鄉(xiāng)黨宋啟愚見過白公公。您受苦了?!卑壮肯仁且汇?,接著,踢打著宋啟愚說:“我生墻頭,不歪不斜。風雨雷電,哪奈他爺!”宋啟愚是何等聰明之人,立即聽出了白晨話里的“我不風哪”幾個字。他起身攀住白晨的胳膊說:“公公放心,宋某拜謁完先帝靈柩,一定想辦法接您出宮,讓您安享晚年。”白晨用手指掐著宋啟愚的手腕,兩顆濁淚滾落下來。他貼近宋啟愚,用最低的聲音說:“解國家危難,全賴恩公?!毙矗执舐暢溃骸凹t冠子,花身子,長尾巴,咯咯叫……嘿嘿嘿,你猜不出來,我找別人嘍!”白晨邊唱邊舞跑向了遠處。
又繞過一座殿宇,前方就是停放同泰帝靈柩的金龍殿了。看著那高搭的靈棚和如林的白幡,聽著殿內(nèi)傳出的哀鳴聲和誦經(jīng)聲,宋啟愚心里無限悲痛。他仰頭看了看天,長嘆一聲,高聲呼喊道:“臣關(guān)北巡撫宋啟愚前來見駕。陛下,您慢些走。臣來晚了!”他哭拜于地,跪爬向前,去殿內(nèi)見同泰帝的遺骸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