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期間我曾經(jīng)人間蒸發(fā)了三天，從所有人的視線里消失。
那是我最不愿直面的死亡。雨打在車窗上，瀝瀝地，小雨，有點兒像一個哭啼的孩子，時不時還要停下來看你是否還在關(guān)注他，若是見你還在一旁，不免又要大哭一場，不看向窗外時，雨似乎也就停了。粘稠的空氣同我的思緒一般飽含眼淚，順著我的胳膊，一點點滴下來，落到地上粉身碎骨。
沉默和沉重的悲傷成了此行的唯一基調(diào)。我這樣喜雨的人，卻根本開心不起來。腦子混亂得像是剛松完的泥土。
神父的妻子，我們都叫她嫂子，她的性格很好，對我們每個人都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雖然她在我們的小團體外，卻時刻扮演著我們母親的角色。
我從來不否認，我在一段時間內(nèi)對于母愛的理解是缺失的，即使后來我明白母親從未缺席過我的人生，但我那時的思維局限造就了我的感知遲鈍，以至于成為一個叛逆的孩子。
嫂子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我對于母愛的理解，但她也不是無條件的對人好的，她不問我們的過去或者未來，只看我們的現(xiàn)在。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得知我是出逃的孩子，她和神父笑著接納了我，她有次和我聊起了家，我說家里有海，有山。她笑著說：“你先說的是海，說明你是海的兒子?！蔽艺f自己是旱鴨子，她說海的兒子未必要會水。我總自稱是海的兒子，便來自于此。她從不嫌棄我們一群自暴自棄的年輕人，總覺得我們還有救。即使是怪罪我們喝多，卻總會在我們宿醉的第二天清晨，給每個人一杯熱的花茶。
有次Tina和我說：“覺不覺得你和嫂子越來越像了？”可能是由于嫂子對我的影響最大，所以站在她的棺材前，最崩潰的反而是我。她教給我對家、親情和友誼的愛。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來到她的棺前的。過往的畫面一張張壓在我的身上，化為一片汪洋淹沒了我，難以呼吸。
“你怎么就不想家呢？”
“你們總說我跟媽一樣，最后還不是叫我嫂子跟我平輩?！?p> “該回家了，今晚給你們做重味的，哦，單獨給小天晴做點清淡的?！?p> “你該回家了?！?p> 一幕幕就像是電影一樣在腦子里放映著。
“她的音容笑貌將永遠留在我們的心中，愿主保佑這位善良的人?！?p> 神父說完最后一句悼詞，平靜地下了臺。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可以這么的冷靜。那是他的妻子啊！當我清晨接到Tina的電話時，我?guī)缀踉诜块g里哭出聲來?！吧┳幼吡?。”寥寥幾個字，卻一度讓我崩潰。最早的火車，最疲憊的身體，我腳上仿佛拖著沉重的鐵鏈，寸步難行。
嫂子真好看啊，像一件藝術(shù)品一樣，平靜地躺在那里。
陰沉的天空黑得好像更深了，我是躲在漆黑的深夜里哭泣的孩子。
送我走的那天，嫂子罵我“終于走了，天天好吃懶做跟個豬一樣。”我知道她說得是對的，所以我反駁不了，但當我坐在候車大廳，她就站在安檢外，一直看著我，我恍惚著，想起母親也這樣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現(xiàn)在這一刻，我不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我不知道該怎么做，心里的悲傷和自責要沖昏頭腦，我很難想象神父究竟是在什么情況和心情下保持著這樣的冷靜。
葬禮結(jié)束了，我們還坐在那里，所有人都一言不發(fā)。胡森可能是希望我們好受一些，在他準備動用催眠術(shù)的時候，被Tina呵斥制止了。
Tina太了解我了，我之于痛苦，是最埋在心里的，在某一刻突然回想起來的時候，如針扎一樣刺痛，隨后又陷入享樂主義和虛無主義之中去麻痹自己，此刻的沉默已經(jīng)是我忍耐的極限，如果在未來的某一天我知道了這一刻的胡森，或許…我們真的會打起來，而一旦我們打起來，懷有愧疚的胡森一定不會動手。
神父走了進來，沒看我們一眼，他已經(jīng)累了一天了，此刻我才想明白，其實我們是同類的人，我們都不習慣表露痛苦。
他徑直走進了外面的鍛造房，不一會兒，外面?zhèn)鱽砹硕６．敭數(shù)穆曧懀N子擊打著鋼鐵。
漆黑的房間里冒著爐火，神父手里的錘子不斷敲打著那塊燒紅了的鐵，一旁的液壓機靜靜呆在那里什么都不說，就像也沉溺在女主人離去的悲傷中了。
我走了進去，站在一旁，兩個沉默的男人在僅有爐火可以照明的房間里，聽著錘音。
在錘聲停止，鐵劍進入水中淬火時，他說了一句話，那句話是說給我聽的。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