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松天自打十二歲出來跑江湖,他也在這渾濁的世道里摸爬打滾了四十多年,什么場面他沒見過?
但今天這場面他是真沒見過!
起初,下人跟他說有人打進府門,正在大鬧前堂時他還不信!
現(xiàn)在,他信了。
斗大的香爐踢翻在地,上好的紅木桌椅被砸得四分五裂,就連白玉磚石也敲出了幾個大坑,除了撐頂?shù)牧褐酝?,這屋里已找不出一樣好物件兒了。
“白易心,你等真是欺人太甚!”夏松天對著堂中幾人怒吼道。
“夏管家,誤會了。”白易心溫和道。
“什么誤會?你等打上門來大鬧我寧府,人證物證都在,還想抵賴不成?”
“我等是為了救你家老爺而來,府上看門的小廝不讓進來還惡語相向,我等救人心切才沖進來的?!?p> “你放屁!我家老爺好好的要你救?”夏松天怒罵道。
“夏管家,白公子說的都是真的?!鳖櫲萑粜脑谝慌愿胶偷?。
“顧容少俠,田大俠你們……和姓白的是一伙兒的?”
“這事說來話長……”
“那就不要說了!”
田木正要上前解釋,卻聽白易心搶言道:“我且問你,那吳全吳管家是不是來府上見你家主人了?”
“這與你何干?”夏松天沒好氣地說道。
“那就是已經(jīng)來了?”
“你……”
夏松天剛蹦出一個字來,白易心又插話道:“夏管家,聽我一言,快帶我去見你家老爺,晚了就來不及了!”
“不可能。”夏松天將頭一撇,篤定道。
“那就得罪了!”
“玉珠!”
“你要干什么?”夏松天話音剛落,一把長劍已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方才護衛(wèi)在他身旁的幾個打手不知何時已翻倒在地,連爬都爬不起來了。
“夏管家在我們手里,你們要是不說出老爺?shù)淖√?,我就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來。”白易心對著其他人喊道?p> “你敢?”夏松天厲聲問道,神情猙獰但雙腿卻在微微顫抖。
“我有何不敢?你坐視你家老爺死于歹人之手,像你這種蠢人留之何用?”白易心說著已舉起長刀放在了夏松天的老臉上。
一個仆人見狀立刻說道:“我說,老爺在小別院?!?p> “你……”
“好,那就有勞你帶我們前去。”
還是那個素雅清凈的小院,時隔多日白易心又回到了這里。
這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好像從未變過。要說有什么變化的話,那一定是這里比以前變得更加安靜了!
安靜得有些詭異。
當眾人走進屋內(nèi),夏松天第一眼就看見了端坐在那里的寧正松以及寧夫人。
“老爺。”夏松天輕喚了一聲,可是沒有回應(yīng)。
他立時跑到寧正松身邊仔細看了好一會兒,隨即大聲嚎啕道:“老爺,老爺呀!是我害了你呀!老爺呀!”
下人上前攙扶卻被夏松天一把推開,他此刻怒目圓睜,雙眼好像要噴出火來,后槽牙咬的吱吱作響!
“吳全,你這該天殺的老王八!給我滾出來!滾出來!”
“哎呀呀!吵什么呀,夏管家脾氣還是這么火爆,我這不是出來了嗎!”一個老人的聲音從樓梯上響起。
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一個布衣草鞋的老漢從樓上緩步走了下來,直走到夏松天面前施施然坐下。
“吳管家,你真的殺了寧老爺?”白易心問道。
“我沒有殺他。”吳全平靜說道。
“放你娘的屁,不是你干的,那是誰干的?”夏松天喊著抬手要打。
吳全卻悠然地招了招手道:“夏管家,真不是我殺的!我只是把寧善和的死訊告訴了二位而已,他們是喪子心痛,一時間想不開才雙雙自盡的?!?p> 夏松天聽言一把抓起吳全怒斥道:“還說不是你殺的!你為什么要把這件事告訴老爺夫人,你這老王八今日我就要宰了你,替我家老爺夫人報仇!”
“且慢,夏管家!”白易心突然出聲制止。
“怎么,白公子難道想饒他一命?”
“不,我只是想知道這件事的幕后主謀是誰?難道夏管家你不想知道嗎?”
“這……他真的會說嗎?”
“哼!告訴你們也無妨,我就是花老?!眳侨f著將被夏松天拉著的衣襟松開,然后竟一把將自己胡子扯了下來,那胡子扯下來的時候還連帶這一些黏在臉上的面皮。
這個時候眾人方才看清了此人的真正面目,年輕的面容,三四十的年紀還有斑白的兩鬢。
這又是一張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見過臉皮!
“你不是吳全!”夏松天驚訝道。
“我當然不是,吳老在六年前便已去世了?!?p> “那你是誰?”白易心疑惑道。
“白公子真的猜不出來我是誰嗎?我就是那個你一直想見卻見不到的人?!?p> “你是……水月相平!”
“這不就猜出來了嗎!”
“你就是這一切的幕后黑手,你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
“我很好奇白公子是如何知道我要來殺寧正松的?如果白公子能解答我這個問題,我就告訴白公子?!?p> “因為你太謹慎了,所以露出了破綻?!?p> “什么破綻?”
“原本陸大娘自殺,我是絕不會懷疑到這里的。但是你為了確保陸大娘不會落到我們手里就給她下了毒,你的多此一舉讓我想到是有人在殺人滅口?;ɡ系挠媱澮呀?jīng)成功,殺陸大娘不是防止她泄露計劃,而是防止她說出花老的真實身份。而據(jù)我所知知道你真實身份的有和世生,華玉光,寧正松。”
“有道理,你的推斷非常準確?!彼孪嗥娇滟澋馈?p> “多謝夸獎?!?p> “其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妹妹水月青靈?!?p> “就是那晚我所見的婦人?”
“不錯?!?p> “不對啊,你妹妹不是在十幾年前失蹤了嗎?”夏松天突然說道。
“她從來沒有失蹤,她只是隱姓埋名,出去闖蕩江湖了。”
“你家世代都是讀書人,沒想到你妹妹居然會去闖江湖?!?p> “那時我若在家中,是絕不會讓她出去的?!彼孪嗥椒薹薜?。
白易心聽言思索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連忙問道:“難道,小翠就是荷花,她就是你妹妹日思夜想的女兒?”
“嗯?!?p> “這么說洪方威山不是小翠的父親?”
“不,他確是荷花的父親?!?p> “可是……這是為什么?明明近在咫尺卻不相認,互為姻親卻要置對方于死地?”白易心不解道。
水月相平聽言突然臉色一變,惡狠狠道:“我沒有這樣的姻親,如果有得選我恨不得在十三年前就殺了他!”
“為什么?”
“為了江湖上的名和利,他拋下身懷六甲的青靈去巖雪峰搶那本破書,害得青靈差點身死?!?p> 水月相平說著神情愈加激動,怒吼道:“你知道嗎?當我找到青靈的時候她正抱著幫出生的孩子蜷縮在一口枯井里,地上是血,全身都是血,她的血都快流干了!你知不知道!”
“所以你就帶走了青靈,卻把孩子給了洪方威山?”
“我沒有把孩子留給那畜生,那時他正好回來遇見我,拼死將孩子從我手中奪了去?!?p> “那為何不把青靈一并搶走?”
“那時青靈氣息已無,他以為青靈已死加之身受重傷所以只搶走了孩子。我為了先把青靈救回來只得由他而去。”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沒有再找機會搶回孩子,而是等了足足十三年才動手呢?”
“我何嘗不想搶回荷花,怎奈何當時的洪方威山因巖雪峰一戰(zhàn)聲名大震,不少江湖好手都投奔于他,而我家世世代代都是讀書人,唯有青靈習武。我就算有心殺賊,也是無可奈何?!?p> “所以,你就利用洪方威山不知青靈真實身份這一情況假意與他結(jié)成盟友,還將何世生安排在他的身邊暗中監(jiān)視?!?p> “不錯,一年前何世生偶然得知平東鹿竟是御下府的密探,還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陰謀,那時我便知道機會來了?!彼孪嗥降馈?p> “你利用御下府以及那些想要奪取覆天秘籍的江湖人來削弱洪方威山的力量,然后再派一個我們最信任的人搶走了小翠?!卑滓仔恼f道。
“不錯?!?p> “那你能告訴我們何世生,陸大娘還有夕夢魂的真實身份嗎?”
水月相平聽言,意味深遠地看了白易心一眼,然后緩緩說道:“陸大娘以前是青靈的乳娘,是她一手把青靈帶大的,后來她與人私通,未婚先孕被我爹逐出家門,所以這首陽城的人大都不知道她的來歷。何世生的真名叫吳明,他是吳老的兒子?!?p> “什么吳全竟然有一個兒子?”夏松天驚訝道:“我與他雖不相熟卻聽說他從未娶妻,怎么會蹦出來一個兒子?”
水月相平聽言不禁面露窘色久久未有回應(yīng),過了多時才無奈道:“因為吳明就是吳老和陸大娘的兒子?!?p> 此言一出,眾人驚愕不已!
“二十幾年前我外出游學時偶遇陸大娘與吳明,我不忍二人在外漂泊就出錢讓陸大娘開了個裁縫鋪。自己帶著吳明去西國求學,直到青靈出事我才回來,所以你等自然也沒有見過吳明。”
“那夕夢魂呢?”白易心追問道。
“他的身份我不能告訴你,因為我與他有言在先只要他沒有死,我就不能告訴何人?!?p> 白易心聽言臉上多了一絲無奈,但他還是不甘道:“可我不明白的是夕夢魂明明是洪方威山的朋友,他為什么要幫你呢?”
“他不是在幫我,而是在幫青靈?!?p> “那你呢?你也在幫青靈嗎?”白易心冷冷問道,此刻他的神情猶如高山雪頂般冰冷嚴峻,目光中透露出陣陣寒氣。
“你這是什么意思?”
“殺死洪方威山,把荷花從她父親身邊搶過來放到她母親身邊,這就是你的幫助?”
“你懂什么!那個畜生他根本就配不上青靈,他不配做青靈的丈夫,更不配做荷花的父親,他這種人就算被千刀萬剮,五馬分尸都太便宜他了!”水月相平怒罵道,他的臉頰已經(jīng)漲紅,邊說話邊喘著粗氣。
“或許……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你真的考慮過青靈的感受嗎?”
“我怎么會沒有考慮過,我這么做都是為了青靈!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才好不容易讓青靈醒過來,可是她卻忘記了任何事,除了荷花……如果讓那個畜生再見到青靈,他只會又一次地傷害青靈就像十三年前那樣,他的腦子里只有名和利,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王八蛋!”
“那現(xiàn)在呢,青靈的病好了?”
“不錯,當她看見荷花的時候她的病就好了,她真的好了!她記起了所有人,包括我!”水月相平說著居然笑了起來。
“可惜,你卻不能再陪著她了?!?p> 水月相平聽言眼神瞬間黯淡了不少,但又立刻微笑了起來,他抬起頭凝視著白易心,淡然說道:“我為什么要陪著她,她的病已好了,她能照顧好荷花,她能快樂地活下去這便足夠了?!?p> 說罷水月相平仰起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那你為什么要裝成管家吳全?”白易心繼續(xù)問道。
許久,沒有回應(yīng)。
魏明之上前查看一番后,向著眾人搖了搖頭。
“這個人是不是瘋子?”夏松天忍不住問道。
白易心沒有回答夏松天這個問題,因為連他自己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瘋子?
直到白易心走出寧府的時候他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不過他很快就不再想了,因為他知道光靠他自己想是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的。
那該怎么辦呢?
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問一個知道這個答案的人!
而白易心恰好知道有這樣一個人。
一個知道真正答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