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知道答案的人
一個火爐,兩樽醇酒,幾聲輕嘆。
寬大厚實(shí)的墨色長袍將他的整個身軀都包裹了起來,只露出一顆頭顱。青灰色的臉龐在幽藍(lán)焰火地映襯下顯得極為陰翳,就如同青面獠牙的惡鬼一般靜靜等待著亡魂的召喚。
門,敞開著。
窗,也敞開著。
所以當(dāng)白易心孤身一人走來時他便已發(fā)現(xiàn)了,但他依然一動不動。
直到那面白如雪的年輕人走到他面前時,他才抬起頭微笑道:“你終于來了。”
“是的,我來了。”白易心也微笑著說道。
“你來了就好。如果你再不來,我就要走了?!蹦侨苏f道。
“走了?你要去哪里?”
“你不來找我,那我只能來找你了?!蹦侨苏f道。
“好在,我已經(jīng)來找你了,所以你不用來找我。”
“不錯?!蹦侨它c(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
“你知道我來找你是為了什么嗎?”白易心說道。
“為了找到答案,所有問題的答案?!?p> “你愿意告訴我嗎?”
“當(dāng)然。”
“那真是太好了!不過在你告訴我答案之前你先告訴我,我是稱呼你為何世生,還是吳明,還是水月相平?”
那人稍加思索道:“何世生這個名字我用了六年,水月相平我用了二十六年,而吳明這個我只用過一次,你還是叫我水月相平吧?!?p> “好?!?p> “你是從什么地方發(fā)現(xiàn)我們的破綻的?”那人問道。
“還是因?yàn)殛懘竽锏乃?。”白易心說道。
“她的死有什么問題?”
“起初,我以為毒死陸大娘是為了滅口,但是當(dāng)我得知陸大娘與水月相平的關(guān)系以后我便產(chǎn)生了懷疑。在與你的多次交手中我發(fā)現(xiàn)你是一個心思縝密之人,做事雖然謹(jǐn)慎但總是能把握得恰到好處,絕不會畫蛇添足。以你對陸大娘的了解你根本就不需要對她下毒,就算你要對她下毒也不會露出如此明顯的馬腳?!?p> “繼續(xù)說?!?p> “我猜你們?nèi)绱俗龅脑蛑挥幸粋€,那就是把我引去寧府,讓我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抓住真兇?!?p> “我們?yōu)槭裁匆@么做?”
“當(dāng)然是為了讓這個故事有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啊!”
“此話怎講?”
“這件事已牽扯了太多人,御下府,四家名門還有許多江湖俠客。如果花老不死,這個故事就永遠(yuǎn)無法完結(jié),他們會追查你的下落連帶這青靈母女都會陷入危險(xiǎn)之中。而現(xiàn)在兇手伏誅,真相大白,這件事到此結(jié)束?!?p> “既然你發(fā)現(xiàn)了真相,那你當(dāng)時為什么不拆穿呢?”
“如果我說出真相,那你還會在這里等著我嗎?”白易心反問道。
“絕不會!”
“不錯,從陸記裁縫鋪到寧府小院,這不是故事的結(jié)局,卻是一場完美的謝幕表演。你讓我來找出‘真兇’,無疑是把我也安排在了這場表演之中,那我又怎么好意思破壞它呢?”
“那你又為什么會來這里?”水月相平問道。
“你一直在問我,但現(xiàn)在我想聽聽你的回答?!?p> “好!”水月相平聽言竟然大笑了起來,鼓掌說道:“在我看來白公子能來這里找我并不是為了給洪方威山報(bào)仇,也不是為了找回小翠,你所要的只有一樣?xùn)|西。”
“什么東西?”白易心問道。
“真相!你我數(shù)次交鋒,可惜你是屢戰(zhàn)屢敗,每一次都被我牽著鼻子走。直到洪方威山身死,小翠被奪,你終于決定要與我一決高下,找出真相以期勝我一籌。說到底,你不為公義,只為爭勝!”
“你憑什么這樣說?”白易心冷冷道。
“很簡單,如果你真的是為了幫洪方威山報(bào)仇,為了找回小翠,你就應(yīng)該去追查夕夢魂的下落,而不是到這里來?!?p> “難道,我不能通過你來找到夕夢魂?”
“你自己覺得這可能嗎?”
白易心聽言臉已沉了下來,不再答話。
“現(xiàn)在,白公子能告訴我你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嗎?”
“因?yàn)?,你的妹妹水月青靈?!?p> “是她指引你來的?”
“當(dāng)然不是,到現(xiàn)在為止我只見過她一面?!?p> “那是為什么?”
“我第一次見到青靈時便是在這院中,聽她說她已在這里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因此難免會留下些蛛絲馬跡。而你又是個行事謹(jǐn)慎之人,一定會回到這里處理掉那些可能存在的線索?!?p> “難道,我就不能提前處理,非要等到整個計(jì)劃結(jié)束之后再處理?”
“因?yàn)閺臍⑺狸懘竽?,寧老夫婦來看,你們的計(jì)劃進(jìn)行得非常倉促,所以你根本就沒有時間提前處理這里的隱患?!?p> “倉促……確實(shí)是倉促了一些……”
“白公子既然是來聽真相的,那就說說你想要知道什么真相?”水月相平說道。
“死在寧府的假花老是誰?”
“吳明?!?p> “為什么在寧府死的是他,而不是你?”
“你覺得我怕死?”
“不,你絕不是一個怕死的人?!卑滓仔幕卮鸬?。
“是吳明執(zhí)意要替我而死?!?p> “吳明在寧府的那套說辭都是真的嗎?”
“大抵都是?!彼孪嗥秸f道。
“大抵?”
“因?yàn)楫?dāng)年救回青靈的并不是我,而是吳明,也是在他的悉心照料之下青靈才慢慢過來恢復(fù)的。”
白易心聽出了水月相平的言外之意,問道:“難道,吳明他……”
“沒錯,吳明在十三年前愛上了一個他不該愛上的人,我的妹妹青靈。”水月相平無奈道。
“所以,吳明和陸大娘才會心甘情愿地為了青靈母女付出一切。”
“吳明曾說當(dāng)他第一眼看見青靈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她,可惜他覺得自己身份低微,身形丑陋不配喜歡她,當(dāng)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青靈已經(jīng)和洪方威山私定終身了?!彼孪嗥絿@氣道。
“可即使如此吳明還是愛著青靈,就算過了十三年,這份愛意依然沒有減少?!卑滓仔恼f道。
“愛?這種愛簡直是天底下最能折磨人的毒藥,它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彼孪嗥剿菩Ψ切Φ卣f道,他的眼中此刻充滿了悲憫和惋惜。
“可我還是想不通,為什么吳明一定要死,就不能再找一個替死鬼嗎?”
“因?yàn)楹?!他恨洪方威山,他對洪方威山的恨有時候甚至大過了他對青靈的愛,他一定要?dú)⒘撕榉酵健S耥鄷旱挠?jì)劃就是他一個人策劃的,但他也知道殺了洪方威山以后青靈一定不會原諒他,所以他只能死?!?p> “原來如此,那華玉光也是吳明殺的?”
“華先生真的是自殺?!?p> “他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自殺?”
“因?yàn)?,他信錯了人?!?p> “平東鹿?”
“嗯!”水月相平點(diǎn)了點(diǎn)頭,平靜說道:“聽說你之前抓住了平東鹿,那只貪生怕死的鹿一定告訴了你許多事吧。”
“不錯?!?p> “可是他一定沒有告訴你,他和那個妓女到底有多齷齪!”水月相平說道。
“他確實(shí)沒說?!?p> “平東鹿讓那個人盡可夫的娼妓裝作一門的大家閨秀,前去玉磬書院求學(xué)并假意傾心于華先生,華先生涉世未深便著了她的道,在那之后華先生甚至還想著上門提親,將她明媒正娶回來?!?p> “那華玉光是如何發(fā)現(xiàn)這個騙局的呢?”
“因?yàn)?,有一天華先生在玉磬書院的一間屋子里看見了他的幾個學(xué)生和紅薇在……”
水月相平?jīng)]有繼續(xù)說下去,但白易心已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突然到感覺有些反胃,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從胃里涌出來一樣。
“那再后來呢?”白易心問道。
“紅薇當(dāng)著華先生的面把那幾個學(xué)生都?xì)⒘耍⒄f出了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她威脅華先生如果不愿就范,那就把這件丑事宣揚(yáng)出去?!?p> “華玉光屈服了?”
“華先生只能這樣做,因?yàn)樗炎约旱拿?jié)看得比生命都重要,他決不允許自己在品行上有任何的瑕疵?!?p>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華先生為人高潔傲岸,朋友并不多,而我還算得上是他的朋友?!?p> “所以,他是忍受不了御下府的要挾才自殺的?”
“這確實(shí)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則是因?yàn)楹苫??!?p> “他也參與了你們的計(jì)劃?”
“是的,其實(shí)他也是花老,我們一同參與了許多計(jì)劃,當(dāng)然作為回報(bào)我答應(yīng)幫他報(bào)仇?!?p> “如何報(bào)仇?”白易心問道。
“當(dāng)然是殺了紅薇?!?p> “所以那晚在盛陽樓你們是以我為誘餌并派夕夢魂除去了紅薇,這樣一來御下府就不會懷疑到你們頭上了?!卑滓仔恼f道。
“對?!?p> “為什么不把平東鹿也殺了?”
“因?yàn)?,華先生不恨平東鹿?!?p> “不恨?”
“不恨!他自始至終都認(rèn)為平東鹿只是走錯路了而已,總有一天那頭鹿會自己走回來的?!?p> “可惜,華先生看不見那一天了……”
“那寧善和也是你派夕夢魂殺的?”白易心問道。
“這件事我也說不好?!?p> “什么意思?”
“夕夢魂告訴我們他絕沒有殺死寧善和,但是御下府那里傳來的消息卻是夕夢魂殺死了寧善和?!彼孪嗥秸f道。
“寧善和的死對你們沒有好處嗎?”
“當(dāng)然沒有,保住寧善和是我與寧正松同盟的條件之一。當(dāng)時寧善和身死的消息傳來,我們與寧府的同盟幾乎破裂,后來寧正松雖然沒有退出同盟,卻也不愿與我等一同行動了?!?p> “那你們有見過寧善和的尸體嗎?”
“沒有,據(jù)我所知好像只有負(fù)責(zé)接應(yīng)寧善和的顧無忌見過他的尸體?!?p> “可惜,顧無忌已經(jīng)死了。”白易心嘆息道。
“可惜,平東鹿卻沒有死?!彼孪嗥揭矅@息道。
“平東鹿失手被擒也是你們安排的?”
“算不上安排,只是吳明在那湖中樓閣做了些手腳罷了?!?p> “你覺得是我放跑了平東鹿?”
“他已落在了你的手里?!?p> “他用別人的性命換了自己的性命……再說了既然是你要?dú)⑺麨槿A先生報(bào)仇,那你又為何不出手呢?”白易心反問道。
“因?yàn)椤耶?dāng)時已無人可用。罷了,就算平東鹿現(xiàn)在不死,他出賣了御下府早晚也會橫尸街頭?!?p> “既然盛陽樓那晚是你們精心安排的計(jì)劃,那數(shù)日前我在吳記酒館遇到夕夢魂是不是……”
“那真的是一個巧合,夕夢魂也是來到首陽城以后才和我等聯(lián)絡(luò)的?!?p> “那你們?yōu)槭裁匆邴惣t樓埋伏夕夢魂和無悲生呢?”
“當(dāng)然是為了拖住顧無忌和杜三他們,好方便我們自己行動。他們雖然與我等同盟,但是在一些關(guān)鍵時刻是絕不會聽我調(diào)遣的?!?p> “那黑厲呢?他是誰的人?”白易心問道。
“不知道,他并不是我叫來的幫手,他好像和這里任何勢力都沒有關(guān)系?!?p> “那孫追也是你派去洪方威山的臥底?”
“不錯,殺死洪方威山的盒子也是我交給他的。只不過我沒有告訴他盒子的用處,只是讓他在合適的時候交給洪方威山?!?p> “那確實(shí)是最致命的一擊。”白易心感嘆道。
“白公子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你們利用我殺死紅薇為華玉光報(bào)仇,在用那封信把我引到盛陽樓,讓我?guī)Щ丶傧⑹购榉酵脚袛嗍д`,從而暴露荷花的藏身處。迫使洪方威山不得不讓荷花出逃,自己主動出擊,最后一頭栽進(jìn)你們設(shè)好的埋伏之中?!?p> “對,這就是計(jì)劃的全部,也是你要的答案。”
“我曾經(jīng)猜測花老不止一個人,現(xiàn)在聽來果真如此。你,吳明,華玉光都是花老?!?p> “不錯?!?p> “還有別人是花老嗎?”
“沒有了?!彼孪嗥狡届o地回答道。
白易心聽言沉默不語,神情逐漸凝重,目光中還透露出一股肅殺之意。
水月相平見狀問道:“怎么?你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不滿意。”
“為什么?”
“因?yàn)椋懵┱f了一個名字?!?p> “誰?”
“洪方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