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一瞬間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一路走來，夕夢魂所看見的只有荒地，空屋，斷橋，還有那一座座沒有墓碑的孤墳。
吳家老宅已在眼前，可夕夢魂卻停下了腳步，他將背在身上的小姑娘慢慢放下，系在腰間的寶劍也解了下來握在手中，然后盤腿而坐，望著斷壁殘?jiān)萑肓顺了贾小?p>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云叔叔?！?p> 一聲溫柔的問候喚醒了夕夢魂。
他抬頭望去只見荷花正睡眼朦朧地看著他。
“你認(rèn)得我？”夕夢魂微笑問道。
“嗯，我雖然沒有見過云叔叔，可是我爹我娘卻總是和我講起你的故事。”荷花說道。
“我的故事？”
“是呀！我聽說云叔叔曾經(jīng)日不移影，連打四十四位江湖高手，這是真的嗎？”荷花好奇道。
“四十四個？這是你爹你娘告訴你的？”
“他們說得不對？”荷花問道。
“不是四十四個而是四十六個，你猜猜看另外兩個人是誰呢？”
荷花眼睛一轉(zhuǎn)，脫口而出：“是我爹和我娘？”
“荷花真聰明！”夕夢魂夸獎道。
“云叔叔，肖管家他們呢？”
“他們……”
夕夢魂沉思許久，然后走到荷花面前慢慢蹲下，抬起頭凝視著她稚嫩的面容，深情說道：“荷花，叔叔希望你能答應(yīng)叔叔一件事。”
“什么事，云叔叔？”
“記住他們的名字，何世生、肖竹生、毛開山、毛旺，也許你不會再見到他們，但是你一定要記住他們的名字，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荷花逐漸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認(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我一定會記住的，我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他們?！?p> “好?！?p> “云叔叔，我們怎么來這兒了？”
“你來過這里？”
“嗯，以前世生叔叔總會帶我來這里的。”
“吳家老宅？”夕夢魂疑惑道。
“是呀！云叔叔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進(jìn)去看看呀！”荷花的眼神中仿佛有著某種期待。
“好?！毕艋暾f著上前拉起了荷花的小手，一起走向了那破敗的宅門。
只是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剎那間，一股濃郁的花香便撲面而來，緊接著是五彩斑斕的蝴蝶，還有成群結(jié)隊(duì)的喜鵲?？v使深院高墻，鐵柵石籬也鎖不住這滿園的春意。
昔日的玉瓦高閣已化為青蔥翠樹，水榭亭臺變作綠茵嬌花。
說起那嬌花最是迷人。
秋海棠昂首望日，映山紅熱情似火。俏凌霄低眉含笑，風(fēng)信子迎風(fēng)而歌。還有那黃的、紫的、紅的、粉的，叫不出名字的，亮晃晃一片直叫人迷了雙眼，亂了心緒，忘了一切憂思。
不過，放眼望去這不勝美景中卻有一處草屋著實(shí)礙眼。
說是草屋，其實(shí)不過是用寫茅草粗木支起的棚子罷了。
當(dāng)夕夢魂看見那棚子的時候臉色已嚴(yán)肅了起來。
這倒不是因?yàn)樗麉拹哼@棚子，而是因?yàn)樗匆娏苏驹诶锩娴哪莻€人。
那是個有些奇怪的人，從他的長相上看年紀(jì)約在三四十左右，但兩鬢卻已斑白了，身軀也有些佝僂。
消瘦的體型，白皙的手臂怎么看都像是一位讀書人，可是卻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身后背著一個卷邊的竹斗笠，腳下一雙滿是爛泥的草鞋。
那人也在注視著夕夢魂，不過他的神情顯然要比夕夢魂輕松愉悅得多。
“花老，好久不見啦?！焙苫ㄕf道。
“是啊，荷花，這么久不見你又長高了不少呢！”那人也微笑著回答道。
夕夢魂聽言臉色一變，問道：“荷花，你認(rèn)識他？”
“是呀，我們很早就認(rèn)識了?！?p> 夕夢魂點(diǎn)了點(diǎn)頭，快步走到那人面前，冷冷問道：“花老？”
“正是在下?！?p> “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夕夢魂嚴(yán)肅道。
“因?yàn)椋阋押苫ń唤o我呀？”花老眉毛輕佻，微笑著說道。
“我什么時候說要把荷花交給你？”
“那你為什么要聽吳明的話來這里呢？”花老問道。
“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毕艋晏撀暤溃言诓恢挥X間低下了頭。
“不，不對。”花老搖了搖手說道。
“不對？”
“你知道，你應(yīng)該知道，你也一定知道。”
夕夢魂聽言無奈笑道：“或許……我知道。”
“你當(dāng)然知道?！被ɡ险f著卻將目光投向遠(yuǎn)方。
夕夢魂順勢看去只見從遠(yuǎn)處花海中走來一位婦人。
那婦人面容清瘦，長發(fā)及腰，體貌端莊，一襲素衣隨風(fēng)飄動好似天邊祥云一般，人在云中，云隨人動。
荷花在看見那婦人的一瞬間便激動得叫了一聲：“娘！”隨后便朝她飛奔過去。
那婦人聽聲望向荷花，神情從平靜立刻變成了驚訝，緊接著又變成了欣喜若狂！
她的腳步逐漸加快，并且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后她干脆提起裙擺跑向了荷花。
此刻，她變得既不溫柔也不端莊，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急迫，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她在笑！
她在哭！
她在開心！
她在流淚！
她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當(dāng)她們緊緊相擁在一起時群芳為之矚目，白云為之駐足，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瞬間。
這是最高貴的一瞬間！
這是最純潔的一瞬間！
雖然，她們以后的人生中還有許多值得感動的時刻，但與這一瞬間相比都顯得微不足道。
因?yàn)樵谶@一瞬間中有她的母親，有她的女兒，有人世間最難能可貴的親情！
所以，這一瞬間注定成為永恒！
夕夢魂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將手中寶劍拋給花老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了聲：“告辭。”轉(zhuǎn)身而去。
花老見狀連忙說道：“你不去看看青靈，和她說幾句話嗎？”
“雖是故人，但還是不見為好。再說他們都以為我死了，我又何必‘詐尸’出來叨擾他們呢？”
“好吧……慢走。”
夕夢魂聽言頭也不回地緩步離開了，誰都沒有看到他臉龐上的兩行清淚。
“荷花，娘真的好想你呀！你知不知道娘日盼夜盼終于把你盼回來了，你不要再離開娘了好不好！”那婦人哭著笑道。
“娘，我和爹爹也好想你，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婦人聽言將荷花緊緊攬?jiān)趹牙铮p撫臉頰道：“好，荷花真乖！荷花真是我的乖女兒，是我心肝寶貝。等你爹回來，我們一家三口就永遠(yuǎn)在一起，永遠(yuǎn)都不分開了?！?p> 母女談話間，花老已漫步到身旁，聽見婦人的最后一句話，不經(jīng)意間眉頭緊鎖卻又隨即舒展，柔聲道：“青靈，你想起什么了嗎？”
“我？想起什么？”婦人疑惑道。
“是啊！自從荷花走后你便病了，你忘了許多事，許多人?！被ɡ险f著將手中的銀鈴寶劍遞了過去。
婦人接過寶劍，眼神變得有些茫然。
她看著手中寶劍，又望了望懷里的荷花。突然，她的眼中出現(xiàn)一點(diǎn)亮光，隨即那亮光變得越來越亮，越來越耀眼。
“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婦人恍然大悟道。
“真的嗎？”花老激動地問道。
“我叫水月青靈，我的夫君是洪方威山，我的女兒叫荷花，我還有一個哥哥叫水月相平。”
“對！對！你還記得吳全嗎？”
“他是我們府里的老管家?。⌒r候他經(jīng)常偷偷帶我出去買糖葫蘆吃呢。”
“那洛素秋呢？”
“‘洛英神劍’洛女俠那是我的好姐姐，我怎么能不記得呢？只可惜她已不在了，不然我一定要讓荷花認(rèn)她做干娘?！眿D人說完又馬上補(bǔ)了一句：“噢，對了！我也記得你！”
“青靈，你……你真的康復(fù)了！”花老激動到說話都有些顫抖，他現(xiàn)在恨不得一把把婦人抱在懷里。
可是，他最后還是忍住了。
他只是輕輕地抬起手將婦人撩亂的發(fā)絲撥到了耳后，而后淡然道：“好了，快隨我去渡口吧，他在那里等著你們?！?p> “他？”婦人疑惑道。
荷花卻已經(jīng)笑了，她柔聲道：“娘，我知道花老說的是誰了?！?p> “誰??？”
“當(dāng)然又是一個娘日思夜想的人呀！”
婦人聽言“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她笑得是如此燦爛，如此幸福！
她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以后一定要多笑，把這十幾年失去的笑容都找回來！
把這十幾年失去的快樂與幸福都找回來！
白易心現(xiàn)在可沒有時間笑，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陸記裁縫鋪還是如往常那般熱鬧，這府的丫鬟，那門的家丁抱著數(shù)不清的綾羅綢緞進(jìn)進(jìn)出出。
一個頭發(fā)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正坐在門前，她瞇著眼注視著街市上的來往行人。當(dāng)她看見白易心等人時，便揮揮手示意伙計(jì)們謝客打烊。
不多時，門前已冷清了許多，只剩下幾個伙計(jì)安安靜靜地站在大娘身邊一言不發(fā)。
白易心當(dāng)然看見了這個普普通通的老太太，他緩步上去恭敬道：“您想必就是陸大娘？”
“是老婆子?！崩咸珳睾偷?。
“在下白易心，敢問陸大娘……”
白易心話未說完，就被陸大娘打斷道：“你不必問了，我知道你是來做什么的，你隨我來吧?！?p> 說罷，不等白易心回應(yīng)，陸大娘便自顧自向著店內(nèi)走去。
穿過店鋪內(nèi)堂就是一個三丈見方的后院，院雖不大卻十分清靜，一方石桌，兩把藤椅，幾簇迎春飄香，數(shù)缸綠荷成蔭。
陸大娘走到院落中央便頓住腳步，背對著白易心說道：“白公子，老婆子想問你一個問題?！?p> “陸大娘請問?！卑滓仔幕卮鸬?p> “白公子，有沒有娘親？”
白易心聽到這個問題也停頓了一下，但隨即回答道：“有。”
“若是有人將你和你娘親分開十幾年，不讓你們見面，你說那人該不該殺？”陸大娘說話的語氣逐漸變得嚴(yán)肅起來。
“該殺?！?p> “好！白公子能這么說，老婆子就放心了?！标懘竽镎f著轉(zhuǎn)過身，滿意地微笑了起來。
“陸大娘，你這是何意？”白易心不解道。
“老婆子的意思是……”
陸大娘說到一半，突然從袖中拋出一個鐵彈。
顧容若心手疾眼快，立時拔劍，只聽“砰”的一聲，頓時煙霧彌漫。
待眾人驅(qū)散煙塵，只見得那陸大娘已一頭撞死在梁柱之下。
血跡未干，氣息已無。
伙計(jì)們見陸大娘身死，都擁上前圍跪在陸大娘身邊嚎啕大哭。
白易心見此情形也忍不住嘆氣道：“大娘你這又是何必呢？”
“公子快看?！蔽好髦蝗坏馈?p> “看什么？”
“看那血跡?！?p> 白易心聽言望去只見那斑斑血跡將地磚染得殷紅，然而卻有一股黑血從陸大娘口中流出。
“為什么會是黑色的？”白易心問道。
“她一定是中毒了。”田木說道。
“中毒？”
“嗯，毒入心脈流出來的才會是黑血?！碧锬窘忉尩?。
“陸大娘既然已經(jīng)自盡，這毒就不會是她自己下的，一定是有人想要趕在我們之前殺人滅口?！卑滓仔恼f道。
“花老！”魏明之說道。
“在我們來之前有誰來見過陸大娘?！卑滓仔南蛑娀镉?jì)問道。
“有，好像是水月府的老管家吳全?！币粋€小丫頭勉強(qiáng)止住淚水，顫巍巍道。
“什么時候來的？他來做什么的？”白易心問道。
“就……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吳管家和大娘是老相識，他來找大娘我們也就沒有多問。”
“那他人呢？”白易心問道。
“他前腳走，你們后腳就來了。我們實(shí)在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難道，他就是花老？”顧容若心問道。
“就算他不是花老，他也一定和花老有十分密切的關(guān)系?！卑滓仔恼f道。
“可惜，我們現(xiàn)在卻找不到他了?！碧锬具z憾道。
“有，我們還有機(jī)會找到他，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一定去了那里?！卑滓仔恼f道。
“哪里？”眾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