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薄暮蒙蒙,睢水江上一葉枯瘦的木舟,晃晃悠悠的飄蕩著,隱約間傳來一陣幽咽的笛聲。
一只白鳥撲棱著翅膀落在了木舟的船尾,血紅的眼睛看了眼躺在船艙里的男人,又悄無聲息的離開。
夢千酒嗚咽一聲,掙扎著坐起身來,看了眼江面淺淡的晨光,啞著嗓子問:“南棠,咱們到哪兒了?”
“已經(jīng)過了睢陽城,不出意外晚上就能進(jìn)南亳城的地界了?!?p> “南亳?”夢千酒掙扎著坐起來,“那水路豈不是走不了多久?”
南棠點(diǎn)頭,并不用篙,木舟便如枯葉一般迅速向前漂去。北上的隊伍比南棠想象的大得多,她從前根本不會相信,這些烏合之眾居然已經(jīng)聚集起了十幾萬人,而修士門族飼養(yǎng)的凡人更是多如牛毛,這大大超出了她的預(yù)想,恐怕萬仙至尊也不會相信,普天之下,竟然還有這么多人想推翻他的統(tǒng)治。
想到這里,南棠不由得加快了速度,而一個被她深藏起來的念頭,又不可遏制的冒出了頭。
誰不想坐這天地萬物之主?
滿口仁義道德的覆舟會一眾?還是群狼環(huán)伺仙羽的神宮眾族?就連她這萬仙至尊唯一的女兒,也無時不刻想取而代之……
撥云見霧,木舟終于劃進(jìn)了南亳外一個小村,孤燭異和大隊人馬還在后面,桐午帶著南棠和夢千酒先行到了這里。
“以前這里是座荒山,”桐午指著遠(yuǎn)處的的山寨說,因?yàn)橹貍麩o法御劍,她只能步行淌過淺灘,南棠沒讓她這么狼狽,二話不說將人背了起來。
“我等會再來接千酒,你在岸上稍等?!?p> 桐午期初還有些不適應(yīng),尷尬的趴在南棠的背上,看著腳下飛掠而過的爛泥灘涂,心里忽然有些酸澀。
如果她的兒子還活著,此刻會不會也能背著她?
桐午想朝南棠歇斯底里的大喊——你帶著我兒子去了哪里?為什么只有你來見我?我兒子……他還活著嗎?
可惜她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把所有的話都一一咽了回去。
南棠很快將兩個人都背上了岸,南棠背著昏昏沉沉的夢千酒,桐午則輕輕倚著南棠,倆人亦步亦趨,慢慢走在甚少有人走的小道上。
桐午說:“這里上次來還是二十年前,我曾和你母親到這里游玩,她看這里山清水秀,就在這里修了一處別府,我們在這里煮茶論道,倒是過了一段清閑日子?!?p> 南棠蒙頭走路,臉上看不出喜怒,桐午只當(dāng)她沒有對母親的記憶,所以顯得寡情些,便不由得說道:
“當(dāng)年你母親被羽人族追殺,她拼了命生你?!?p> 南棠‘唔’了一聲,良渚族的眉秋,一舉一動都能流傳出一段驚天動地的故事,只是她不過是千萬個羽人族刀下亡魂之一,于南棠來說,并無什么特別。
桐午輕嘆一聲繼續(xù)道:“華姨曾是你的奶娘,當(dāng)年她受你母親所托,將你送到我水月先宮。后來華姨為了救我,將自己的仙人衣送給了我,自己因此殞命。”
“仙人衣?是什么?”
“那是神玉刺猬一族的圣物,沒了仙人衣,他們就會死,但得了仙人衣的人,則會青春永駐,百毒不侵,刀槍難入,甚至能起死回生。”
“那你怎么會中毒?”
桐午苦笑一聲,“當(dāng)年華姨救我,其實(shí)是救我的孩子,我臨近生產(chǎn),又受了重傷,便將華姨的仙人衣,給了我剛出生的兒子?!?p> 南棠閉了嘴,她哪里知道桐午那個倒霉兒子去了哪里。許是跟著真正的眉秋之女入了世,做了狗彘一般的凡人,又或者根本沒有熬過去,成了天地間一抹孤魂野鬼。
山道漸寬,走了差不多大半個時辰,南棠終于看到了一個陳舊的石牌坊,旁邊立著個界碑,上面寫著‘神玉’兩個字,蕭索又普通。
“走罷,只有他們能解得了千酒和我的毒?!?p> 神玉族和其他仙門大族不同,雖然淵源可追溯萬年之前,如今卻和上古部落一般,悄無聲息的群居在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地方,若不是桐午帶南棠進(jìn)來,恐怕她一輩子都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門族。
倆人剛進(jìn)山門,就聽見一聲呼嘯,一只蒼鷹在他們頭頂盤旋一圈后迅速掠過,很快一個穿著粗麻的男孩御劍而出,老遠(yuǎn)就朝桐午喊:
“桐午姨!您終于來了!”
桐午笑著朝男孩揮揮手,給南棠介紹到:“這是神玉的現(xiàn)任族長,名喚介戶?!?p> 介戶朝南棠瞇眼一笑,跳下劍后繞著南棠左右嗅嗅,“奇怪,她身上怎的會有刺猬的味道?”
原本見到故人滿臉笑意的桐午聞言忽然一僵,一個可怖的念頭立即冒了上來,難不成……
南棠殺了自己的孩子,搶了仙人衣?
惡意的猜測一旦冒了頭,一時難以壓制,南棠哪里看不出她的猜忌,只得掏出掛在脖子上的一塊小玉說:
“你聞到的是這個味道吧?”
這塊玉通體雪白,像個水滴一般,帶著一股溫潤和煦的氣息,靜靜地躺在南棠的手中。
“這是父親給我的,他說這是多年前機(jī)緣巧合得來的天階法器,讓我用來……救死扶傷?!?p> 介戶搓著下巴嘖嘖稱奇,湊近去看南棠的玉,“真是奇也怪也,還有跟刺猬味道一模一樣的東西,唔……奇怪奇怪……”
桐午終于忍下心中不適,看到南棠這樣坦然的拿出玉,心里明白對方看出了自己的心懷惡意,不免有些尷尬。
這時南棠背上的某條大蟲一般的東西,蠕動著探出腦袋:“煩請各位仙家,能不能先坐下來,給在下這條狗命續(xù)一續(xù)?”
介戶‘哇’一聲,被夢千酒引去了注意力,“你怎么傷的這樣重?”
“廢話少說!給爺擺一桌子先!”
介戶帶著三人進(jìn)了神玉族,這里保持著最早部落時的模樣,每家每戶依山而建,有亭臺樓閣也有草棚,一道從山巔而下的山泉瀑布被圍攏在中間,山下的清潭很大,里面有個巨大的石雕,是個站立著的人身刺猬像。
“神玉族以刺猬作為神獸,諾!我們的圖騰也是刺猬!”介戶邊走邊對南棠說。
南棠點(diǎn)頭:“相傳羽人族的祖先是鳳凰,所以他們將鳳凰作為自己的圖騰。”
介戶做了個干嘔的表情,“就知道你要說那群鳥人,鬼的個鳳凰后代,我們神玉族也只是先天神玉的守護(hù)者,他們還敢自稱先天大神的后裔?真不要臉!嘔嘔嘔!”
南棠詫異,卻也不和這小孩做口舌上的爭辯,只是所謂‘先天神玉’又是第一次聽說,但也不去多問,以免言多必失。
南棠注意到刺猬一族的警惕性都很高,即便是族長親自領(lǐng)著人進(jìn)來,路過遇到的族人目光中仍舊帶著敵意。
介戶擺擺手無所謂到:“我們一族隱姓埋名幾萬年了,從不與外界打交道,要不是華姨外出采藥,被眉秋阿姨給救了,你們又怎么能知道我們的存在!”
桐午笑著拍拍介戶的腦袋,“被救的還有你!忘了華姨怎么教你的?要知恩圖報,南棠可是眉秋的女兒,你可不要欺負(fù)她?!?p> 介戶癟嘴瞥了眼南棠,倒是不再說話。眾人來到一處大宅,這里是族長的府邸。
介戶說:“還得等中叔回來,‘綸音佛語’這么老土的毒,我可不會解!”
桐午無奈搖頭,“還需快點(diǎn),我們必須三日內(nèi)抵達(dá)睢陽與大軍匯合。”
“睢陽?與大軍匯合?”介戶一臉戒備,“你們要打仗?”
桐午張嘴要解釋,介戶卻又?jǐn)[擺手不耐煩道:“哎呀隨便你們!反正我們刺猬不會參與?!?p> 南棠和桐午對視一眼,心下無奈,只得先將夢千酒安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