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已經(jīng)大得無法稱之為“洞”，更像是兩山之間的峽谷，只是兩邊的山體又在峽谷上方合攏，圍出一個巨大的空間。一條不知是從地底還是從山巔流出的小河從山洞里鉆出來，聽聲音還有點深。
越往里飛，霧氣便越薄，直至完全消失。滲過云霧的陽光，此時也已經(jīng)極其微弱，只剩淡淡的一點白，卻足夠讓一條龍看清那蹲在地上的、黑乎乎的怪物。
像是終于察覺到它的到來，那怪物遲鈍地轉(zhuǎn)過身，巨大的雙眼睜得圓圓的，卻是沒有眼珠的兩團死白。
而它的臉，則像是曾經(jīng)被什么東西重重地砸在了正中，鼻子向下凹陷，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鼻梁，只有兩個朝天的黑洞，嘴和下巴向外突出，嘴邊和下巴上都胡子一樣亂糟糟地長著微微蠕動的觸手。它的頭骨長而扁，傾斜地向后聳起，亂蓬蓬的頭發(fā)大概從來都沒有清洗或梳理過，粘成一團團形狀不明的東西……
它是真的很丑，可它身上并沒有散發(fā)出任何臭氣。
它聞起來就像山間林中的霧，濕而冷，混著無數(shù)草木復(fù)雜又純凈的氣息。而冰龍曾經(jīng)感覺到那種強大而混沌的力量，此刻卻像是已經(jīng)完全消失。
那家伙的記憶也仿佛已經(jīng)飛快地消失。它看著冰龍丟下魔像，朝它飛過去，似乎連砸得它嚎了一聲的魔像都沒認出來，理都沒理他，只是好奇地伸手，想要抓住冰龍。
它的確比冰龍大上許多，卻也沒有大到能把它當雞崽一樣拎起來的地步，一定要用類似的比喻的話……冰龍跟它的比例，大概更像一頭大白鵝對上一個野蠻人。
大白鵝……冰龍，忍住了一口叼上去的沖動，因為它已經(jīng)看見了它的同伴們，而菲利正揮舞著雙手連聲叫著：“別打它！先別打！”
……好像它要欺負誰似的。
冰龍避開怪物伸過來的爪子，氣哼哼地落在水邊，而早已落地的魔像，正幾步跳上水中的石臺。
突兀地鋪在河水正中的石臺形狀像條船——就是泰瑞酷酷地喊著“法師的戰(zhàn)吼”用法術(shù)造出來的那條。
沒見到時候吼了無數(shù)句“你死定了！”，罵得花樣百出，見面時泰絲卻只是猴子一樣跳到魔像的懷里，用力抱住了它。
“壞蛋！”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充滿了委屈，“你說過不會再丟下我的！”
“……對不起?！?p> 除了這個，諾威也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只能一遍遍重復(fù)：“對不起……”
而冰龍在河邊撲騰過來，撲騰過去——那怪物十分執(zhí)著地想要抓到它，卻又并沒有很努力的樣子，只是蹲在那里慢吞吞地抓啊抓，像是把這當成了什么有趣的游戲。
但冰龍可沒興趣陪它玩這種愚蠢的游戲。
“所以到底是要怎么樣?。 彼鼩饧睌牡亟兄?，“把它當小孩兒哄嗎？”
“啊，你發(fā)現(xiàn)了不是嗎？”菲利朝它豎起大拇指，“我覺得它沒什么惡意，腦子也不是太好，抓我們只是像小孩兒抓幾只小兔子回家玩一玩兒……”
“玩夠了就吃掉?！碧┤鹧a充。
圣騎士無語地扭頭看他，小法師呵呵呵一臉自以為又壞又酷實則傻兮兮的笑。
“要不你……先陪它玩會兒？”菲利向冰龍建議，“我們可以趁機周圍看看?！?p> “為什么不是你們陪它玩我去周圍看看！”冰龍大聲抗議。
“因為它顯然最喜歡你啊?！北谎杆侔矒嵯聛淼奶┙z趴在魔像背上笑嘻嘻。
“不行！不可以！為什么不最喜歡娜娜！”小龍不高興地扭啊扭，想從圣騎士懷里鉆出來：“娜娜才是最可愛的！”
“因為你實在太小了，它可能根本就看不到你呀?！碧┤鹫f，輕飄飄的語氣像安慰又像挑唆。
圣騎士忍不住又扭頭看他一眼——從前真是沒看出來，這個小家伙很有點蔫蔫的壞嘛！
“……加油！”他不由分說地向著冰龍揮揮手，率先跳到了河岸邊，又回頭叫泰瑞他們：“來來跟上，抓緊時間！”
冰龍這會兒雖然很不高興但意外地聽話，難怪斯科特總說他弟弟很乖很乖……但他可不敢考驗一條龍的耐心。
諾威不自覺地遲疑了一下。他看向那巨大的怪物——那吸引著他的力量不知為何已不復(fù)存在。
所以，有問題的到底是外面不散的云霧，是眼前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怪物……還是這個過于“正?！钡纳蕉矗?p> 他背著抱住他脖子不肯放手的泰絲，轉(zhuǎn)身跟上了圣騎士。
.
他們逆著河水往上走。稍稍走遠一點之后，菲利扔出了光焰球，得到泰絲好大聲的抱怨“我剛剛想扔的！你怎么可以這樣一聲不響就扔了！”
圣騎士訕訕地摸摸鼻子。這東西他也沒有玩過嘛……
光焰球穩(wěn)穩(wěn)地飛在他們頭頂，散發(fā)出柔和的光芒，照出他們腳邊的河水和濕漉漉的巖壁。巖壁上的紋路十分奇怪，像凍結(jié)的水流，又像巖石生長時拉長的線條。泰瑞依然忙忙碌碌地一路收集樣本——菲利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東西需要收集……不就是石頭和水嗎？這洞里連苔蘚都沒長一片，水里也不見半條魚。
越往里走水聲越大。當他們走到盡頭，竟有一線天光從他們頭頂極高的地方漏了下來，同時落下的還有一道高而細的瀑布，在陽光的照射下，像一條細長的光帶，飄然而落，注入一個不小的湖泊，不斷溢出的湖水，便成為那條貫穿整個洞穴的河流。
湖水頗深，卻又極清，幾乎能一眼看到湖底。隨著瀑布濺起的水花不斷躍動的金色陽光，卻又讓他們無法看得分明。
“諾威，”菲利突然開口，“要不你跳下去看看？畢竟你不怕冷也不怕水，比較方便。”
泰絲下意識地把魔像的脖子抱得更緊，嘴唇動了動，想要脫口而出的拒絕，卻不知為何又默默吞了回去。
諾威很有些意外。他以為自己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重新得到信任，可當他看進圣騎士清澈的雙眼，他看懂了那沒有說出口的話。
與“別人的信任”相比，此刻，他更應(yīng)該找回來的，或許是他對自己的信任。
他放下了泰絲——她意外地沒有反抗，只是用力撅起了嘴，以表示她的擔憂和不滿。
“……我很快回來?！彼f。
他在湖底待了好一陣兒，卻并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沒有法陣，沒有符文，也沒有感覺到什么特別強烈的魔法的波動。
他爬上岸，泰絲立刻又撲回了他的背上，催促他：“那邊！那邊！可嚇人啦！”
魔像走了過去。菲利和泰瑞正在湖邊幾塊凸起的巖石邊低聲交談：
“這是什么愛好？小女孩兒玩娃娃嗎？”
“也許是某種死靈法術(shù)？反正看起來挺像的……”
“你們不要動！等我來看！”——這是傳音石那一邊的冰龍的聲音。
魔像在菲利身邊站定。被光焰球照亮的一角空地上，是一堆擺得擠擠挨挨……還做出各種不同姿勢的骷髏，像在進行某種詭異的慶典。
單看骨頭也看得出，它們屬于不同的種族……甚至還有兩具噗噗獸的骨架。拉契卡人最多，還有好幾個布瑞坦人，其他種族的就很少了。有兩個布瑞坦人甚至還穿著全套的金屬盔甲。
“記得魯曼說的那個裝備精良但全部失蹤的布瑞坦小隊嗎？”菲利說。
“還有那個?！碧┤鹫f，“從衣服的樣式和腐爛程度來看……大概就是小圓的主人，那個被抓走的科學(xué)家。”
“……可是，”諾威開口，“邊上那幾個拉契卡人，裝束那么原始，衣服的腐爛程度卻也不是很高……這不太正常吧？”
“……我去采個樣本?！?p> 泰瑞向前踏出一步，立刻被菲利往回拽：“先別，如果這里真有什么奇怪的法陣……假如你一走進去就變成骷髏了怎么辦？”
“我們可以把他的靈魂封在他的骷髏里，然后他就變成了骷髏機器人。”泰絲十分順口地接下去。
被菲利抱在懷里的娜娜發(fā)出了十分羨慕的一聲“哇！”
泰瑞默默地退了回來——他才不要變成骷髏機器人！雖然聽起來似乎有點酷……
冰龍叫著“等我來看！”，它也的確是來了……但并不止它一個。
當那巨大而丑陋的怪物像抱小孩兒一樣抱著一臉生無可戀的冰龍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所有人都詭異地沉默下去。
這種時候，唯有娜娜能夠勇敢地表達她的心聲：
“……哈哈哈哈哈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