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回到慶陽城后,弄了些吃的,帶了幾件衣物去牢中看望張龍。
縣牢的獄卒也都已認識王掌柜了,見他來,也并未難為他什么,王掌柜也懂事地給了每人幾分碎銀。
張龍蜷縮在牢中,比前兩日消瘦了,看起來無精打采,魂不守舍的,眼淚鼻泣直流。見了王掌柜帶了東西來,一把抓過去,哆嗦著手四處亂翻找,最后失望地轉(zhuǎn)過身來,一把揪著王掌柜衣領說:“怎么沒給我?guī)Т鬅焷恚?,回去給我?guī)Т鬅焷?,我熬不住了,熬不住了??!他們什么時候才能放我出去!”
王掌柜看著張龍這個樣子,心里也是難過。心疼地對張龍道:“少爺忍忍,大老爺正在想辦法救你,你再忍幾天就可以出去了!這里面怎么可以帶大煙進來的!”
張龍十分煩燥,惱怒地說道:“忍什么忍,我忍不了了,快想辦法弄點大煙進來,快去?。 ?p> 王掌柜十分無奈,只得丟了東西匆匆回去,去那丁字街煙館讓掌柜包了塊大煙,將洋火和大煙桿的用包袱裝了,又去了趟大牢。
牢頭見張掌柜又來了,便問:“又給張龍帶什么了,來,我看看!”
王掌柜趕忙將五兩銀子放他手上說:“實話說了罷,我家少爺離不了這東西,望老爺行個方便,給我家少爺一個活路,瞧他在里面那樣,怎么熬得下去!”
牢頭收了銀子,松了口說:“有些事心知肚明就是,對這事我啥都不知道,我也沒看見,你去吧!”
王掌柜進去后,又給獄卒每人拿了二兩銀子,讓他們睜只眼,閉只眼,給張龍個方便。獄卒們拿到銀子眉開眼笑,說:“張團總可是咱們的財神爺,以后有事,叫他給我們說聲,我們幫忙跑跑腿也行?!?p> 張龍接到王掌柜帶來的大煙和煙具,迫不及待地就點了一炮抽著。王掌柜看著他那副欲死欲仙,不知身在何處的樣兒,不禁直搖頭,這張家是要徹底敗了哦!
張家要賣城里宅子、鋪子的消息很快讓很多人知道了。每日絡繹不絕的人去向王掌柜打聽事情情況,有打聽價格的,有打聽緣由的。而市面上傳說各有不同,但都說張家垮了,要敗了。這兩日雖然問的人多,大都只想買張家那煙館,煙館掙錢??!而王掌柜也明白,單將那煙館出手,其鋪子宅子就賣不了多錢了,便咬定所有產(chǎn)業(yè)綁在一塊賣。這下真正要接手,有能力買的人就少了,畢竟張家樹大根深,城里的產(chǎn)業(yè)怎么也值個五六千兩銀子,這慶陽有幾人能一口吃得下。王掌柜等這兩日不見有人出價,心中焦急,便打算將這些房產(chǎn)分開來處理了。正盤算著,這日午時來了一貴人。
這貴人是誰?
乃是縣城中大貨棧'大盛發(fā)’的掌柜兼老板劉中盛。
大盛發(fā)貨棧也開了些年頭了,與會利豐的時間差不多;主要經(jīng)營雜貨布匹,兼做銀錢兌換。在慶陽也是名頭響亮的大商號,生意做得也大,早前張家?guī)追艛D,欲黑吃了大盛發(fā),陰差陽錯都不成得手。這劉中盛卻是個低調(diào)人物,對生意上之事都是親理親為,不像個老板,倒像個合格掌柜。
劉中盛來到會利豐,四處望望。王掌柜見了,對他作禮道:“劉老板可是大貴客,今日怎么得閑,到咱會利豐來看看?”
劉中盛呵呵一笑,說:“掌柜的,客氣了,我今日來,不為別的,明人不說暗話,就開門見山地說吧!聽說張家在城中的產(chǎn)業(yè)要出手,可有這事?”
王掌柜一聽劉中盛這話,忙將他迎到里屋說:“劉老板既然有興趣,咱們借一步說話?!弊尰镉嫃厣喜鑱?。
兩人坐下后,王掌柜說:“既然劉老板問起,我也實不相瞞。你也知道張家連遭禍端,家底已空。這次因張家急需用錢,張大老爺迫不得已才托我將這城中產(chǎn)業(yè)變賣。這事設找掮客,是怕影響太大。我知道,劉老板實力雄厚,是有能力盤下這些產(chǎn)業(yè)的!”
劉中盛悠悠呷口茶,隨意問道:“聽說是張龍張團總犯了事,張家撈人要銀子是吧?這張團總究竟犯了何事,要這么多銀子救人?”
王掌柜說:“張老爺家之事,不談也好。我也是受人之托,該管的,不該管的,自己要有分寸。劉老板對張家產(chǎn)業(yè)有興趣的話,咱們就好好談談。如是只對別的有興趣,恕我不知,那就請回?!?p> 劉中盛忙陪過笑臉來說:“好,好,不說這些了。那這張家在城里這些產(chǎn)業(yè)要多少銀子才肯出手呢?”
王掌柜叉開拇指和食指來伸到劉中盛眼前。劉中盛笑笑,將他手推回去,說:“王掌柜想拒絕我嗎!我可是帶了誠意來的,掌柜這個價要得太高了吧!嚇著我了哦!”
張掌柜說:“劉老板說笑了,你可是見過世面的人,我問你,你是要將張家生意一塊兒接下,還是只要房產(chǎn)?”
劉中盛說:“當然連生意一塊接了啰!“
王掌柜說:“那還說什么!這價不高,你想想,莫說別的,就張家存的大煙就值兩三千兩銀,還不說到那煙館的利潤了。要不是張家迫不得已,哪舍得將煙館出手!”
劉中盛嗤鼻一笑說:“我不看到你們那煙館還值點錢,誰愿接這么大個爛攤子。張家其它的生意你自己也清楚是個什么狀況了!”
兩人又談了半天,最后談成六千五百兩銀子成交,劉中盛當場叫人送來一百兩銀子定金,下午再和王掌柜一同去牛肚壩與張云卿當面交割銀子房契。
下午劉中盛帶著銀票,隨王掌柜去了牛肚壩,因為張家并不要現(xiàn)銀。
到了張家大宅,張云卿讓王掌柜找來中人,兩方簽字畫押,按了手印,交割了銀錢、房契。約好第二日辦好城中所有產(chǎn)業(yè)移交。劉中盛滿面春風地離開了張家。
張云卿看著這張大額銀票,這就是他張云卿多年打拼的心血,突然一口鮮血噴出,倒在椅上。
王掌柜等人大驚,慌忙將他扶進房中,躺放在床上。又匆匆地請來郎中。郎中看了看他人,摸了摸脈,說:“張老爺心力交瘁,陽氣耗盡,恐怕時日不多,早早準備后事吧!”
張家人一聽,頓時慌亂成一團,哭的哭,吵的吵,鬧得一屋雞犬不寧的。
張云卿半天緩過氣來,見此情形,震怒不已,竭力喝住眾人:“嚎什么!我還沒死呢!就這個樣子了,要真死了怎么得了,該忙什么忙什么去。”將眾人趕出了房間,只留王掌柜一人在旁。
待其它人走后。張云卿抬起無力的眼,看著王掌柜說:“這有六千五百兩銀,加上龍兒在城中存上的二千多兩銀子,我又賣了些田,也夠一萬兩銀了。你將銀子全換成銀票吧!今晚就給那王八蛋送去吧,接龍兒回來。這事就拜托你了,我清楚得很,我大限已至,早些讓他回來,我也好安心閉眼。”
王掌柜聽了張云卿的話,心中萬分難過,不禁潸然淚下,對張云卿道:“大哥放心,云富一定將此事辦妥!”
王掌柜告辭張云卿后,將張家賣田的銀子先回城去錢莊換成了銀票,又去張龍宅子將他存著的金銀去錢莊也換成了銀票,收拾了些貴重物品,拉去了牛肚壩。
當夜,王掌柜悄悄去了知縣府上。
史知縣正準備吃飯,聽說王掌柜來了,馬上吩咐帶進來。
王掌柜進來,向史知縣行了個禮。史知縣讓人看坐。王掌柜坐下,從懷中掏出銀票,雙手奉給史知縣。史知縣接著,一張肥臉眉開眼笑,將那銀票細細地看了又看,說:“嗯!張家這次也算識大體!”滿意地將銀票揣在懷中,招呼王掌柜一同吃飯。
王掌柜連忙推辭說:“謝謝大人厚愛,小人已吃過了!小人斗膽問大人,我家少爺何時能回家?”
史知縣邊吃著飯邊說:“不慌,明日你隨王巡檢去接你少爺吧!”
王掌柜聽了,生怕夜長夢多,這知縣萬一反悔怎么辦。忙一下跪在知縣跟前,說:“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大老爺已是病重,怕是拖不長久,還懇請大人快些放了我家少爺吧,讓他父子二人也好說說話?!?p> 史知縣想這張云卿都不行了,張家也是油盡燈滅了,便說:“也罷,你既然慌忙,我就讓人放了他吧!你先回去等他吧!”
王掌柜卻并不起身,對史知縣說:“不如大人寫個手諭給小人,小人自己去接我家少爺吧!”
史知縣見王掌柜執(zhí)著,自己剛剛懷揣萬兩銀票,心情大好,干脆就依了王掌柜,給他寫了個放了張龍的手諭,蓋上大紅官印,遞給王掌柜。
手諭上寫著:經(jīng)查,張龍與金鼓峰上土匪并未相互勾連,金鼓峰為匪的團丁實乃個人之惡,并非張龍所使,與他毫不相干。張龍通匪罪名免除,即刻釋放。
王掌柜看了,小心翼翼地將手諭揣在懷中,向史知縣大禮謝過,離開知縣府,直奔大牢而去。
王掌柜先在外面叫來頂轎子,停在大牢外面。進到大牢,牢頭和獄卒見王掌柜又來了,高興地起迎過來問:“王掌柜的,這么晚了還來,有什么好事么?”
王掌柜了將知縣手諭遞給牢頭一看。牢頭看過說:“這什么事!這怎么說放就放了呢?”
王掌柜忙給牢頭遞去二兩銀子,又給了獄卒一人一兩。牢頭也不再說什么,讓獄卒打開牢門,放張龍出來。王掌柜進去一看,張龍萎靡不振地倦縮在草堆上,昏昏欲睡。王掌柜輕輕將他一拍,將那張龍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大限已到,哆嗦著身子直嚷:“冤枉??!饒命!“
王掌柜忙說:“少爺,你可看清了,是我,王云富。我來接你回家,你沒事了!”
張龍聽此話,定睛一看,見是王掌柜,不禁嚎啕大哭。
王掌柜將他背在背上,謝過牢頭獄卒??觳匠隽舜罄?,來到外面,放下張龍,扶他上轎,一行緊趕,快步趕回了牛肚壩。
張家人見張龍到家,放起鞭炮退霉沖喜。那張龍母親大奶奶迎上來,一邊咒罵知縣,一邊抱著張龍痛哭。
張龍好不容易安撫好母親,來到張云卿臥房。張云卿并未睡,見張龍回來,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招手讓張龍過去。張龍伏到父親床前,見父親已形貌枯槁,不禁心如刀絞,握著他手淚如雨下:“兒不孝,讓父親為兒操心了,今后一定好好待侯父親!盡心盡力照料生意?!?p> 張云卿氣若游絲,面帶苦笑,緩緩道:“回來就好,還想什么生意,那都是過往云煙了!”
張龍不明白父親什么意思,問:“生意怎么了?”
王掌柜在旁流淚道:“為了救你出來,大老爺已將城里的產(chǎn)業(yè)全都賣了!”
張龍大驚,失聲道:“怎么可以這樣!以后咱家怎么過活?”
張云卿惱了,使了勁說:“牛肚壩還有些田地,你在家好好耕作,餓得死你么!不賣那些產(chǎn)業(yè),你靠什么出來,你還會有你這條小命!”說著一下背不過氣來,王掌柜一見,忙過去揉撫胸口,半天才讓他緩過來。見張云卿不停的大喘,王掌柜憂心忡忡對張龍道:“少爺有所不知,那知縣成心定你死罪,不花這銀子,他怎能善罷干休!這事就過去了,你就不要再急你父親了!”
張龍噙著淚,痛苦地說:“罷了,罷了!我張家這個樣,算是敗了,敗了!”
張云卿微閉雙眼,半晌微聲說:“今后這個家就靠你來支撐了,你弟弟張豹還小,你一定好好將他帶大,供他上學。家里的事我讓你云富伯伯幫你照料,你多聽他建議。你從今后將你大煙戒了,好好在牛肚壩呆著,一心將田地耕作好,我們家也不算窮人,還是大戶人家!”
張龍含淚點頭答應。張云卿揮手讓他出去,又叫三姨娘帶張豹來。張豹看著床上的張云卿,對母親說:“娘,爹爹是不是要死了?”
三姨太忙捂著他嘴說:“傻孩子,莫亂說,爹爹想豹兒了,想看看豹兒?!?p> 張云卿卻毫不在意,淡淡笑笑,憐愛地看著張豹,招手讓張豹過去,張豹見父親面容枯槁猶如骷髏,有些可怕,不敢上前,三姨太只得拉了他過去。張云卿撫摸著張豹的頭,咳咳笑笑,對三姨太說:“豹兒與他那幾個哥哥最為不同,身板兒強壯,是個習武的料,又聰明伶俐,置于險中而不驚,好好調(diào)教,日后必成大器。我死后,你好好把他拉扯大,豹兒的出息就靠你們了,我張家的希望就在他身上了?!?p> 又對著張豹說:“豹兒,你可要聽媽媽的話,多讀書,勤練武,以后做個文武雙全的男子漢,懂嗎?”
小張豹似懂非懂,好奇地看作床上有氣無力的父親,天真地說:“父親叫豹兒聽母親話,難道父親以后不和豹兒玩了么?”
張云卿難過地笑笑,兩滴淚卻不自覺地滾了出來說:“父親要去那很遠的地方,要到那月亮上去了,天天看著豹兒,你讀書習武用功不用功,我都知道,你若不用功,我就不出來!”
張豹聽了,高興極了,說:“哦!父親要上天啰,我長大了也要上天去看望他!”
張云卿十分難過,讓三姨太帶了張豹下去。又讓人分別叫來大奶奶、二姨太交待一番。
第二天天明時,王掌柜先進張云卿臥房一瞧,張云卿已經(jīng)死去,他的手上握著一張信紙。
王掌柜慢慢取下來一看,竟是省城翠蘭妹子來信,信上說田家被官府查抄,夫君田老爺被下大獄,身家性命危在旦夕,求父親籌些銀兩救人。
王掌柜仰天長嘆,他明白,張云卿是心力交瘁而死。真是天亡大老爺啊!這大山一樣的壓力一座座加在他身上,他早被壓垮了,眼睜睜又看著愛女家突遭禍端,卻無能為力,翠蘭妹子的信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后這根稻草。這是大老爺?shù)拿鼣?shù),是張家的命數(shù)!
張云卿一死,張家頓時一片悲號!
張云卿的死,對于張家來說,就如同寒冬里又下了場雪,讓人冷得發(fā)慌,茫然無惜。
張龍悲痛欲絕,一下沒了主心骨,便不知所措了。一切事情都落在了張掌柜張云富上了。他先去請來操辦喪葬之人到張家先忙著,又趁空去城中與劉中盛辦了張家產(chǎn)業(yè)移交。
劉中盛接手張家生意,并未大動,連張家以前的掌柜伙計都留下了,并再三挽留王云富,讓他也留在會利豐繼續(xù)做他的掌柜。王云富一口拒絕了,張云卿家雖惡,但對王云富還是信任的,這王云富自幼父母雙亡,投奔堂姐到了張家,靠張家養(yǎng)大,現(xiàn)張家落難,他也不能丟下姐姐和侄子不管,再說他也是個有情有義之人,怎能甩手一走了之。
張云卿的葬禮辦得簡簡單單,一因張家已無力大操大辦了,二是張家敗落,也無幾人前來吊唁了。真是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客走茶涼。這張家在慶陽便劃上了句號,空留一座大宅在牛肚壩也是個空架子,從此門庭寂寥,如昨日黃花已謝。
百姓雖然對張家不滿,張家敗落,大家甚是高興,盡拍手稱快,說是報應??陕犝f張云卿死了,也不免唏噓不已,畢意張云卿也算是個梟雄,憑一已之力,竟做到稱雄慶陽,威震大青山地區(qū),而今落個人財兩空,落寂而去,真是世事難測??!
十九這天,西山圓通寺熱鬧非凡。各地信眾,看熱鬧的百姓,頭天夜里便趕了來,山上山下,人頭攢動,摩肩擦踵,真乃連祍成帷,舉袂成幕。圓通寺內(nèi)外洋溢著喜慶,張燈結(jié)彩,紅綢掛滿樹枝。
新圓通寺雄踞西山,錯落有致,青石板大道從慶陽城外一直鋪到山門外。進得山門,山門兩旁立著哼哈二將,怒目圓瞪;山門后是天王殿,正中供著彌勒佛,慈眉善目,喜笑顏開。兩旁供著四天大王,彌勒佛后是千手觀音。順著石階向上便是大雄寶殿,正方立著三尊佛,正中大佛是釋加牟尼立佛像,左手下垂,右手屈臂向上伸,這名為“栴檀佛像”,傳說是佛在世時印度優(yōu)填王用栴檀木按照佛的面貌身形所作,手下垂名為“與愿印”,表示能滿眾生愿;上伸名為“施無畏印”,表示能除眾生苦。兩旁分別是燃燈佛和彌勒佛,又叫作前世佛和未來佛。兩旁分別立著文殊普賢,阿難、伽葉。大雄寶殿前有一空地,安放有大香爐。大雄寶殿右邊是僧人的齋堂、寢堂、禪堂、西凈;寶殿左側(cè)是客堂,藥局也設在此處。大雄寶麒后面還有法堂,藏經(jīng)閣,方丈室等,寺里還有鐘樓、鼓樓;藥王殿、觀音殿等等就不一一說來了。這新圓通寺比舊寺建得更為雄壯,可為是大青山地區(qū)第一寶剎了。
史知縣的官轎在王巡檢和一干官差的簇擁下來到山門前。王巡檢待侯著史知縣下了轎,史知縣笑容可掬,朝四周群眾拱拱手,惺惺作態(tài)地對周圍群眾噓寒問暖,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在進寺前,他又來到寺前的功德碑前,將碑上姓名和所捐錢款數(shù)目細細看了又看。臉上掛著笑對王巡檢輕輕說:“唉呀!這還真是個排名簿呀!咱慶陽有的人還真看不出來,不顯山露水的,這修個寺一捐就是上百兩的捐啊!有錢哦!你把這上面捐十兩以上的人都給我記個名單給我?!蓖跹矙z會意地點點頭。
丁青山則和王捕頭他們在山門外維持秩序,怕人多擁擠,發(fā)生意外。張大戶和張金鳳也來看熱鬧了。丁青山遠遠見了,忙過去招呼。張大戶對丁青山說:“忙空了到咱家里來吧!我看你母親和小妹長住在這寺里,你那家里也沒個什么人,不如以后就去我家住了,免得金鳳跑來跑去的也不方便。”
張金鳳很久沒見他了,兩人都有點陌生的感覺,不知道說什么,只這樣站著。張大戶丟下他們跟王捕頭打過招呼,輕聲談了幾句,四處轉(zhuǎn)悠去了。丁青山見岳父走了,便讓張金鳳進寺去找小妹和母親,午時就在寺里吃齋飯,下午一塊回岳父家。
上午吉時,各位名人士紳,外寺高僧進到寺中剪彩。知縣史進忠先行講話,他腆著個大肚,站在階上,挺了挺胸,清了清喉吼,打著官腔說:
“慶陽的百姓們!今天大家齊聚在此,一起慶賀圓通寺重建落成,新寺喜迎信眾!佛家講因果,善惡皆有報。希望廣大百姓多行善,勿作惡,上忠朝廷,下孝父母。貧富貴賤都是前世注定,上天安排,所以,要多燒香拜佛,積善積德,才能給自己求得佛報,改變命運,佛主會保佑你們的……”
史知縣洋洋灑灑說了一通,開頭還好,說了幾句便沒人去聽他的了,人群里人聲鼎沸,聲音嘈雜不堪,知縣大人說些什么,沒人聽清,也無人理會,史知縣甚是難堪。后讓新寺方丈講話。大家都認為盲僧無根大師理所當然是新圓通寺的新方丈,可盲僧說他自在慣了,要當了這個方丈,他就不自在了,所以死活不肯當這個方丈,經(jīng)眾人苦苦相求,才同意暫作主持方丈,待日后遇到合適大德高僧,便讓他來做了。這開寺講話,他也勉強上臺,他才不肯去說這些空話。下面眾人見盲僧上臺,掌聲如雷,他們早已翹首以盼了。
盲僧說:
“圓通古寺已有千年,雖多次歷經(jīng)磨難,但終會涅槃重生,為眾生宏揚佛法,造福天下蒼生。今日圓通寺得以重生,離不開廣大與我佛有緣之士鼎力相助,無根代表侍佛修行之士在此謝過。圓通寺不僅是宏揚佛法之圣地,更是善行四方之福地,也是為大眾解難之所。本寺將長設藥局,造福眾生。寺里我等僧眾亦愿傾力解眾生之難,度眾生之劫。愿圓通寺普惠眾生,愿眾生皆得佛報。祝大家安住當下,身心悉清涼,慈悲喜舍,?;垭p增長!阿彌陀佛!”
隨后,盲僧和知縣并各名士為圓通新寺剪彩,新寺開光法會開始。和尚誦經(jīng),盲僧無根大師親自主持儀式,為佛拂塵、點晴等開光一系列儀式下來,已至午時,后將山門大開,信眾魚涌而入,爭先恐后去上香,禮佛。
史知縣剪完彩后,和盲僧寒喧兩句,等大佛開光后,在王巡檢陪同下上了香便回城去了。
在人群中,有一人卻心不在焉,并不去湊這熱鬧,只將一雙眼晴四處逡巡,似在找尋什么人。這人衣著普通,絡腮胡子蓋著大半個臉,拖著個大辮,背著長包袱。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宋無影。
前夜宋無影假裝醉酒,騙過哥哥宋三留,騎馬連夜趕到慶陽,將馬拴在僻靜林子中,上了西山,四處打探小翠消息,聽有人說修圓通寺時見過,跟盲僧他們一起。他便早早來到西山,悄悄進寺查探一番,卻并未見小翠影子。便想找盲僧問個明白,卻一直沒有機會,那盲僧這日實在太忙,卻碰見了當日給他們看馬的劉善財老哥。于是叫過他來,給了他些碎銀,讓他去再幫自己看好馬,并交待,如果他三日未回,就讓他將馬牽去自己家喂養(yǎng),日后有空去取。劉善財拿著銀子,到手橫財讓他喜出望外,連連答應下來。
盲僧主持了佛像開光法會后,寺里又為他舉行了方丈升座儀式,盲僧正式成為新圓通寺主持方丈。
宋無影隱在人群中,將那盲僧細細打量,看這傳說中的瞎和尚并未有什么不凡,拄著根木笛,動作遲緩,瘦矍的臉上掛著笑容,也是慈眉善目的一個普通老和尚。
宋無影左等右等也等不到與盲僧單獨見面的機會,直到晚上盲僧才空了下來。
盲僧回到方丈室,丁小妹見師父累了一天,未吃什么東西,便去煮了碗素面給盲僧端過去。盲僧剛坐下,聽得小妹過來,微笑著說:“今天累了吧!”
小妹將面條放在桌上說:“累倒不累,只是太多雜事,有點忙不過來?!?p> 盲僧笑笑說:“待這幾日忙過了,你就去跟秦郎中學抓藥吧!這治病救人的功夫比你練的武功緊要,還更為重要!”
小妹說:“行,那秦大哥不是想要讓你給他剃度么!”
盲僧說:“出不出家又有什么區(qū)別,他不出家一樣在濟世救人,我看他這樣比當和尚好,醫(yī)者就不能受清規(guī)戒律約束,他剃度之事等等再說吧!”
盲僧端過面條剛吃一口,忽然豎了豎耳朵,對門外朗聲說:“施主深夜來訪,想必有事,請進來說話?!?p> 丁小妹聽盲僧這樣一說,騰地躍到門旁,警惕地盯著門外。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黑影閃了進來,腳步無聲。小妹一驚,退后一步,拉開八字腳,緊握拳頭,直盯來人。
來人正是宋無影,他好不容易等到盲僧得空,便悄悄跟來,遇到丁小妹給盲僧送飯,便在門外猶豫不決,不知當進不進。盲僧早就覺察了,直到宋無影跟到門外,等了會兒,他覺得此人并無惡意,便叫他進來。
丁小妹見他衣著普通,背個長包袱,想必是兵器,絡腮胡遮面,卻不認識他,便問:“你是何人?為何深夜來此?”
宋無影心中驚奇不已,這無根大師果然名不虛傳,自己輕功也算了得,作到了落地無聲,還是被他發(fā)覺了,真是敏銳無比,看來自己在他面前一定不可造次。便向盲僧掬了一躬說:“無根大師!小生吳連景有禮了!小生此番前來找大師,是想向大師打聽一個人!”
盲僧將筷放在碗上,側(cè)身向宋無影問:“不知施主想打聽誰?不妨說來,這丁家妹子是我徒弟,沒關系的,你說罷!”
宋無影看了看丁小妹說:“就是前些日子跟大師一起的那小翠姑娘,怎么不見了她,大師可知他在哪兒?”
丁小妹聽他問起小翠來,頓時警覺起來,問道:“你是她什么人?找她干什么?”
宋無影聽她這么說,想這小翠他們一定知情的。便說:“我是她哥哥,遠道來找她,聽說她在此處,便前來尋她,還望兩位幫忙!”
丁小妹心中疑惑,從未聽小翠說起有個哥哥,這個哥哥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不對,還是小心為妙,便暗喑擺開架式,緊盯宋無影。沒待丁小妹說話,盲僧眉頭一皺,對宋無影說:“你是宋無影吧!”
宋無影吃了驚,這無根大師著實厲害,居然猜出他是宋無影,也不再隱瞞,道:“大師有心了,小人正是宋無影,我找大師,真是打聽小翠,并無惡意,望大師見諒!”
丁小妹驚呼:“你就是宋無影,金鼓峰上的土匪宋無影?”
宋無影尷尬笑笑:“金鼓峰已是過去,我也不再是什么土匪了,再說我們當初上山為匪也是被逼無奈,并未禍害百姓,這點大師明鑒!”
盲僧道:“阿彌陀佛!是是非非,對對錯錯,世人自有論處,上天自有公道。宋施主能棄惡從善也是大幸事。你來此找小翠姑娘!這事就不妙了啊!”
宋無影急道:“大師何以如此說?小翠有什么不測嗎?”
小妹在旁急忙插話道:“那小翠姑娘不是你讓什么喜叔的帶去找你了么?你不知道?”
宋無影一下懵了,一把抓著丁小妹肩說:“你說什么,我叫誰來找她,喜叔!什么喜叔?”
丁小妹使勁甩開他的手,說:“難道你不知道?”
宋無影心一下如掉進冰窟,喜叔!以前也聽說過,不是那金佛王的手下嗎!完了,小翠一定又落在了金佛王手里了,怎么辦呢?
盲僧聽宋無影一下默不作聲了,便將小翠如何被丁青山救出,跟他們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那日小翠突然離去時寫的留言都給宋無影說了一遍。宋無影聽了,怔怔發(fā)著呆,低著頭,濕了眼,猛地‘咚’地一下跪在地上,朝盲僧和丁小妹叩了個響頭說:“謝謝無根大師和丁家妹子,還有你家人!你們的大恩大德,宋無影日后必當來報!”立起身來,轉(zhuǎn)身出了方丈室。
小妹上前追問:“你去哪兒?”
哪里還見宋無影影子。
盲僧嘆息道:“樹欲靜而風不止,看來小翠姑娘又遭劫難了,你明日叫你哥哥青山打探打探宋無影去處再說?!?p> 丁青山和官差們待圓通寺中人群慢慢散去,已是傍晚。丁青山向王捕頭交差后,去寺里找到正興致盎然在齋堂幫忙的張金鳳,見她和母親一起。便上前給母親打個招呼,讓妻子和他一起回丈人家。
張大戶心情甚好,親自下廚弄了一桌菜。見丁青山來了,招呼他夫妻二人坐了,又拎出酒來,給丁青山和自己倒上。張金鳳詫異了,父親這段時間滴酒不沾,今天怎么如此興致,為圓通寺建成高興?
張大戶并不理會張金鳳驚奇的眼神,舉杯和丁青山干了,又勸他們吃菜。這丁青山心里也嘀咕,喝著酒,吃著菜,就等張大戶發(fā)話。
喝了會兒酒,張大戶和顏悅色地說:“青山和金鳳以后就住這兒吧!這個家我就讓給你們住了,金鳳從小我就沒好好照顧她,出嫁也沒什么嫁妝,以后這座房子就給你們了。”
張大戶這番話讓丁青山夫妻出乎意料,丁青山忙問:“這房子給我們,父親住哪兒?”
張大戶愜意地喝了杯酒,興奮地說:“張云卿將他城中產(chǎn)業(yè)全賣給劉中盛了,你們知道不?”
丁青山道:“知道!這與我們有什么關系?”
張大戶擺擺手道:“怎么沒關系,那劉中盛又嫌原來張龍宅子和翠云樓死過人,晦氣,要賣,我便將它們買下來了。“
丁青山和張金鳳吃驚地瞪大眼睛齊聲道:
“真的?”
張大戶點點頭說:“以后我就住城里去,這里就讓給你們,你們住這兒,到城里也方便些。那翠云樓我也想好了,將它改成糧油店?!?p> 張金鳳聽了十分高興,忙拉著丁青山謝過父親。丁青山心里卻嘀咕,這岳父大人還真藏得深了,誰知會這么有錢!
第二天一早,丁青山正準備去衙門上差。剛到城門口,遠遠的卻見丁小妹早早等在那兒了。丁小妹見了哥哥,把他拉到一旁,急沖沖地說:“怎么才來,都等你半天了!”
丁青山詫異地問:“這大清早的,等我做什么?寺里有事么?”
小妹輕聲說:“小翠出事了!”
丁青山驚愕失色道:“她不是走了么?又出什么事了?”
小妹簡單地將昨夜宋無影來找小翠之事說給他聽了,又將那宋無影的相貌形態(tài)給他說了,最后叮囑他道:“師父讓你幫忙留意宋無影的動向,你知道了就去寺里告訴師父!”
丁青山聽了心一下緊張起來,小翠是個多好的姑娘啊!為什么總有人不放過這個無辜的姑娘,真是沒天良。這小翠失蹤了,宋無影又來慶陽了,看來又有風波要起了,心中不禁有些焦慮不安,真替那小翠擔心。便對小妹點了點頭,別過后去了衙門。
再說醉月居不賣早點,所以開門較晚,今日一開門,門口就等著一人急急進來了。
伙計見了忙推辭說:“客官,飯點還早著呢!”
那人卻并不理會,直走到桌邊,扯過條凳坐下,從懷里掏了塊碎銀扔在桌上?;镉嬕灰娛莻€有錢的主,不再多說,支了個茶碗去,倒上茶水。那人顧不得水燙,呼呼兩口將茶水喝干,取了兩根筷子交叉放在茶碗上。
這人是誰?正是宋無影。
他得知小翠落入金佛王手中,心急如焚,他一定要救他的小翠,救小翠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鋌而走險,主動聯(lián)系金佛王的人。于是早早就等在醉月居門口,等一開門便進來,照以前聯(lián)系金佛王的方式,擺好暗號。
伙計見他兩口喝完了茶水,想這客人定是渴了,又要給他續(xù)上茶水。宋無影斜眼看了看他,揮揮手讓他離開?;镉嬕娺@人古怪,不敢招惹他,且由他怎樣,便忙自己事的去了,留下宋無影一人在大堂里呆坐。
可宋無影直等到中午,也不見有人來招呼他。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進來吃飯了,還是沒有人理會他。宋無影心中著了急,難道金佛王他們聯(lián)系不上了嗎,無奈點了兩個菜,先吃了飯再說。
吃罷飯,宋無影看了看四周,還是沒有人留意他,只好悻悻離去。出了醉月居漫無目的地走著,心中空蕩蕩的。正走著,突然一人撞到他身上,把他撞得發(fā)了懵。
宋無影正待發(fā)火,那人卻悄悄說:“請隨我來!”宋無影心頭一驚,那人卻轉(zhuǎn)進了巷子。宋無影不加思索,忙追了過去。
一進得小巷,見三個陌生漢子立在巷子里。宋無影忙伸手將長包袱順到胸前,準備取兵器。為首一人哈哈一笑說:“怎么!不想見小翠了?”
宋無影只得住了手。為首那人說:“要想見小翠,就跟我們來,不要輕舉妄動!”
有人上前取了他裝兵器的包袱,又將他腰間飛刀搜走。隨后幾個漢子領著他在拐右拐到了一個深巷,打開一個院門。宋無影回頭看看這幾個人問道:“小翠呢?”
為首那人道:“就在里面,進去吧!”推了宋無影進院。幾個人又鎖了院門,將宋無影帶進屋內(nèi),一人留在院中守著,其他兩人帶宋無影進了屋,順手緊閉了門。
宋無影跨進門一看,頓覺氣憤填膺,他日思暮想的小翠被綁在椅上,憔悴不堪,一個老者拿了把明晃晃的刀架在她脖子上。見了宋無影,小翠眼淚嘩地流了下來,沖他叫道:“無影哥哥,你怎么如此傻??!明知是個陷阱,你還要送上門來!”
宋無影也紅了眼,含淚不語。旁邊兩人不由分說,先將他結(jié)結(jié)實實綁了,宋無影看著小翠,也不敢反抗。小翠見此,透骨傷心,痛哭不已。宋無影溫柔地對她說:“翠兒,你為哥受了苦了,不要哭了,哥今天來,不為別的,就是救你來了!”又轉(zhuǎn)頭對屋內(nèi)那幾個人說:“我已讓你們綁了,你們也該放了小翠吧!她是無辜的?!?p> 那老者正是喜叔,他放下架在小翠脖子上的刀,笑嘻嘻地對宋無影說:“放不放她,不在我們,在你老不老實回答我的問題了?!?p> 宋無影怒視著他說:“想必你就是那個喜叔了,真是個老王八蛋!”
喜叔并不生氣,拖了個椅子坐在宋無影對面說:“我的問題簡單,你要老實回答了,我們不但會放了小翠,連你也一起放了,怎樣?”
宋無影橫眉冷眼看著喜叔,凜然叫道:“問吧!你們到底要什么,費這么大工夫!”
喜叔摸著胡須,眼神如鷹直盯著宋無影,緩緩說道:“金鼓峰上的銀子你們藏哪兒了?”
宋無影心中一沉,果然不出所料,一切都是為了那銀子,可自己怎么能出賣哥哥,不說小翠和自己都會沒命,怎么辦才好。不加思索道:“你放了小翠,我就帶你們?nèi)フ毅y子?!?p> 喜叔臉色驟變,獰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落在我手中,沒有你不開口的!”
站起身來,拎起刀狠狠地說:“不說是嗎,我就先砍掉小翠一只手,再是另外只手,最后是腳,直到你說為止,你要不說,就給我睜大眼來看著你心愛的人是怎樣痛苦地慢慢死去!”說罷,拖了小翠到桌旁,讓人將她右手按在桌上,小翠嚇得驚叫不已。
宋無影驚恐萬分,慌忙叫道:
“住手!不要這樣!”
喜叔停住刀問:“想通了?”
宋無影矛盾極了,痛苦極了,心跳得自己都能聽見,銀子是哥哥用命換來的,小翠也必須要救,兩難?。∵@怎么也張不開口來。喜叔見他猶豫不決,惱了,舉起刀來。
千鈞一發(fā)時,咚地一下,門被人撞開,一個壯漢闖將進來,掄起手中大刀,兩刀便砍翻門旁兩人,直撲向喜叔。宋無影定晴一看,竟是大哥宋三留,驚喜萬分,見喜叔那老鬼慌忙舉起了刀擋住宋三留迎面砍來的大刀,順勢一個翻滾滾出門外。
宋三留顧不得他,忙上前用刀割開宋無影身上繩索。宋無影看著大哥,情不自禁流下淚來。宋三留將他的兵器和飛刀遞給他,黑著臉沖他吼道:“什么時候了,還矯情什么!快帶小翠走!”說罷,快步出門去追喜叔。
那宋三留怎么找到了這兒呢?
在宋三留發(fā)現(xiàn)宋無影不辭而別后,心中便擔驚受怕,畢意就這一個親人了,若再有個三長兩短的,自己將悔恨終生。于是心一橫,喬裝打扮一番也騎馬趕到慶陽來了。到西山邊時,正巧碰到從山上下來的劉善財,知道宋無影上了圓通寺。便將馬交給劉善財一起看管,上了西山。可西山人山人海,不見宋無影半點影子。宋三留在人群中轉(zhuǎn)悠了幾圈,還是尋不著宋無影。那時宋無影正藏在寺里暗處等機會找盲僧,他哪尋得著。無奈之下,宋三留想到自己跟弟弟說過醉月居里聯(lián)系金佛王的方式,弟弟一心找小翠,會不會到醉月居去冒險。于是趕下山進了城,到醉月居對面客棧找了個臨街房間住下,透過窗緊盯醉月居。一直等到第二天上午,果不出所料,宋無影就來了。宋三留知道金佛王耳目眾多,不敢打草驚蛇,只能暗中保護宋無影。待宋無影出來后,便悄悄跟在后面,到了小院,翻身進院,又悄悄干翻院中放哨的一人,關鍵時候,破門而入,救下宋無影和小翠。
宋無影忙用衣袖擦擦眼淚,將飛刀插在腰間,提刀過去解開小翠身上繩索,拉了她快步出門。
不料剛一出門,他們就呆住了,喜叔笑盈盈地抱著雙手立在院門口,旁邊站著一個黑衣蒙面人,擋住了他們?nèi)ヂ贰?p> 只見那黑衣蒙面人手持一柄神鷹槍,槍柄卻比尋常槍柄短,只有五尺余長,槍尖尖如鷹喙,有兩刃,長五寸,槍尖下有對向下彎曲的鐵翅,整個槍頭便似展翅欲飛的鷹,所以叫神鷹槍。江湖中使槍之人少之又少,官軍也不會用這種槍,只有義軍兵器五花八門,但都是長槍。此人使著這短柄神鷹槍,是何來路?
宋三留雙手緊握鬼頭大刀,拉開架式,緊張地盯著蒙面人,兩人僵在那兒一動不動,都在等對方出招,而那人卻是根本沒把宋三留當回事似的,他右手提槍,槍尖斜指前方,左手自然下垂,只直直盯著宋三留,目光似電,如鷹盯著獵物。此時的氣氛緊張又詭異,讓人不敢呼吸。
宋三留呆愣了半晌驚道:
“金佛王!”
宋無影出門見此情形,二話不說,管他什么金佛王!這個時侯只有拼了!摸出把飛刀就疾飛蒙面人面門。蒙面人不慌不忙,一擺頭就讓過飛刀。宋三留見宋無影搶先出手,急喊一聲:“快帶小翠走!”搶步上前,掄起大刀朝蒙面人兜頭便砍。蒙面人不待他近身,右手將槍一提,倏地一槍迎胸便刺,宋三留仰身一鐵板橋躲過。宋無影哪肯丟下大哥不顧自己溜了,將小翠推到一邊,又飛出兩刀,扯出唐刀來,躍身猛劈蒙面人。蒙面人側(cè)身躲過疾射過來的飛刀,用槍撩開宋無影來勢洶洶的刀,宋三留趁勢躍起,橫劈一刀過去,蒙面人卻用槍尖鷹翅勾住他的刀刃,順勢一撥,宋三留被帶了個趔趄,大刀脫手飛出。不待宋無影反應過來,蒙面人又刷刷兩槍,逼得宋無影毫無招架之力,連連后退幾步。宋三留見弟弟危急,不顧一切,赤手空拳,直撲蒙面人,蒙面人掄轉(zhuǎn)槍頭,順勢一槍,刺在他左腿上,在他腿上刺了個血窟窿,宋三留一下蹶倒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這蒙面人本可要了他的命,卻手下留情,留了他一命,成心要生擒了他。
宋三留已無力還手,忙叫宋無影:“快上房!”
宋無影還是不忍,急道:“咱兄弟死也要死一塊!”
宋三留急了,怒喊:“死什么死!你還哆嗦什么!快帶小翠走!”
宋無影見哥哥急紅了眼,忙拉小翠到墻角。蒙面人哪能放過他們,執(zhí)槍要去殺他們。冷不防宋三留一個翻滾,滾到他腳下,伸手死死抱住他的腿。蒙面人掙脫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宋無影抱著小翠飛攀上墻,躍進巷子,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了。
蒙面人踢開宋三留,也不追趕,那喜叔忙找來繩子將宋三留綁了個結(jié)實。
見宋無影和小翠逃脫,喜叔顫栗著跪伏在蒙面人跟前,汗如雨下,不住告饒。蒙面人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一言不發(fā)。喜叔頓時臉色發(fā)白,拾起地上的利刀,一咬牙,便將自己的左手剁去了。蒙面人冷哼了一聲,扔給他一條白絲巾,喜漢趕緊用它裹住鮮血直淌的左手臂,朝蒙面人叩了個頭,起身踉踉蹌蹌地離去。
蒙面人又朝院外一聲唿哨,從巷外趕過來幾人。蒙面人與他們低語幾句,這幾人去屋內(nèi)抬了個大木箱出來,將宋三留嘴用破布堵住,塞進木箱中,抬箱子出了門。
再說宋無影和小翠死里逃生。宋無影攙著小翠小心翼翼地穿街出巷,懷著顆焦燥的心,卻不敢急走,也不能急走。小翠被關了這些日子,身子虛弱,是走不動的了,再者他知道這城里金佛王的人無處不在,于是盡量放緩步子,做得與常人一樣不慌不忙,卻還是始終覺得有人暗中盯著自己,心中不禁發(fā)怵。宋無影心里清楚,這大白天的帶著小翠出城危險重重,便找了個僻靜客棧先住下,這叫燈下黑,最危險地方最安全。
宋無影用吳景這個名字在客棧找了個樓上客房住下。這房間靠里面,推開窗便是房頂。兩人進了房,緊閉了房門,不覺暗舒了口氣,至少這時安全了。小翠被關了這幾天,加上剛才逃命的緊張,早已筋疲力盡,一下癱坐在床上,幽幽的眼神充滿責備和愛意盯著宋無影說:“你真是個傻瓜,為什么還來冒這個險,差點命都丟了!”
宋無影低著頭咬著唇說:“我讓你受苦了!只想能和你在一起不再讓你受苦,可又連累了哥哥!”說著一拳捶在門框上恨恨地說:“我真沒用!”
小翠起身抱住他,哭道:“事已至此,你不要自責了,怪就怪我太笨,上了賊人當,連累了你們。”
宋無影忙用手擦著她眼淚說:“這不怪你,等天黑后,我送你出城,我有匹馬在城外,我先送你到安全地方,再回來想辦法救大哥?!?p> 小翠望著他說:“不如我先到圓通寺避避,等救了大哥再一起走!”
宋無影說:“慶陽太危險,處處是那金佛王耳目,我還是先送你離開再說。你身子虛弱,等會我出城去把馬牽到城邊,再來接你走!”
宋無影又去弄了些吃的上樓,兩人吃過飯,待到天黑,宋無影讓小翠先在房里等著,自己從窗戶翻出悄悄上房,溜到城邊,偷偷出了城,望西山邊林子而去。
宋無影找到那栓馬的林子,卻不見了馬的蹤影,四處尋找,連那看馬的劉善財也不見了。難道劉善財偷偷將自己的馬牽走了,糟了,這該如何是好。宋無影急得團團轉(zhuǎn),沒有了馬,小翠這么弱的身子怎么帶她走得出慶陽,又著急尋遍了周邊幾里方圓的林子,還是沒有馬,也不見劉善財。宋無影惱怒不已,想這劉善財看著一個老實巴交的樣兒,也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罷了,只有先回城找了小翠再作打算。
但這宋無影還真錯怪了人家劉善財了!
那這劉善財?shù)降兹ツ膬毫四兀?p> 原來,那劉善財?shù)昧怂螣o影銀子后,答應幫他照料馬,便照他指的地方去尋著他的馬后,去林子里弄了些草來喂馬,待馬吃飽后,又再去西山上看了會熱鬧,恰巧又碰到宋三留,宋三留又將他的馬交給劉善財一塊照料。劉善財照料著這兩匹馬,絲毫不敢怠慢,一刻也不敢離開了??蛇@時間長了,也不是個辦法,眼看天色漸晚,劉善財也要吃要睡覺。怎么辦呢?劉善財也不敢將馬丟在林子里,這金貴的馬,被人偷了,他可賠不起的。再說,人家劉山、吳景兄弟也給他不少錢,夠他一年生活的了。他左思右想,想這晚上劉山他們也不會回去了吧!干脆牽了馬進城,先找個客棧住下,也好看管好馬,明天一早再去林子里等劉山兄弟。便牽了兩匹馬進城。
這剛到城門口,守城的官差見他一個破爛農(nóng)民打扮,卻牽著兩匹馬。這不就是乞丐頭上戴金冠么!于是將他攔下,并報與王巡檢。王巡檢來一盤問,這劉善財本是個老實莊稼人,一輩子也沒和官差打個交道,心中慌亂,支支吾吾說不清個子丑寅卯來。王巡檢臉色一變,說他盜人馬匹,將他連人帶馬抓去了衙門。
到了衙門,王巡檢一陣大刑,劉善財捱不過去,叫喊半天,王巡檢他們才弄明白,這馬是兩個叫劉山、吳景的人讓他照看的。王巡檢心中納了悶,這劉山、吳景什么來頭,竟會騎著馬來慶陽,為什么又要藏于林中?再仔細一問,越聽越感覺這二人多半就是那漏網(wǎng)的金鼓峰土匪宋三留兄弟,便匆匆去報告史知縣。
史知縣大喜,這正四處尋找宋三留兄弟,沒想到竟到了眼皮底下,真是踏破鐵蹄無覓處,得來全費功夫!忙命王巡檢帶人嚴密查找城中各飯館客棧,茶館妓院,翻地三尺也要將宋氏兄弟找出來。
王巡檢得令,命人守好城門,帶人挨家挨戶搜查。這查到宋無影和小翠住的客棧,客棧老板拿出號薄來,王巡檢見那薄上有吳景這個名字,將客棧老板一盤問,卻是一男一女不對號,管他的,先去查看查看再說。
王巡檢帶著官差執(zhí)刀上了樓,讓老板打開門一看,客房內(nèi)只有一女子,躺在床上驚成一團,慌亂地將頭埋在被中。王巡檢喝問這女子跟她一起的吳景哪去了,這女子卻不吭一聲。王巡檢惱起,過去抓住她頭發(fā)將她扯起來,定晴一看,哈哈!這不是那從縣牢中逃走的小翠嗎!宋無影的相好。大喜,命官差將她拿下,捆了后先帶回衙門。自己帶著幾個官差埋伏在房內(nèi),守株待兔等那宋無影回來。
宋無影照舊從房頂悄悄摸了回來,來到客房窗邊,見房內(nèi)黑燈瞎火,感到有些不妙,便揭了片瓦,猛一推開窗,將瓦片扔了進去。王巡檢他們見窗前黑影一晃,咚地一物進屋,以為宋無影跳了進來,齊齊撲了上去,卻撲了個空。宋無影在窗外聽得明白,暗叫不好,朝窗內(nèi)甩出兩把飛刀,從房頂躥起,趁著黑夜逃走了。
王巡檢他們撲了個空,起身欲追,當頭官差卻被宋無影飛刀迎面插倒,讓他們慌作一團,忙伏低身子。等再起來時,宋無影已不見了人影。王巡檢他們沒抓住宋無影,遺憾地回到衙門。
史知縣知道后,并未責備王巡檢。將小眼瞇成了縫淡定地對王巡檢說:“有小翠在手,還怕抓不到宋無影!你去審審小翠,再在大牢內(nèi)外布置好人手,那貓兒急躁,哪聞得了葷腥,恐今晚就要來劫牢,記住,一定要抓活的!他就是我們的銀子哦!”
王巡檢會意地笑笑,帶官差去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