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月余,路小石一行人終于臨近京城。
有著蘭子君的全力照顧,賈東風(fēng)一路上并沒有鬧出什么幺蛾子,只是惜字如金,就算在途中歇息,他也是陰沉著臉,獨自看著飄雪的天空,不與路小石等人搭言,不知道是害怕還是不屑。
草兒起初還認(rèn)真問過賈東風(fēng),他是不是她的仇人,但結(jié)果無一例外得到的都是沉默,她也就放棄了,轉(zhuǎn)而專注起自己關(guān)心的問題,比如問路小石雪花是哪里來的,比如問路小石喜歡冬天還是夏天。
顯得輕松而快樂。
路小石回答倒是不失認(rèn)真,但心中既不輕松,也不快樂。
賈東風(fēng)是丞相,還是帶著圣意的丞相,就這樣被他挾回了京城,他實在不能確定,等待他的會是什么。
但他沒有一絲后悔。
老張臉色平靜,只是一路上沒話找話的表現(xiàn),卻反應(yīng)出他心中并非像臉色那樣平靜,尤其是遠(yuǎn)遠(yuǎn)看到京城后,他的話更多了。
“小石,回到京城后,你就別逼我這么叫你了,畢竟你是郡王,我可不想被殿下責(zé)罵。”
“小石,昨天夜里你說神念有些震蕩,現(xiàn)在好些了?要我說啊,你就是天賦異稟,絕對是修行的奇才?!?p> “小石,這么久都沒聽你作詩了,現(xiàn)在有沒有靈感,給我們來一首?”
“行了行了!”
路小石實在忍不住,回道:“想說就說點正事,別給念經(jīng)似的,你叨叨不休的不累???”
老張嘿嘿一笑,道:“時間真快啊,今日是虞樂十九年臘月二十九日,距離你第一次來京城啊,都差不多兩年了?!?p> 路小石終于有了同感,道:“這日子也挑得極好,明兒就是大年三十,可得好好吃一頓。”
老張搖搖頭,嘀咕道:“但愿吧?!?p> 路小石微微皺眉,嘴巴向賈東風(fēng)努了努,道:“辦正事兒啊,進(jìn)城之前得把他遮掩一下,別弄出意外來?!?p> 蘭子君側(cè)過身子攬活,拍著胸口說道:“小王爺放心,這事兒交給我來辦。”說罷探手出去點住賈東風(fēng)的啞穴,又從包裹里抽出一張羊皮褂,呼地一聲包住賈東的的頭,笑道:“這樣行不?”
草兒瞪大了眼睛,道:“難看!”
老張?zhí)撝⊙?,道:“我看行!?p> 路小石丟出兩字,道:“粗糙!”
…………
京城被籠罩在大雪之中,天地白茫茫一片。
在京城以東五里有處松林,被積雪裝扮成銀黛兩色,簡單而潔凈,一眼望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但此時的美感,顯然更多的是源于松林間那名獨自而立的美婦。
路平。
她穿著單裙薄裳,看著很是瘦弱,但漫天的雪花卻似乎有不同的看法,紛紛揚揚灑落到她周身五尺之處時,便慌不忙的飄散開去。
偶爾會有行人或獵戶經(jīng)過松林,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們似乎都看不見林間有人,仿佛路平是透明的。
路平也沒有理會那些路人或獵戶,就靜靜地站在那里,雙手負(fù)在身后,下頜微微上揚,看著是在眺望遠(yuǎn)方的京城。
尋常人在這樣遠(yuǎn)的距離,尤其是在亂雪之中,自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路平顯然看到了什么,眼神突然變得溫柔如水。
“石兒…..”
她喃喃道:“娘親很想你,很想你……”話沒說完,她又突然側(cè)頭看向東北方,臉色也沉了下來,輕聲道:“你沒對他怎么樣,可你對石兒怎么樣了?”
…………
京城以北五里,有一處淺丘,被積雪覆蓋后,便像是一個雪白的大饅頭。
淺丘之上藍(lán)綢飄飄,步青云負(fù)手而立。
他幾乎和路平是同樣的姿勢,也是虛眼眺望著京城。
寒風(fēng)吹過,步青云突然皺眉。
他周身丈許范圍內(nèi)的雪花隨之狂舞,更有幾片僥幸落到他頭上五尺之處的雪花,像是吹進(jìn)了陽光下,悄然融化成水,而水滴下落兩尺后,又悄然被蒸發(fā)得無影無蹤。
半晌,他眉頭緩緩展開,周身的雪花漸漸也恢復(fù)了溫順,繼續(xù)著紛紛揚揚的舞步。
他看向東南方,說道:“我不會否認(rèn),是打了他一耳光?!闭f著再度眺向京城,臉色也沉了下來,道:“可他還活著?!?p> …………..
路小石一行人順利入城,因不想賈東風(fēng)出現(xiàn)意外,他建議草兒先跟著到晉王府,晚些時候再送她回夏府。
草兒興高采烈地同意了。
又順利穿過寒士街,眾人終于來到晉王府的側(cè)門。
但老張等人進(jìn)府后,路小石卻留在了門外,并且轉(zhuǎn)過身來,眼中頗有些復(fù)雜。
二皇子鄭堅不知何時站在身后,冒雪而立,臉上掛滿樸實的笑容。
路小石緩緩上前。
對于這位唯一算得上有些感情的便宜堂兄,他實在不想懷疑,但對方向賈東風(fēng)建議,從而讓大軍困于沼澤的事實,卻讓他不得不懷疑。
他甚至懷疑過,這位便宜堂兄一直就是裝瘋賣傻,騙了所有人,但很快他又否定了這種懷疑,畢竟他想不通人家裝瘋賣傻的理由,也就說服不了自己。
但不管是懷疑,還是不懷疑,都不影響他親眼看到鄭堅那一瞬,心中竟忍不住冒出一股親切而溫暖的感覺,這讓他再生警惕,想著千萬不能再犯江湖錯誤了。
“真巧!”
他在鄭堅前方三尺處停下,刻意堆出一種似笑非笑的高深表情,陰陽怪氣道:“我前腳還沒進(jìn)門,你后腳就來了!”
鄭堅笑吟吟地點頭,眼睛里閃爍著路小石心中那種親切和溫暖,但語氣卻明顯有些刻意,道:“真的好巧,簡直是無巧不成書??!”
路小石仍然似笑非笑,道:“那你寫這本書干什么?”
鄭堅微怔,道:“什么書?”
路小石直勾勾地盯著鄭堅,道:“我回來了,而且是活著回來的,你是意外還是失望?”
鄭堅恢復(fù)了笑容,道:“石弟果然要怪我,我就知道石弟要怪我。不過話說回來,只有怪我的石弟,才是真的石弟。”
路小石笑而不語,心中卻對自己的警惕產(chǎn)生了懷疑,想著這家伙演不到這么逼真啊。
鄭堅則有些尷尬,似乎是在羞慚自己的幽默并不成功,于是收斂了笑容,認(rèn)真道:“石弟,我所以向賈東風(fēng)透了口風(fēng),讓你深入沼澤,是因為我真的不想你回來?!?p> 他怔了怔,覺得自己沒把話說清楚,再道:“我并不是不想你回來,只是暫時不想你回來。”
“為什么?”
路小石想著大軍在沼澤中的境況,聲音微寒,道:“你把我困在沼澤也罷了,為什么要讓鎮(zhèn)震、鎮(zhèn)巽兩營的將士們拉進(jìn)來?”
鄭堅沒有回答為什么,只是不停地?fù)u頭,道:“如果不把將士們拉進(jìn)來,我怎么能困住你?”
路小石虛起了眼睛,道:“我喜歡你的坦白?!?p> 鄭堅樸實一笑,道:“那我就坦白地說,我真是希望你好。當(dāng)然我也知道我做的不對,現(xiàn)在見你其實并不是巧合,而是我聽說石弟回來了,就特意過來…….讓你怪我,罵我,也好出出氣?!?p> 路小石語塞,沒好氣道:“沒那閑功夫!”
鄭堅點點頭,認(rèn)真道:“語氣輕重已然不錯,但還不夠狠?!?p> 路小石無語,更想到還有要事和那家伙商議,便惡狠狠地開了口:“滾!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
“這就好多了!”
鄭堅滿意一笑,轉(zhuǎn)身就走,但走出兩步又回身看著路小石,半晌說道:“石弟,保重!”
路小石怔住了,直到鄭堅漸漸遠(yuǎn)去,才嘀咕道:“還真是傻子,新年好都不會說,偏說什么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