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命案過了幾月,有對小夫妻出錢把后院包了,說是在這兒等候朋友。沒過兩天,丈夫的朋友來了,讓小廝送了很多酒菜到后院,幾個人把酒言歡很是熱鬧。稍晚一點兒聽到后院傳出哭聲,丈夫大聲嚷嚷著讓小廝去附近找醫(yī),丈夫的朋友卻說不用了,人死不能復(fù)生。
后來得知,小夫妻并非明媒正娶,女方早已定親,瞞著家人跟男方私奔至此,只等男方別過友人,這對鴛鴦就會逃到家人找不到的地方。那日,男人與友人在花園喝酒踐行,女方不知何故在房間服毒自殺,等到男方發(fā)現(xiàn),女方已經(jīng)死了一段時間。
男女雙方皆出自富貴人家,這等丑事自然不希望被更多人知曉。男方的友人給了主事一筆銀子,讓他和小廝先不報官,暫且將這事兒隱瞞,他們自會想辦法處理。白花花的銀子讓主事成功閉嘴,想著先過了今日再說。
第二日早,主事帶著小廝去后院討個說法,卻發(fā)現(xiàn)人走屋空,昨日那幾位公子包括女尸全都不見蹤影。要不是房間里依舊保持著女方自殺時的情形,主事真以為見了鬼,幾個大活人和一具尸體是怎么從他眼皮子下面飛走的?
“前院和后院只有一條路?”
一路走來,前后兩院距離雖遠(yuǎn),卻一直在驛館圍墻之內(nèi),姚溪桐這是明知故問。
“不瞞探花郎,這兒是官驛,死人這種事兒想瞞也不敢瞞。擔(dān)心他們擅自處理尸體,我一直派小廝看著院門,那夜真沒有聽到動靜,他們幾個不但人走了,馬廄里的馬也跟著走了,負(fù)責(zé)看守的馬倌同樣沒聽到動靜?!?p> “后院從那日就開始鬧鬼?”
主事嘆了口氣,“可不是嗎!但凡有人靠近女死者生前住過的房間就會聽到聲響,小廝根本不敢打掃那間屋子。我不信邪,硬闖了一次,剛進門就被絆倒,腿傷最近才好?!?p> “不去那間屋子就沒事?”聽到姚溪桐的追問,主事面色更差了,“真這樣又好了,后院起碼還能做生意。那鬼白天不露面,晚上留在后院不走,一到半夜就能聽見哭聲,多少自稱膽大的客人都被它嚇走了。前幾天又來一個也說自己膽大,結(jié)果……”主事突然閉口不言。
姚溪桐說,“結(jié)果死了?尸體還停在柴房?”
主事提著的燈籠掉了,燭光在風(fēng)中搖晃了兩下歸于寂滅。突如其來的意外讓一行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就在這時,院中飄出一股異香,聞起來就好似一個盛裝打扮的貴婦正好路過一樣。走在最后的喜鵲縱身消失于黑夜,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那股忽然傳來的異香。
主事聽到響動,顫抖著問:“你們的人看見女鬼了嗎?”
蕭寶兒也想去追,蘇蘇牢牢抓住她的衣袖,“公主,我怕!”
姚溪桐彎腰撿起燈籠,讓漆黑的夜色重新燃起光亮。橘黃色的光暈下,主事漲紅了臉,“不好意思,先前太過吃驚,一失手讓燈籠掉落在地。探花郎,你怎么知曉那個客人死了,又怎么知道柴房里停著尸體?”
大夏規(guī)矩,停靈之處都會撒一些水米飯,大意是請路過的孤魂野鬼飽食一頓,希望他們不要進屋騷擾新死者,以防詐尸。
一行人路過柴房時,姚溪桐見房門緊閉,柴垛堆在屋外,門旁泥地上依稀可見散落的白飯,故有此一猜。為了在蕭寶兒面前展現(xiàn)他未卜先知的本事,他沒說出細(xì)節(jié),反問:“我若連這點兒本事都沒有,你又何須懇請我留下捉鬼?”見主事笑得尷尬,愈發(fā)印證了他的猜測,宣澤知道這里鬧鬼,故意讓主事以此為借口拖慢他們前行的速度。
兩天前,有內(nèi)監(jiān)通知主事將驛館收拾干凈,大都派出的使臣可能會在這兒稍作停留,主事當(dāng)即命令小廝前往后院打掃以防萬一。小廝懼鬼,找借口不愿前往,兩人說話間,一位住店的客人自稱不怕鬼,并愿意幫忙打掃衛(wèi)生。主事見其孔武有力,且隨身帶刀,猜測是習(xí)武之人,當(dāng)即將客人帶到后院。打掃肯定不用,只求讓一同前往的小廝心安。
來到后院,客人直奔鬧鬼的房間,時值正午,艷陽高照,往日出現(xiàn)的異象全都沒了蹤影,小廝大呼神奇,客人只說上蒼保佑。小廝見客人無事,麻利的將后院打掃干凈,出去后又殷切的給客人送來了茶水飯食,只求其能安穩(wěn)活過今夜。
“哎……”
主事一聲長嘆,小廝的期望落空了,客人在房間暴斃,雙目圓瞪,表情猙獰,死狀極慘。
一直沉默的蕭寶兒問:“你怎么知道是鬼干的?”
主事解釋,前后院只有一條路,擔(dān)心客人出事,他一夜未睡,可以肯定沒人從前院溜入后院。除此之外,客人的房間門窗緊閉,也沒有外人強行進入的痕跡。在這密室一樣的環(huán)境之中,若不是鬼,怎么解釋客人之死?
“何伯,你隨主事去柴房看看尸體,看仔細(xì)點,記得把尸首上的特征說給我知道。蘇蘇,你去準(zhǔn)備飯食,待會兒同何伯一起回來……”
主事大赦般帶著何伯與蘇蘇離開后院,小廝緊隨他們而去。原本還有些明亮的院子只剩下姚溪桐手中的燈籠在與黑夜抗?fàn)?,空寂的環(huán)境愈發(fā)靜得怕人。
“公主,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嗎?”姚溪桐支走眾人就為了這一刻的清靜,蕭寶兒大咧咧的朝著命案房間走去,隨口問:“你要說什么?”
姚溪桐想談的問題不多,首先,蕭寶兒喜歡宣澤,為什么不嫁給宣澤。明知故問也得問,想聽聽蕭寶兒會不會說真話;其次,一旦他和宣澤發(fā)生沖突,蕭寶兒的立場;最后,蕭寶兒為什么不把宮變的事情告訴北遼王。
蕭寶兒的回答非常簡單。
為什么不嫁宣澤,因為擇夫那日太皇太后還活著。
如果他和宣澤發(fā)生沖入,蕭寶兒會選擇站在他這邊,因為蕭寶兒需要他幫忙改命。
為什么不把宮變的事情告訴北遼王,因為北遼王不需要知道!
“公主,你認(rèn)為宮變和青山君有關(guān)嗎?”
“肯定有關(guān)啊,他從天子伴讀躍為朝廷使臣,明顯是宮變的受益者。”
姚溪桐意識到發(fā)現(xiàn)蕭寶兒也沒想象中那么蠢,忍不住追問:“公主不擔(dān)心青山君對你的愛慕包含有其他目的嗎?”
“擔(dān)心,所以要改命,希望他能一心一意的對我好!”姚溪桐語塞,感覺在蕭寶兒心中找個如意郎君遠(yuǎn)比什么都重要。只聽她接著說,“我生下來就是公主,北遼最好的一切只要開口父王就會送到手邊。父王疼我,有他在,我可以盡情享受公主能夠擁有的一切。我不知宮變對你產(chǎn)生了什么影響,但請相信,只要能幫我改命,我會盡全力滿足你需要的一切?!?p> 蕭寶兒鏗鏘有力的承諾并未打動姚溪桐,亂世將至,這位受寵的公主只怕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左右她的父王。即便她能,姚溪桐想要的和宣澤一樣,她又會讓北遼王幫誰呢?
鬧鬼的屋子應(yīng)該是后院最好的客房,花梨木打造的床榻上還掛著夏日才用的鮫紗帳,茜紅色的鋪蓋上用金線繡著并蒂蓮。屋里別的物件不提,僅從鋪蓋一項就能看出這是富貴人家所用。
姚溪桐警覺的站在門口,一點兒也不像蕭寶兒那般隨意的在屋里敲敲打打。在他眼中,這屋子先后死過兩個人,不管是自殺又或者被鬼所殺,屋里的東西絕不是看起來那么簡單。
“你站那么遠(yuǎn)干嘛?怕鬼?”
“公主可曾在房間發(fā)現(xiàn)什么?”
蕭寶兒拍拍身上的浮灰,大步走出房間,問:“皮襖子,你說鬼長什么樣兒?”“咳……咳……”姚溪桐虛咳兩聲,她醒悟道:“我差點兒忘了,以后你喚我瀟瀟,我叫你公子,不能叫你皮襖子。”
“先前你在房間里找鬼?”
“是啊,你以為我在干嘛?”
姚溪桐笑笑,聽完蕭寶兒那番她是公主,理所應(yīng)當(dāng)擁有一切的言論,還以為了解了這位公主一點點??删湍壳皝砜?,這位公主的真沒有想象中那么聰明。找鬼,虧她想得出來,即便真有鬼,這也道士的活計!
“笑什么?你認(rèn)為沒有鬼?”
蕭寶兒話音剛落就感覺有股冷氣從背后吹來,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寒涼的感覺瞬間從頭頂蔓延到腳底。她動動身體想要反抗,卻發(fā)現(xiàn)整個人都被寒氣凍住了,周圍的景致同她的身體一樣漸漸泛起白霜。只聽她磕磕巴巴的問:“你是什么鬼?”風(fēng)聲一樣的嘆息過后,她聽到有聲音幽幽的說,“殺身惡鬼。”
“那是什么?”
“呵呵……呵呵……”一陣輕笑之后,那聲音說,“我過得太苦了,人世繁華就在眼前,我卻只能看到自己喝下毒藥,腸穿肚爛。你知道有多疼嗎?就像燒滾的熱油一滴滴淋在身上,香云紗披肩破了,細(xì)嫩的肌膚冒起白煙,紅色的灼傷斑點一樣布滿全身,不久就能看見血肉,等肉成了焦炭,還可以看見白骨。我生前可愛美了,死后卻得看著自己漂亮的臉蛋日日被毒藥腐蝕,真的好痛苦?。 ?p> 聲音飄飄忽忽的在蕭寶兒耳邊訴說,她仿佛真的看見了聲音所描述的場景。一個美麗的女人服毒之后疼痛翻滾,毒藥灼傷了她的皮肉,在五臟六腑間腐蝕出一個又一個的血洞。待血流盡,美麗的女人只剩下一堆模糊的腥臭的爛肉在地上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