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未及風(fēng)起,柳舞亂如絮(6)(一首《武陵春》)
旦日,遠方的天空中才依稀透出幾點天光,雨點瀝瀝,敲上石階,夏府上下早已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尚香和清吟正精心為我準(zhǔn)備體己的衣物和首飾,不多時,宮里派來的嬤嬤、宮女也到了,替我更衣梳妝。云霏妝花錦綬藕絲緞裙,用上好的冰蠶絲裁制而成,長長的裙擺及地,袖口和衣領(lǐng)處用銀絲線繡上數(shù)朵清雅的花樣,再用細小的珠子稍作點綴,樣式簡單不過分華貴,又不失體面。
上前來替我梳妝的嬤嬤一面麻利地為我上好胭脂水粉,一面堆笑道:“奴婢擔(dān)任入選秀女的梳妝嬤嬤,至今已有十余年了,各種出身各色姿容的秀女見過不少,卻從未見過有誰及得過小主您的容貌與天資。小主您出身高貴不說,而且姿色清麗,氣質(zhì)脫俗,定能艷冠群芳,一選即中。恕奴婢多嘴,若是小主精心打扮一番,那就算是如今最得盛寵的棠妃娘娘也不及小主半分。”
我輕輕搖頭道:“既然姑姑都說是一選即中,又何必再多費心,一切按規(guī)矩辦即可?!?p> 她見我這般冷淡,也沒再說什么,端了首飾上來,為我細細梳理著。
一頭青絲綰起,卻不知是帶著怎樣的心情。
髻后是一柄白玉扇形梳,垂下一排短短的珠串,最后我又折下了瓷瓶中的一朵芍藥別在髻旁。我望向鏡中,薄施粉黛后的面頰光潤如玉,眉眼間似有盈盈水波顧盼生情,唯有臉色有些蒼白,于是又讓嬤嬤多點了些胭脂。
一切打點完畢后,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怎么都挑不出錯處。看了看天色,離入宮的時辰還早,于是從書桌上隨手拿了本書來讀。惘然間,指尖觸到一絲輕柔,心里微微動怵,手一松,書從手中劃落,有幾片花瓣翩飛而出,悠悠地轉(zhuǎn)了兩圈,飄飄搖搖落在一旁的詩箋上。
我一時心事上涌,研了墨,提起筆,在詩箋上寫下:
冷雨蕭蕭愁滿闕,碾瓣覆塵香。
曾記歡歌吟佩響,共譜鳳求凰。
奈誤柳枝循風(fēng)舞,錯落兩情長。
夜漫更稀驟雨涼,吹盡滿庭芳。
墨跡軟弱拖沓,又寫了幾張,卻仍是如此。
窗外依舊是愁雨凄凄,透心地發(fā)涼。我將花瓣小心地貼在其中一張詩箋上,再裝入信封,忽然間仿佛發(fā)覺有什么滴落在了信封上,一層層暈開,只是不知,是雨,還是淚。
這一首《武陵春》,就當(dāng)是我寫予他最后的別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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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宮前,依例親眷家屬可以見面送行。執(zhí)禮大臣、內(nèi)監(jiān)、宮女等皆退了出去,偌大的正廳里只余下了爹爹、娘、大哥、二哥、小妹還有我。我們幾個人默然相對,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說。
“人皆道‘遣郎莫從軍,送女莫入宮’,卻不想竟雙雙落到了我們家上。”娘不住地拭著眼淚,終于再也忍不住,開口叮囑道,“宮里不比家里,蓮兒此去一定要多多心疼自己,凡事要懂得分寸,處事更須多多留心,切不可一時疏忽大意教他人抓了把柄……”
接著爹爹只說了“保重”二字,便頓住了。
我朝爹娘用力地點了點頭,說了好些安慰的話,又抬眼看了看二哥,思慮片刻,借著與二哥話別的時候,悄悄從袖口中拿出裝了方才寫好的詩箋的信封,放到二哥手中。
二哥一臉錯愕,遲疑地問:“蓮兒……你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