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軒很少自己買衣服,這些事通常都是下人去操辦的,至于他的身長尺碼,已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里沒有變動了,相比一般流行的修身款式的衣服,他反而更喜歡寬松一些衣袍,而這類衣袍在花紋樣式上往往會忽略很多細節(jié),大概在那些設(shè)計成衣的人眼中,寬松款式的衣服多少會忽略這方面,有的穿就行了。
千織坊的衣服遠遠沒有達到“千”的級別,甚至連“百”都沒有,但是這里的成衣在做工精細的程度上還要超過那些大型的織坊。很明顯這是一家“小作坊”。
除去尚青衣外,似乎只有一個小伙計和一個小丫鬟,毫無疑問這在寸土寸金的皇都來說是極小的規(guī)模了,除去“天機閣”的身份外,這是一家極為特殊的商鋪了。
云軒耐心的看著可供展示的成衣,看的多了也不禁疑惑起來。
尋常成衣所用針法只有廣為流傳的八種手法,這些針法甚至在民間百姓之中都極為常見,尋常女子所學(xué)的女工也將幾種針法包括在其中,除去這八種手法外,各大織坊繡樓,還在此基礎(chǔ)上研發(fā)了幾種新的織法,但還都是有跡可循的,因此在命名上也會帶著原有的技法名字。
而千織坊的技法則有些不同,原本他以為不過是一種私密的針法罷了,這是很多織坊都不會公布的手法,可如今所見的成衣,除去在海中月上所見的三種之外,竟然還有全新的五種技法,因此在成衣的花紋圖案上才會有更好的層次感和細節(jié)。
“這件衣服?”云軒看著自己的手,皺起了眉。
這是他進店時就注意到的一件衣服,被擺在展臺的最中央,看起來只是一件純色的白衣,沒有半分雜色的純白,整體看上去渾然一體,若非靠近看,很難看出這件衣服的同色圖案,而且這件衣服的用材也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式,絲線緊密幾乎看不見編織的痕跡。
千織坊的整體風(fēng)格十分樸素,幾乎以黑白二色配色為主,那“雨止荷”便是如此,黑色的絲線滲透在白衣之中,看不見內(nèi)襯的線條,仿佛畫上去的一般。
而這件衣服所用的針法很是簡單,只用了三種針法,毫無疑問,又是全新的針法,同樣的隱匿了針腳,不同于尋常的流云紋繡在袖口和衣領(lǐng)上,純白的云紋圖案斜斜的繡在了衣袍的衣襟處,貫穿到下擺。
云紋的樣式很是大氣,卷曲的恰到好處,約三指寬度,內(nèi)嵌在整體的衣料上。
“這件衣服,叫什么名字?”
云軒招來了店中的小伙計,指著眼前的衣服問。
“這件衣服,我看看,這是一件半成品衣服,小姐還未完成?!?p> “半成品?”
他并不懂成衣的什么步驟,只是在他的認知里,這是一件完成度很高的衣服了,花紋,樣式,沒有多余的線頭,甚至還已經(jīng)展示了出來。
“對的,小姐說這件衣服還未完成,公子若是有興趣,我可以代你去找小姐問一下?!?p> 小伙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撓了撓頭,看著云軒。
“不必了,對了你家小姐可有交代這件衣服叫什么名字?”
云軒對于這件衣服的名字還是很感興趣。
“這個小姐倒是沒說,公子可是需要我去問問?”
見這小伙計什么也不知道,云軒也打消了繼續(xù)追問下去的興趣。
“伙計,我上次預(yù)定的衣服可做好了?”
就在云軒還在挑選其他的衣服時,一個女子的聲音伴隨著一陣悅耳的鈴鐺聲從他的背后傳來。
那聲音很是歡快還帶著幾分俏皮的可愛,從聲音上判斷應(yīng)該至少一個不會超過二十歲的少女。
云軒轉(zhuǎn)身,卻是剛好和那少女對視上了。
那少女身材高挑,一身藍白二色為主的衣裳,對稱結(jié)構(gòu)的波浪圖案自衣襟延續(xù)到下擺,而后在下擺處卷起白色的雙層浪花,整體來看從海浪到浪花的轉(zhuǎn)變十分的自然,浪花的結(jié)尾處,拐出白色的流云圖案,自下而上的卷曲著和海浪起始端行程一個完美的閉環(huán),而后在云層與海浪之中,只留下淡金色的微光,針腳細密的編織出了朦朧的云霧感覺。袖口上還帶著一截凸起的絨毛狀的流云,看上去軟蓬蓬的,云軒仔細一看,只覺得的那花紋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少女的手腕上還戴著一個白玉鏤空山水手環(huán),做工很是精美。
手上拿著一尺長短的畫軸,畫桿上的軸頭是拋光極好的紫檀木,似乎是要特殊定制的圖案。
烏黑柔順的發(fā)絲僅僅靠一根白玉簪子挽在腦后,只在玉簪的頂處留有一個佩環(huán),剛好將一個銀鈴系在上面,以至于她進來時響著叮叮當當?shù)穆曇?,很是好聽?p> 那少女只是好奇的打量了云軒一番,似乎很是詫異竟然有人同她一般來到千織坊一樣,明亮狡黠眸子分明帶上了幾分笑意。
“你是哪家的少爺,我怎么曾未在城中見過你?”
云軒一身書卷氣息和城中的那些紈绔子弟有著很大的不同,若要說這種氣質(zhì)是她生平僅見倒也夸張,可這種氣質(zhì)她也只在那位身份極高的丞相府的大公子身上見過,除去他外或許城中也還有彬彬有禮的世家公子,可他們身上的久居高位的淡然感覺卻和這人的書生模樣截然相反,沒有那么刻意。
“在下云軒,云卷云舒的云,氣宇軒昂的軒,只是初來皇城罷了?!?p> 云軒只是淡淡一笑解釋道。
“難怪,原來是新來的。”
那少女點了點頭,不再過問。
“歡兒姑娘,小姐已經(jīng)等候多時,不知姑娘可有時間見上一面?!?p> 那小伙計快步走到少女面前詢問道。
“云公子,請恕小子招待不周,只是這位姑娘與小姐早有約定。”
“不妨事,不妨事,我一個人看看便好?!?p> 云軒搖了搖頭,示意小伙計不必在這里陪他。
“多謝公子諒解,歡兒姑娘,我們走吧?!?p> 說著,那銀鈴聲逐漸遠去,想來二人應(yīng)是去了那小別院。
云軒只好一人看著這些成衣。
“那件衣服,似乎是于海中月同一款式?”
云軒忽然想起那海浪和云紋搭配的熟悉感是哪里來的了,只是那件衣裳并沒有有關(guān)月色的紋路,倒是有些不同。
“那淡金色云霧或許是隱喻月亮隱藏在云海與波浪之下不成?”
云軒不由得走向了那件名為“海中月”的成衣。
果然讓他發(fā)現(xiàn)一些新的東西,那是被凹版印留在空白處的一行小詩。
云軒閉上了眼睛伸手拂過那行小字,腦海中浮現(xiàn)了這樣一句詩。
“海上升明月,浮浪可停云?!?p> “竟然有這般詩意?難不成這些成衣都有兩件?海中月的款式自然是男子成衣,符合了行禮時并攏的圓月形狀,那女子款式的成衣卻無需顧及到這一點,所以采用了將月光隱匿在云海之中的方式來隱喻。那位天機閣的尚青衣這樣做到底是有什么深意呢?”
思考到這一層后,云軒看向其他成衣的目光有些好奇。
“微雨止荷,聽風(fēng)搖月?!?p> “春水驚蟄,白露為霜?!?p> “勿忘君來,只盼卿歸?!?p> “落霞夕陽,朝露新生。”
“天機獨女,這背后到底隱藏了怎樣的故事啊?”
“成衣有題詞,那半成品呢?”
云軒下意識的看向了那件純白色的衣裳。依那小伙計的意思是,這衣服還尚未完工,若說些許瑕疵,或許是因為它太過單調(diào)了一些?
“裁云一夢?!?p> “只有這一句么?”
云軒仔細的摸索了一番卻發(fā)現(xiàn)的確只有這一句詩。
暗暗在心底記下來“裁云一夢”這四個字,云軒抬頭,卻發(fā)現(xiàn)街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下起了蒙蒙的細雨,帶起了一陣清涼的風(fēng)和濕漉漉的味道。
“裁云一夢的下半句話,是什么呢?”
云軒就這么淡淡的望著門外的街,沉默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