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雅宅。
端午日李家兄妹最后送的節(jié),就是暫時落腳在這間雅宅里的兩位老爺子。
現在城里逢人便說他們是蘇隱水的弟子,但是兄妹三人其實打心眼都是不承認的,哪怕真繼承了一些東西的李二。
這與夏東光那廝是一般道理。
有些名實,卻不值得尊重。
真要說起來,宅子里的兩位老爺子,才是他們修行一途的領路人。
兩位老爺子好雅致,當真如神仙似的逍遙快活,在后花園里烹煮香茗,手談棋局。
“能看懂嗎?”
張緒風執(zhí)黑子,局勢不利,正在苦求一線生機,竟然打起葛衫少年的心思。
李晏清一陣汗顏,連連擺手,“二位先生棋藝通神,小子單是看著就已經七暈八素。”
“年輕人,你這是在拍老道馬屁嗎?”謝秋弛品著香茗笑道。
“哪有哪有,皆是肺腑之言?!?p> 以前外祖父留下的書里,有一本講的就是縱橫十九道,所以少年當真懂得一些。
可惜那些書最后都賣掉了,為給娘親抓藥。
“棋藝通神四字,非縱橫家一門不可當?!睆埦w風點評道。
謝秋弛頷首,表示贊同。
“那夜,過來的不是你吧?”張緒風驀然撂子,岔開話題,頗有耍賴之嫌。
不過鑒于他問的事情,自己也想問,謝秋弛便只是輕哼一聲,沒有揪著不放。
站在側方的李二苦笑。
李晏清突然作揖,一揖到底,沒有回話。
“這是做甚,怎么,還怕老夫去衙門告密嗎?”張緒風笑道。
李晏清誠懇道:“雖說蘇隱水有害我兄妹三人之心在先,但是小子終究有錯。”
“你?是你那二弟吧?”謝秋弛捋著純白胡須道。
“長兄為父?!?p> 這四個字落在耳畔,李二不自覺攢緊拳頭,李小妹眼眶濕潤。
“起來吧,此事也怨我和謝老道,沒有了解蘇隱水的為人,原本以為甘愿偏居一隅,批殃榜一事也算做得有口皆碑,心性應該不壞,不成想是個為了斂財無視他人性命之輩?!?p> 李晏清暗松口氣,這才敢告謝起身。
謝秋弛似乎想到什么,不看葛衫少年,掃視過少年兩側問:“所以陰陽家八品所需的破鏡丹材料,和修行法門,都已經知道了?”
李晏清回話:“知道了?!?p> 蘇隱水的那冊修行筆錄,李二已經全部看完,此事前日就和他說過。
謝秋弛和張緒風相視一望,前者笑道:“既然如此,那一邊修行,一邊就要搜羅材料,若是你籌集得不慢,屆時老道還在烏落城的話,倒是可以助你成丹?!?p> 李晏清還未有所反應,旁邊李二卻是驚喜不已。
陰柔少年大體上已經明白,破鏡丹有多么難以煉制,且品秩越高的破鏡丹越是如此,他甚至懷疑,蘇隱水前一陣出門,就是尋人煉丹,應該付出了相當不菲的代價。
“多謝道長?!崩铌糖骞硇卸Y。
既然提起這件事情,李二倒是不愿意錯過機會,忙讓兄長向兩位老先生請教。
實在是有些材料兄妹三人聽都未曾聽聞,又哪里知道去何處尋?
陰陽家八品破鏡丹,與九品一般,同樣需要四種材料,按照筆錄上的記載是:
綺羅魂芝一株。
蒙雙氏之腦一副。
紫丹參六錢。
琉璃石乳四兩。
李家兄妹惟一知道的只有紫丹參,他們去藥鋪打聽過,雖然很貴,但是可以買到。
至于另三樣,連藥鋪掌柜都是一臉茫然。
“琉璃石乳不算難尋,烏落城沒有,你去安饒郡或者錦州府的大藥鋪、珍寶樓這些個地方,應該能夠買到。至于綺羅魂芝嘛……”
張緒風說到這里,看向對面的白衣老道。
“這東西我白云渡確實存有幾株?!敝x秋弛道:“不過宗門之物,老夫也不好私自拿取,老道可以寫封信問問看,怕是要付出些代價才行?!?p> 能夠找到,李家兄妹就已經感激不盡,哪還敢奢求白得?李晏清當即表示感謝。
至于代價,等有消息再說,無論如何都必須盡力爭取。
兄妹三人倒也知道了眼前這位神仙老道的宗門。
白云渡。
單聽名字就感覺仙氣縹緲。
那么就僅剩最后一樣,蒙雙氏之腦。
“這東西你怕要自己去獵取,不過現在不是時候,至少等你九品修煉到趨于圓滿才行?!睆埦w風點撥道:“蒙雙氏是一種妖怪,八境?!?p> 李晏清撓撓頭問:“先生,這種妖怪哪里有?”
“不知?!?p> 李二:“……”
好在張緒風補充一句道:“老夫似曾聽聞這種妖怪有些特性,等我尋人問問再說,暫時不急,你先專心修煉?!?p> 此番拜會,李家兄妹又是收獲滿滿,遺憾的是,兩位老先生沒有留飯,當然李晏清很懷疑他們到底吃不吃飯,或者許久才吃一頓,少年聽聞過一些關于辟谷的事情。
“不足半月入品,牛鼻子老道你怎么看?”
八角涼亭下,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張緒風帶著幾分感慨道。
謝秋弛同樣凝視著少年的背影,卻是仿佛沒有聽見,自顧自呢喃道:“一為沉穩(wěn),知善;一為沖動,狠辣;一為膽小,懦弱。分得還真夠清的。這樣一想似乎倒是件好事,此三種心性,誰沒有?而常人往往糾結在一起,理不清,管不住。他不同,沉穩(wěn)知善的那一面能夠主導,若是不夭折……”
“對啦,外靈之禍你有警醒他嗎?”
張緒風搖頭:“倒是沒想起來,不過無妨,雖然已經入品,但是暫時連修行門檻都沒碰到,下回再提醒一聲。”
也僅僅是提醒一聲。
外靈之禍,修行一途最為兇險的事情之一,亦是每一個修行者必經之事,饒是他們這般修為,仍然深受其苦,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
在街邊下過館子,而后找到一家壽材店,定制了兩具新牌位,鵝頸巷瓦房里的那兩具遭了蟲蛀。
回到祖宅時已經是半下午。
屋里頭拾掇得整潔干凈,這使得李晏清都起了留下四只鬼的心思,畢竟只是鬼不是?
不過看見小妹仍然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想想還是作罷。
鬼婆婆說庭院夜間再打掃,今日兄妹三人也不打算再出門,閑來無事,李二借用兄長肉身,開始埋頭修行之事,深感責任重大。
堂屋里,四方桌上,黃紙,朱砂,狼毫,鎮(zhèn)紙,逐一放好。
這些都是蘇隱水留下的東西,看著一般,卻并不好買,比如黃紙,與壽材店里的黃紙完全不同。
李二準備練習制作符箓。
如何做已經知道,能不能做成功,卻又是另一回事。
凡事都需要手熟,才能如臂使指,就像之前在夏家豆腐鋪初次使用“拘魂鞭”,李二就感覺用起來非常不自然,不能很好掌握分寸,否則按照陰柔少年的想法,是要讓夏家父子恰好不會魂飛魄散,又恰好能體會到極致痛苦,那才算完美。
制作符箓是一個細心活兒。
別看那好似鬼畫符一般的筆觸,事實上每一筆都有講究,稍有一絲不對,符箓就無法成形,或者說無法具備神異。
那些筆觸也絕對不是鬼畫符。
叫作“箓”,承載箓的紙或者帛,便叫作“符”。
箓的樣式千奇百怪,歸納起來主要有四種,復文,云篆,靈符,符圖。
李二當下畫的這張“破煞符”,使用的便是云篆,也稱云篆天書,筆觸輕靈而縹緲,如天上云氣變幻無常,白云蒼狗。
一張符箓還未制作完時,李二眼前一晃,黃口小兒出現,躬身道:“二爺,林云來了,快到門口。”
這是誰家如此不幸,大過節(jié)的正趕上死人。
李二咧嘴一笑,稟報大哥,離開肉身。
李晏清踱步走出堂屋,院門已經自行開啟,屋里的四只鬼比在蘇宅時盡心盡力得多,畢竟蘇隱水是奴役它們,二爺則準備放過它們。
李晏清手都拱起,節(jié)日的恭賀話已經到嘴邊,卻發(fā)現風塵仆仆的林云表情不太對。
“怎么了,林云大哥?”
“晏清,出大事了!”林云神色凝重。
漕運碼頭發(fā)現一艘鬼船,從忘憂河里隨波逐流漂到岸邊,船上舵工、繚手、斗手、碇手、雜工,包括船老板,攏共二十七人,盡數身亡,死相凄慘。
似乎非人所為。
碼頭那邊已經炸開鍋,縣衙差吏兩炷香前趕過去,說是上船之后渾身打冷顫,便趕緊匯報執(zhí)劍堂衙門,讓派大師前往。
“二哥,你干啥要笑?”
“哪有,別瞎說!”李二狠狠刮了眼李小妹,又偷偷看向大哥。
李晏清同樣神情嚴峻,示意林云稍等后,返回堂屋,知會李二帶好傍身物品,旋即出門乘上馬車,迅速趕往漕運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