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會是正常的呢?”
“小相公,你是不是沒看仔細?”
“是啊是啊,要不再看一遍?”
對于鄭屠戶屬于正常死亡這件事情,鄭家三房太太都不太能接受。
李晏清分別看向三人,最終眼神落在鄭家大房身上,問道:“難道夫人希望你相公的尸體有問題?”
“不不不,妾身不是這個意思?!编嵓掖蠓口s忙解釋。
此時門口處先前離去的人,又圍攏回來,其中不乏鄭屠戶的族內(nèi)兄弟。
鄭家大房抬袖撫淚,滿面悲容,道:“小相公有所不知,我家相公一向身子骨硬朗,每頓能吃兩斤肉,飲三碗酒,嗓門如鐘,三百斤的生豬輕松上肩,城南這一片無人不知。”
“偏生娶了那白狐兒臉,這才兩個月未到,就這樣不清不白地拋下一大家子撒手人寰了,要說那白狐兒臉沒些貓膩,妾身是打死都不信的?!?p> 旁邊嚶嚶啼啼的二房和三房,連連幫腔附和。
葛衫配布鞋的少年,腦子里無由來的冒出“怨婦”二字。
暗嘆這鄭家四房姨太太日子可真不好過,現(xiàn)在鄭屠戶死了,往后無人撐腰,怕不是要被這三個大的給欺負死。
鄭屠戶的死也不能說和四房姨太太毫無關(guān)系,少年料想,這個四房姨太太應該頗有些姿色。
“那我可以告訴你,你相公的死確實不在袁氏,你三人不識字,在場可有識字之人?”
李晏清眼神掃視過門口。
一個正在看熱鬧的黃毛小兒,忽然被站在身后的絡腮胡大漢,一巴掌呼在腦瓜上,“還不快去!”
鄭家這一脈,攏共七個兄弟,干的全是殺豬屠狗的營生,在城南這一片是出了名彪悍門戶,殺豬屠狗之輩哪里需要識字?
不過如今家業(yè)干起來,倒也不甘心成日和畜生打交道,另外算命先生說過,他家殺業(yè)太重,便開始培養(yǎng)第三代,希冀著能出一兩個讀書種子,改改門庭,也沖沖煞氣。
黃毛小兒帶著面對先生時才有的斯文和敬意,雙手從李晏清手上接過殃書,仔細瞅了瞅后,扭頭道:
“爹,上面說二伯是酒后放縱,心痹而亡。”
黃毛小兒說完,還撓撓頭問:“爹,何為酒后放縱?是喝了酒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嗎?”
“咳咳,差,差不多。”絡腮胡大漢揉著臉道,招手示意他趕緊回來。
這個死因其實在場大多數(shù)人不算意外,合乎情理。
昨日晡時,城南大戶雷家派人登門,說是家中老太爺七十大壽,找鄭屠戶訂了五頭生豬,鄭屠夫心情大好,晚飯時足足喝了小半壇子酒。
有人早就尋思過,倘若那四房真是狐貍精,豈能被如此輕易制服?
說到底,還是鄭老二對四房過于偏愛,讓另外三房起了妒心。
“聽說你們把人綁了,殃書既然已經(jīng)出具,那便是正常死亡,與她無關(guān),還不趕緊放人?!遍T口傳來聲音,那個龍雀兒現(xiàn)身了。
執(zhí)劍堂這身官衣可謂威懾力十足,兇悍于鄭家兄弟當下也只敢看著人家腳尖,三名婦人就更不提,哪敢再嚷嚷一個字?
這名龍雀兒踱步到李晏清身旁,接過殃書掃了眼,微微頷首。
對于批殃榜的流程,他比少年熟悉百倍,很清楚這份殃書是如何寫出來的,既然能寫出來,那就證明沒有問題。
昨日在蘇宅的擔憂,只是怕真遇到麻煩少年無法應對。所謂術(shù)業(yè)有專攻,鬼祟之事并非他所長,他們這個執(zhí)劍堂衙門里也缺乏此類人才,如若不然又怎么會與人合作?
當然,這和蘇隱水那廝很有幾分本事,也脫不開關(guān)系。
簡單現(xiàn)身一下后,這名龍雀兒很快消失。
李晏清收拾好東西,在鄭家兩個兄弟的相送下,快要走到門口時,身后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恩人小相公,還請留步?!?p> 少年停步,鄭家兄弟相視一望,先行告退。
少年循著聲音看去,是一個未必比自己大,肯定不及雙十年華,卻已經(jīng)綰發(fā)的清秀女子。
果然頗有幾分姿色。
女子肩上挎著一只碎布包袱,懷里抱著一方做工精巧的紅漆小木匣。
“恩人在上,請受妾身一拜?!?p> 李晏清隔空虛托,自然無法阻止對方跪下去,無奈只能受上一記。
年輕婦人跪拜之后,站起身,言語真摯道:“救命之恩,無以言謝,還請小相公一定收下這些俗物,萬勿推辭。”
紅漆小木匣開啟,險些沒有閃瞎少年的眼睛。
里面至少有十件金銀首飾,還有三個大銀錠子,官制的五兩銀錠。
“大哥?”李小妹忍不住出聲提醒。
李晏清仍然沒有動,目光掠過女子肩頭的包袱后,問道:“夫人這是?”
年輕婦人紅著眼睛道:“小相公應該也看見了,亡夫一去,這宅子里還哪有我的生存之地,留下來是注定活不成的,趁著小相公和官爺還沒走,便趕緊收拾了一下,打算一并離去,回鄉(xiāng)下娘家?!?p> “既然如此,夫人也需要錢吶。”少年溫和笑道。
這般年紀就要守寡,還不知道能不能再嫁出去,哪怕有人愿意娶,女子愿意嫁,也要看這鄭家答不答應,鄉(xiāng)下女子,如何能與城中大戶掰扯?
這些錢財興許就是女子往后余生的最大依仗。
少年從不否認自己愛錢,只是眼下這錢財,卻是覺得不應該取。
年輕婦人倒是有些急,“小相公,請一定收下,且不提救命之恩,這些金銀若不是現(xiàn)在你和官爺在,妾身便是想拿也拿不出來的?!?p> 李二感覺大哥腦子有坑,他們從昨日正午到現(xiàn)在,滴米未進!
看見女子都這般說了,便想伸手去拿。
精瘦少年的右手抬起少許。
“嗯?”少年皺眉。
李二敗下陣來,退到一旁,置氣道:“餓死唄!”
少年沒去理睬,順著抬起的手,從小木匣里取過一塊銀錠,對著婦人笑道:“足夠了,余下的你留著吧,來日方長,也好有個依仗?!?p> 年輕婦人還準備說些什么的時候,少年瞥了眼庭院一角死死盯著這邊的鄭家三房太太,朗聲道:
“既然拿了你銀錢,便贈你一張護身符吧,日后誰若是害你,我便能知曉。”
說罷,少年從褡褳中取出一張黃符。
當然不是護身符,僅僅是用來確認尸體是否有異常的符箓,蘇大師留下整整一沓。
不過少年先前批殃榜時的神異,鄭家三房太太都看在眼里。此刻沒敢過來堵截,便足以說明問題。
“多謝小相公!”年輕婦人驚喜萬分,跪地再拜。
等到抬起頭時,身前還哪有人影。
————
李家兄妹這輩子都沒有想到過,原來銀子這么好掙。
你不要人家還跟你急。
這簡直刷新了他們的認知,同時也愈發(fā)堅定要學好本事的決心。
乘上馬車后,三人唏噓不已。
從昨日愁到今日,也餓到今日的飯食問題,竟然如此輕易便解決了。
五兩銀子,即是五貫錢,足夠四口之家飽食暖衣生活半年。
正在李小妹歡天喜地和兩位兄長商量,待會兒去吃啥時,坐在對面的龍雀兒突然開口。
“你師父要知道你推了這么一大筆錢,一準罵你一個狗血淋頭。”
說完,又淺笑著補充一句,“我叫林云?!?p> 精瘦少年趕緊見禮,鄭重其事自我介紹后,喚了聲“林大哥”。
林云含笑頷首,“你師父回來后肯定會問起‘孝敬錢’的事情,聰明點,別報實數(shù),他賺的夠多了。當然,也不能說沒有,那太假。”
李晏清怔忡,這都要問?
聽林云大哥這意思,還要全部拿走唄。
竟然真能貪財摳門到如此地步?
“你好像對你師父不太了解啊,咱們嘮句干的,他收你做弟子沒多久吧?”
“還,還蠻久的?!鄙倌晡⑽⒓t臉,總不能就這樣把蘇大師賣了吧。
林云笑了笑,了然于胸,但是很快又挑起眉頭,眸子里有股怒氣。
回去路上兩人隨意閑聊,少年自然不知道,這一路上他們所說的話,要比林云和蘇隱水一個月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