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那么對他!”
站在埃德面前的女孩有著跟拉弗蒂相似的褐色頭發(fā)和藍灰色的眼睛,那讓埃德立刻意識到她是誰——拉弗蒂那一堆他只見過一次,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姐姐妹妹之一。
女孩狠狠地對著揮著拳頭,像是打算立刻沖過來揍他一頓,讓比她矮了整整一個頭的埃德忍不住往后退。
“他是你的朋友!‘埃德·辛格爾是我的朋友’,他總是這么說!”女孩的眼睛紅紅的,“你怎么能這樣!就算他勒索別人又怎樣,我們需要錢!——他從來沒有做過一點對不起你的事,他也沒有開口找你要過一個銅幣,哪怕他曾經(jīng)因為救你而被狗咬,病得差點死掉!你以為每天圍在你身邊的那些家伙才是你的朋友嗎?他們跟著你,不過是因為你有錢又傻而已!”
埃德懵然聽著這一切,直到辛格爾家的女管家帕蒂·蒙森走了出來,女孩才沖他吐了一口唾沫,轉(zhuǎn)身跑開了。
他應該去道歉。
埃德·辛格爾魂不守舍地度過那一天之后終于決定。他應該對拉弗蒂說對不起,然后他可以幫助他。
但是第二天他又告訴自己,他并沒有做錯什么,錯的是拉弗蒂。他不該去勒索別人,不該什么也不告訴他。如果拉弗蒂回來向他道歉,向所有人道歉,他可以原諒他,然后他可以幫助他。
幾天之后,他再次決定,只要拉弗蒂回到朋友們之中,他就可以當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他們還是朋友,他還是可以幫助他。
一個多月之后……拉弗蒂失蹤了。
確切來說,是逃走了?;蛟S因為連名義上的“朋友”也不復存在,拉弗蒂的行為更加肆無忌憚。因為偷竊失敗,他在碼頭區(qū)的酒館后巷里刺傷了一個水手,然后逃之夭夭。埃德從朋友那里得到消息時候飛奔到碼頭區(qū),在水手們的叫罵聲中從一艘船竄到另一艘船,試圖找到拉弗蒂——他懷疑少年會像他們小時候做過的那樣,藏在某艘船上,遠遠地離開維薩。
但他沒有找到。他偷偷溜到拉弗蒂家附近,想看看少年是否躲在家中,從他的姐妹們的反應來看,她們顯然也不知道拉弗蒂逃到了那里。而他還很不走運地被那個曾把他堵在家門口的女孩發(fā)現(xiàn),大聲地咒罵著追得他狼狽地逃出好幾條街。
也許在所有人眼里,拉弗蒂都是一個惡棍,一個賊……甚至很有可能成為一個兇手,但埃德知道他愛他的家人,就像他的姐妹們愛他。在失去父母之后,他照顧著所有親人,他讓他的妹妹們不至于因為凍餓而死……那本不是他應該承擔的重擔。
埃德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早點意識到,他的朋友需要他的幫助。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那一天是如何回到家里。在被瓦拉關切地問起時他就坐在餐桌邊緊握著手里的刀叉放聲大哭。
那是他的朋友,他曾經(jīng)救過他,他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
埃德原本可以幫助他,但現(xiàn)在,他甚至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說一聲“對不起”。
再也沒有人見過那個少年。有好長一段時間埃德總是會做噩夢,夢見拉弗蒂淹死在維因茲河里,就像他們曾經(jīng)在河邊見過的浮尸一樣,蒼白浮腫的臉上有一雙永遠也無法閉上的眼睛。
那時里弗·辛格爾從剛剛結束戰(zhàn)亂的斯頓布奇回到了維薩。他們開始計劃搬到克利瑟斯,那個里弗為瓦拉奪回的城堡。因為相處時間不多而跟兒子并不是太親近的父親被他的妻子踢出房門安慰他們無精打采的兒子,花了不少的時間一點一點挖出埃德的小秘密之后,已經(jīng)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的里弗也只能這樣安慰埃德:
“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艱難,你做出了選擇,就得承擔后果?!?p> 完全沒有聽懂的十二歲男孩茫然地看著他的父親,難得深沉的大商人只好聳聳肩:“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再說,與其為了沒有說出口的道歉而后悔,還不如更實際一些,想想你還能做些什么?!?p> 這句話埃德聽懂了。
離開維薩之前,埃德把所有他積攢下來,準備拿給父親幫他“做點投資”的零用錢全都掏了出來,裝進一個小袋子里,趁著夜晚扔進了拉弗蒂家的窗戶。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能做什么。
從那之后他似乎總是急著向每一個人道歉……他對朋友不會有任何隱瞞,他不會說任何一句會傷害他們的話,發(fā)生任何不對的事他總覺得那是他自己的錯……
可那也沒辦法讓拉弗蒂回來。
.
“我以為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你……”埃德呆呆地看著那個一時像是拉弗蒂,一時又像是伊斯的幻影,輕聲自言自語。
“或許?!被糜罢f。
“所以我會找到你,伊斯,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你都不需要一個人承擔,你有朋友,我們會幫你……”埃德自顧自地說著。
“但你不可能在這里找到我?!被糜坝肿兓亓私鸢l(fā)的少年。
埃德警惕地縮了回去,防御似的把身體團成一個球。
“我就不能多待一會兒嗎?”他不高興地說,“就算這是你的夢,也一定是你把我拉進來的,你不能這樣趕我出去!你還說過如果我不愿意的話甚至不用醒過來,我當然也可以不用離開!”
一直溫柔又耐心的幻影也終于忍不住嘆氣:“是的。但如果你永遠留在這里,或許就只能對更多的人,說更多再也來不及的‘對不起’?!?p> 埃德疑惑地緊盯著他,那句話里有個詞聽起來像是……
他猛撲過去,試圖抓住伊斯。
幻影輕輕蕩開,變幻著,像是水中的一縷煙。
“你說‘或許’……他還活著??!”埃德充滿希望地大聲問道,“對嗎?他還活著!”
那幻影沖他微笑,已經(jīng)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讓我離開這兒!”埃德跳起來,感覺四肢不再懶洋洋的,沒有一點力氣。光與水都漸漸退去,黑暗將再次襲來。
“下一次!”在幻影消失之前,埃德只來得及吼出一句,“麻煩直接告訴我行嗎?!”
.
埃德猛地睜開眼,什么也看不見。
他坐起身,額頭卻結結實實地撞上一塊石板。
“棒極了?!彼底韵胫噲D趕走恐懼,“我在一具棺材里嗎?!”
他躺在那里,伸出手摸索著,上下左右似乎都是石頭,感覺確實是具石棺材,但卻是斜的,他動了幾下,便頭朝下滑了一截,卻沒有撞上什么東西。
他把手臂伸過頭頂摸了摸。
——空的。
但稍微一用力,他又向下滑了一點。
埃德在一片黑暗中瞪著眼睛,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這是什么地方,但他能聽到一點隱約的聲音從他頭頂?shù)姆较騻鱽怼?p> “……艾瑞克?”他懷著希冀小心問道。
沒有人回答,也許離得太遠了。而他又不敢放聲叫喊——誰知道黑暗中還隱藏著什么?
“好吧……”他對自己說,翻個身,開始小心地大頭朝下慢慢爬動,那并不怎么費力。但在完全的黑暗中聽著不知是什么發(fā)出的動靜,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想到無數(shù)可怕的東西。
埃德停了下來,對著自己的胸口猶猶豫豫地說了句:“……來點光?”
那大概不是呼喚神靈的正確方法,掛在他脖子上的水晶球沒有半點回應。
埃德喃喃地抱怨著,繼續(xù)向下爬,傾斜的角度越來越大,有時埃德會好奇如果自己渾身放松就這么滑下去會滑到哪里……也許最好還是不要嘗試。
不知滑了多久,從前面?zhèn)鱽淼穆曇敉蝗幌Я恕?p> “艾瑞克?”他忐忑地叫道,突然意識到自己以為那聲音來自艾瑞克的想法太過一廂情愿——那搞不好是只動物,或者更糟,是具被喚醒的尸體。
沒人回答。
埃德猶豫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退回去,但狹窄的空間似乎不夠他轉(zhuǎn)身,以這個姿勢倒退著爬上斜坡?他又不是精靈!
他只有咬著牙繼續(xù)往前爬。一路上他已經(jīng)隱隱猜到他在哪里——長長,狹窄的,向下傾斜的通道,這大概是個排水管,向下有可能通到下水道,那里至少有空間讓他轉(zhuǎn)身,或者試著找到另一個出口。
當感覺到更強烈的空氣的流動,埃德在心里歡呼一聲,加快了速度。
他就知道他沒猜錯!
但剛剛把頭探入一個似乎更寬闊的空間,有什么東西突然擦過他的頭發(fā),又發(fā)現(xiàn)自己弄錯位置似的,立刻下沉卡住了他的脖子。
那是感覺像是一只手,卻冰冷而僵硬。
隨之而來的聲音讓如墮冰窟,以為自己真的又碰上僵尸的埃德松了一口氣。
“你是誰?”那聲音低吼:“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艾瑞克!”埃德吃力地叫著,猛拍對方的手讓他松開:“是我!埃德!”
“……埃德·辛格爾?”艾瑞克聽起來十分疑惑:“你怎么會認識我?”但他的手還是松開了一些。
“……”埃德無言以對,腦子里翻騰著無數(shù)褻瀆神明的抱怨——為什么就不能讓事情簡單一點呢?或者至少先提醒他一聲嘛!
艾瑞克·沃恩,那個倒霉的年輕圣騎士,顯然又一次失去了記憶。
“如果你能放開我的脖子?!卑5抡J命地嘆氣,“也許我可以解釋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