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傳言是怎么回事?”
凝寶將樂平按在床上簡單查看過他的傷口之后突然這樣問道。
這是她進(jìn)入王府以來第一次直截了當(dāng)?shù)匾蟠鸢?。南斗王家的秘密太多,她不想探究?p> 但,若是那些秘密已到了需要兩個少年人掩藏本性去遮蓋的地步,就算她能用一年多的時間完成任務(wù),她離開之后,他們又會變成什么樣子?如果明知苦心和努力終究會付諸東流,為什么還要繼續(xù)?
樂平瞪她一眼,不吱聲。凝寶只用一只手按住他的脊背,他就跟被座山壓住了似的動彈不得,不過開不開口,他還是可以選擇的。
凝寶嘆了口氣。直來直去果然對這家人沒用么?錢再多,勢再大,活成這樣,他們不累,她一個外人看著都累了。
他不說話,凝寶也不逼他。她從錦囊里掏出個藍(lán)花小瓷瓶,開蓋子用手指挖一點那半透明的玫紅色藥膏抹在他左耳根下的破皮處,疼得他嘶地倒抽了口冷氣。
當(dāng)時的場面很嚇人,實際上他傷得并不重。那時候狗狗們還沒發(fā)怒,臘腸是唯一目標(biāo),他臉上和手上的傷口多是刮傷。
只是表面的傷處尚有藥治,長久的壓抑終會令性格徹底扭曲。等到了那時候……她就真的沒辦法了。
凝寶思想再三,到底還是忍不住低聲道:“我想不通,你怕別人流血,卻不在乎自己流血。這樣的人怎么會因為打賭就將人逼至觸柱而亡?”
“你常眠花宿柳,卻不動家里的婢女。這樣的人如何會當(dāng)街強(qiáng)搶民女?”
“你會武,彼時卻只對我言語相逼。這樣的人竟會將手無縛雞之力的教書先生暴打致殘?”
凝寶每說一句,樂平的神情便多一些變化,到后來只會呆呆地望著她,眸子漸漸被水霧籠住
明明是問句,凝寶的語氣卻平靜得似僅僅在陳述事實。末了,淡淡一笑,幾多無奈:“我是不懂你的心思,可你危急關(guān)頭不肯棄幼弟逃走,昨日那般狼狽,你也不曾要求我將昨日追逐你的狗群掌斃出氣……樂平,沒人要求你一定要扮好人,但你要想裝惡人,破綻未免也太多了點?!?p> 麻利地將他上過藥的傷處包扎好,她又道:“你不用發(fā)愁,解決的辦法我自己來找。一個月后,我找不到的話,我會寫信回去,按合約十倍奉還定金,借錢來賠我損壞的那些瓷器。老實說,錢我可以再賺,要是失敗是最終的結(jié)果,我不會繼續(xù)留在這里浪費時間。”
樂平猛地爬起來,那一句“為什么”還未出口,凝寶已別過臉去:“不必那么驚訝。你之前頻頻生事,無非就是想趕我走,不是么?放心,我既收你為徒,這一個月自當(dāng)盡力教你。他日你若有事,我也不會坐視不理?!?p> 說罷,她快步出門,步伐堅定,一如往常,眼中陰霾卻揮之不去。
她說過不成功死也不會離開,可若成功只是短暫的假象,一旦他兩個故態(tài)復(fù)萌,給相思熏教坊的名聲帶來的傷害會更大……她的固執(zhí)不能也不該用在這種地方。
七爺說過,沒希望的事,該放棄就要放棄?;蛟S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放棄,很快就會成為現(xiàn)實了……
屋里昏暗得很,屋外卻陽光燦爛,刺眼到令她有種快要流淚的沖動。
真是不甘心啊。凝寶長長地呼了口氣,全身都無力,忽然想起尖叫逃走的衛(wèi)戍,流淚的沖動就愈發(fā)強(qiáng)烈,強(qiáng)烈得她幾乎忍不住以頭搶地。
說出去的話,改第一次尚有人信,再改……要是真的離開,她的天賜良配怎么辦?好容易碰上個所有條件都符合她標(biāo)準(zhǔn)的男人……唉,難道她真要做老姑婆給官媒司繳罰款繳到死?
全叔還沒醒過來,六只大獒伏在臺階下怯怯地看著她。銀花和三個護(hù)衛(wèi)見她神情不對,大氣都不敢出,那種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讓凝寶忍不住苦笑:“瑞明回房了?誰去扶的他?”
沒人給她結(jié)論,她就得自己去找,一個月……她真是個糊涂蛋,只顧著徒弟,怎么就忘了給天賜良配多留點時間?
凝寶哀怨的眼神刺激得那四個齊齊后退三大步,拼命搖頭以示清白。一出手就砸得鋤刃深嵌入墻里,天底下有幾個人能擋得住那樣的一擊?借十個膽子給他們,他們也不敢再擅自行動了。
凝寶深呼吸定定神,沉吟片刻,吩咐道:“方幸,你去做午飯。懷坤、成玉,扶全叔進(jìn)去休息。銀花,照我縫制的樣式,再縫兩套特訓(xùn)服出來。”
等他們各自去忙活了,她才用力抹把臉,深吸口氣,走進(jìn)瑞明的房間。
對這一個,她不報什么希望。到如今她都辨不清他到底是真遲鈍還是在耍她玩,要從他口中得到有用的東西,只怕不比登天容易。
瑞明仍穿著那身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特訓(xùn)服坐在里間的榻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鞋子已在混亂中遺落,小腿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染得白布襪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被騙的滋味不管嘗過幾次,凝寶依舊無法淡然視之。
看到瑞明之前,她還在提醒自己這只是個十七歲都沒滿的少年,長年待在水碧院那種地方,以管事吳媽媽的行事品行,他不懂分辨是非善惡,并不是他的錯??烧嬲姷剿?,她心里便有股子火直躥到頭頂,想壓也壓不住。
笑是笑不出來了,話她也不想說。她曾經(jīng)心疼他懵懂不曉事,諸多縱容,盡力找尋他的優(yōu)點,想幫他洗去“傻子”的污名?,F(xiàn)在看來,被當(dāng)成傻子的該是她才對。
凝寶咬咬下唇,退到門外,偏頭一看懷坤和成玉安置好全叔出來了,便招手道:“來,你們倆去給他上藥?!?p> 不想看見他,不止是此刻。恐怕在她得出結(jié)論之前,她都沒辦法再用平常的態(tài)度去對待這個少年。
“寶……”
瑞明忽然幽幽地喚了她一聲。
凝寶心底一顫,飛快背過身去,把藥瓶子扔給懷坤:“用溫水清洗傷口,止血之后擦上這個再包扎?!?p> “寶,你說過不會不要我的……”他步履蹣跚地追出來,要去扯她的袖子,“你不會走的,對不對?你不會真的不要我的,對不對?”
還要裝?凝寶閃身避開他的手,強(qiáng)壓住心中的怒意,繼續(xù)對懷坤道:“看好他,我回來之前,不許他踏出房門一步?!?p> “寶,你要是走了……”瑞明提高了聲音,像是快要哭出來,卻又帶著種莫名的決然,“我會死的?!?p> 凝寶冷笑一聲,走下臺階,摸摸大喜的腦袋,柔聲道:“好好守院子,我回來給你們帶好吃的?!?p> 言畢,她頭也不回地出門。
這一次,凝寶沒有忘記鎖門。仿佛要將所有的不快都鎖在這里,她握住那把鐵制三簧鎖狠狠一捏,看著鎖在手中扭曲成一團(tuán)鐵疙瘩,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陽光曬得臉很燙,心中卻一片冰涼。
她失態(tài)了。她以為她可以控制,到底還是不能像七爺一樣把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讓真實的情緒外露。
南斗王府……或許她真的不該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