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螞蟻結(jié)成的繩梯從墻洞里垂了下來,迢迢順著繩梯爬到外面。
天已破曉,一團團濃霧在林間飄蕩,這是最混亂的時分,動物們正欲歸家,植物開始蘇醒,有那遲歸的動物借著霧氣逃遁,也有點背的動物在霧中迷失了方向,不小心撞上了醒來的植物爆發(fā)出一場惡斗。
神廟的空地上,端端正正的擺著一包包分好的蠶繭,裝滿蒺藜果的金睛銀鱗獸皮囊擺在旁邊,猛一看像是看守獸。赤蜉已經(jīng)歸巢,三眼卻不見蹤影,迢迢掏出珊瑚骨哨放在唇邊吹了一聲,清越的哨聲響徹林梢,這是迢迢和三眼約召喚的暗號。
“我在這里!”三眼灰頭土臉地從背后的亂石堆中飛出來。
迢迢指揮著蘇醒過來的長藤蔓幫忙運包裹,隨口問:“玩得開心嗎?”
三眼很氣憤地扇扇翅膀:“赤蜉變成的小螞蟻一晚上都在分蠶繭,根本就沒時間和我玩!”更不要說三眼期盼中的戰(zhàn)斗!也許是赤蜉威名遠(yuǎn)播的原因,神廟周圍連路過的猛獸都看不見一只,真真掃興得很。
閑得無聊的三眼想要自己飛到森林里去玩,因為迢迢之前的囑托赤蜉又不允許。幾次偷溜,都被赤蜉用螞蟻凝成的投石直接將它砸下來,失去耐心的赤蜉最后把它塞到亂石堆的縫隙里,再拿塊巨石壓在上面,任它拼命撲騰叫嚷也毫不理會,專心指揮蟻群分撿蠶繭。
所有的蠶繭被堆成一堆,無數(shù)金紅色小螞蟻們用利顎將蠶繭間連接的細(xì)絲咬斷,按照孵化與否的分類標(biāo)準(zhǔn)將它們放進不同的網(wǎng)兜。
三眼被困在黑暗狹小石牢里,連轉(zhuǎn)身都不能夠。
頑皮被罰關(guān)禁閉,技不如人打不過,沒什么可說的,只有耷拉著翅膀生悶氣。過一陣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被迢迢的哨聲喚醒,它才發(fā)現(xiàn)頭頂?shù)木奘呀?jīng)被揭開,急忙掙出來,飛到迢迢身邊。
迢迢見它沒精打采的,大致猜它可能在赤蜉手下吃了虧,也不點破,只忙前忙后把一應(yīng)物品運回浴谷。
進谷后,擱下不相干的事物,胡亂啃了一條雞腿,灌了兩碗粥,臉都顧不得擦一把,扛著一包孵化過的蠶繭一陣風(fēng)似的往溫泉天坑而去。
“我們?nèi)ツ莻€地方是要抓蛤蟆么?”三眼意興闌珊地問。
“不!”迢迢惜字如金。
她著實累得夠嗆,卻只敢趁在樹梢上的功夫閉眼養(yǎng)養(yǎng)神。樹頂上的風(fēng)裹著濕霧撲到臉上帶上了點寒意,她的時間不多了。
一天之間溫度下降十來度的事情,她在老家的帝都經(jīng)歷過,想來這個詭異的叢林變化恐怕會更猛烈。她要搶在寒風(fēng)來臨前把冬衣備齊,避難所布置好。
“也好,笨蛤蟆討厭,眼珠子難吃!”三眼咂咂嘴仿佛回想起來那味道,“呸!呸!呸!難吃死了!”
迢迢給它這一串呸給逗樂了,正想伸手彈彈它腦門,沒料到它扇著翅膀猛地向上一躥:“到了!”隨即俯沖到遠(yuǎn)方乳白色的濃霧里。
雖然看不太清稍遠(yuǎn)的距離,不知道是不是真到了天坑,但是此處的濃霧與別處相比確實少了幾分陰冷,及至下到地面,便覺得被風(fēng)吹來的濃霧明顯摻雜著暖濕水汽,一會溫?zé)幔粫鶝?,亂流似在林間涌動。
往前幾步,視線豁然開朗,天坑就在眼前。
天坑L形陡直沉降三十多米,形成一道豎直挺立的石壁,兩側(cè)邊緣怪石交錯嶙峋。在石壁對面是傾斜的緩坡,青黑色石質(zhì)地面平坦而均勻地呈四十五度角一路延展至石壁之下,上面有一汪汪的小水池。
水池面積最大的有雙人床大,最小的如同一塊小方巾。它們有些咕嘟咕嘟的吐著氣泡,有些卻時不時的噴出一股水箭,不論是何等模樣的小水池,統(tǒng)統(tǒng)冒著白色蒸汽裊裊蒸騰而上,攜裹著濕冷的霧氣,被風(fēng)吹到林間。
天坑越往里走,地面的溫度越高,熱氣隔著薄薄的蛛絲靴子從腳底傳上來,暖洋洋的很是慰貼。
據(jù)說煮蠶繭水溫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要水溫能夠恰恰把凝固的絲膠化開,又不能太燙,傷了繭絲。煮完之后把熟蠶繭撈到溫水里,用手把蠶絲均勻拉開攤薄至巴掌大小的絲筒子,把絲筒子拉得薄薄的,一層層交疊絮上才算是真正的絲綿。
迢迢特地把蠶繭搬到此處來煮,一是怕污染浴谷飲用水,二是山頂荷花溫泉的溫度不夠高?;_絲膠據(jù)說水溫得八九十度,與汆口水雞用的蝦須水的溫度接近。所謂蝦須水,其實就是水將開未開,冒著細(xì)細(xì)的小泡泡,一串串的泡細(xì)得象蝦須。這種溫度的水還有個別名換作“蟹眼湯”。
迢迢巡視一圈找到符合要求的淺熱水池:它象一口安在地上的湯鍋,鍋底平坦沒有明顯的裂縫,足有三尺多寬,一尺多深,細(xì)小的水泡從水底汩汩地冒出,水面上熱氣騰騰。在它旁邊三步遠(yuǎn)有一口同面積的小水池,看外形如同雙生,溫度卻低很多,用來洗臉剛剛好。
解開包裹拿出一個蠶繭試水,覺得大概差不多了用笊籬把煮好的蠶繭撈出來檢測結(jié)果。
這個笊籬是迢迢以前置辦鍋碗瓢盆的時候用竹鞭草的大藤節(jié)改造的,里面用匕首鉆了許多小眼,邊上弄出個大洞插上一截樹棍做手柄,雖然憨大樸拙,但是洗菜瀝水還是比較實用。今天在廚房吃雞腿的時候看到它,出來的時候就順手帶上了,正好派上用場。
煮過的蠶繭柔軟了很多,迢迢將它浸泡到旁邊的溫水池里,沿著月蠶蛾咬開的孔洞往外攤。可憐她當(dāng)年只是旅游的時候純屬好奇地去參觀了一下絲綢博物館的古法繅絲過程,至今印象都快模糊了,現(xiàn)在切切實實需要自己上手真是為難死她了。
月蠶繭一個足有巴掌大,先去掉表面亂絲,翻轉(zhuǎn)過來慢慢攤開,迢迢捯飭半天終于攤出一只均勻的長筒襪,鄭重地把半成品放進帶來的空網(wǎng)兜里。
試驗成功,迢迢開始批量生產(chǎn)。她解開包裹把小半網(wǎng)兜蠶繭倒進熱水潭,拿著大笊籬在中間不停的攪拌,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一勺一勺的舀進溫水池。
靜心坐下來,一個一個的攤絲筒。最開始攤得慢,網(wǎng)兜里的第一個絲筒都被地?zé)峥靖闪?,手上的蠶繭還沒攤好第二個。
一來二去摸到竅門,迢迢越翻越快,終于在暮雨來臨前攤完了小半袋蠶繭。剩余的蠶繭,迢迢在嶙峋的石壁上尋了個干凈的石洞,把它藏到里面外面掩上石塊,準(zhǔn)備明天接著繼續(xù)這項繅絲事業(yè)。
接下來幾天時間,迢迢的生活就是兩點一線,不在浴谷睡覺就在天坑攤蠶繭,如果兩者都不在,那它就在從浴谷到天坑的路上。打獵的工作全權(quán)交給三眼,什么野兔、山雞、火鼠有多少弄多少。迢迢千叮嚀萬囑咐:大獵物既然沒有能力也不去招惹,老老實實地攢過冬糧。
天性狂野的三眼卻不管這一套,小動物懶得得打,遇到勉強能打得過的兇猛動物它卻總是想去惹一惹,斗一斗,經(jīng)常弄得一身傷痕,鎩羽而歸。
迢迢叨念了幾次不見效,也隨它折騰了,也許三眼基因中的就有“遇強拼命悍不畏死”的編碼,性格決定命運,旁人勸不會聽!
這種越級戰(zhàn)斗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三眼在飛速長大,眼中兇光日盛,一身筋骨宛如銅鑄鐵打,爪和喙磨練得鋒銳無匹,配上一身金羽,氣場全開之后端的是殺氣騰騰。
“明天我就不去天坑了,和你一塊去打獵!”迢迢心憂糧食庫存,反正兩大袋蠶繭已經(jīng)剝完,接下來就是絮絲綿,這個活可以趁著晚上干。
第一天在小樓天臺絮絲綿的時候,花蜘蛛晃過來打招呼。
花蜘蛛有點郁悶,最近一段時間迢迢晚上老不出來,躲在房里睡覺,睡得象豬一樣叫都叫不醒。聽說她們?nèi)チ艘惶撕_?,想問問具體情況吧,三眼不但不耐煩說還老追著它打架,今天終于逮到了迢迢沒睡,它得探聽一下這件事情的始末。
“海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呢?”聽完迢迢的敘述,花蜘蛛還是想象不出海的模樣。
“就像夏天的藍(lán)天全部變成了水!”迢迢順口答道。她費力地扯著月蠶絲筒,這種絲實在是太韌了,要想把它扯開撐到一床被子那么寬,還不能破損,是個力氣活。
花蜘蛛是擺弄絲的行家,在旁邊看了一會,它腳尖鉤起一個絲筒,先用前一對爪子把它繃開,然后插入后面四只爪子往四個方向一拉,立刻把絲筒拉成又勻又薄的一片絲綿,再脫出爪子,把絲綿遞給迢迢。
迢迢接過來,把絲綿四角掛在排竹們特地長出來繃絲綿的四個枝杈間。轉(zhuǎn)手又拿起一個絲筒掛到它腿上,示意繼續(xù)。自己坐到旁邊喝水歇氣。
“那個鳳凰真的搶你們的獵物么?”花蜘蛛腿上忙著,嘴也不閑,顎齒敲得嘀嗒作響。
“它拿這個來換的,說起來那只墨魷我拿著也沒什么用處,倒是這個珊瑚哨吹起來很好聽?!碧鎏霭焉汉魃谀玫交ㄖ┲朊媲盎瘟艘换危诺酱竭呡p輕吹響
哨聲清越宛轉(zhuǎn),花蜘蛛很喜歡。
“送給你?!碧鎏霭焉谧舆f給花蜘蛛,她知道它有收藏癖。
花蜘蛛猶豫了好半天,把它推了回去:“在我這里它不能發(fā)出聲音,還是你留著吧,有空吹給我聽?!?p> 迢迢收回了哨子,打量著花蜘蛛的八爪,心想,哪天是不是要給這個音樂愛好者弄一架豎琴,弦樂好像比較適合它的生理結(jié)構(gòu)。但想想能與花蜘蛛體型匹配的豎琴之巨大,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一切等出了叢林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