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安家莊,沒有人。
原本熱熱鬧鬧的村莊如今只剩下死一樣的寂靜。
用泥磚堆砌而成的土房子依然有序地佇立在大路兩旁,房門前掛著的辣椒串隨風飄舞,墻邊擺放著的釘耙鋤頭一動不動。
它們都靜靜地注視著這些遠方的來客,想要訴說這里發(fā)生的遭遇,但傳到眾人耳中的不過是微風空鳴。
眾人走在安家莊的大路上,如同走在荒原上一樣。
魏明之突然飛身掠上房頂,在諸多房頂之間快步疾行,轉(zhuǎn)眼已回到白易心身邊。
“公子,沒有人。”魏明之說道。
“昨夜明明見到這里有亮光,怎么今日這里便沒有人了?”靜心先生疑惑道。
他的臉上不僅僅有驚訝,還有疑惑和恐懼。
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眾人四處游走,試圖尋找一些蛛絲馬跡。
白易心走進一家酒肆,桌椅皆已有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他還記得這里,他幾個月前曾經(jīng)來過。那時他在這喝了一碗劣質(zhì)的燒酒,那感覺就像把刀子吞下去一樣,他一直都記得那味道。
但現(xiàn)在,那種味道只能存在于回憶里了。
當越來越多事物只能放在回憶里時,人也只能活在回憶里了。
不過,這里不只有回憶,還有一些不起眼的變化。
而白易心已發(fā)現(xiàn)了這些變化。
“這里不久前發(fā)生過打斗,雙方都是有武功的人。他們雖然極力掩藏痕跡,但終究露出了些馬腳?!卑滓仔南蛞呀?jīng)回來的眾人說道。
“為什么會有打斗呢?”志向天問道。
“還不清楚?!?p> “那……村民呢?”志向天繼續(xù)問道。
“他們恐怕……已經(jīng)死了?!卑滓仔莫q豫著說道。
當他說出這句話時,他非常期望自己的猜測是假的,希望有人能出來反駁他。
可惜……
“為什么?”
“出安家莊的大路只有一條,如果有村民離開安家莊,我們一定會在路上遇到,可是一路走來……”白易心沒有再說下去,眾人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雖然是白易心的猜測,但這確實是最有可能發(fā)生的結(jié)果。
為什么要殺死村民?
為什么昨天夜里這里有亮光?
志向天沒有問出這些問題,因為他知道這些問題現(xiàn)在也得不到答案。
眾人暫時陷入了沉寂。
“??!”
蒼巖大吼著撞倒了一面土墻,用拳頭捶擊著破舊的厚門板。
眾人沒有去阻止他,也沒有去看他。
荒涼的村莊,生命的流逝,已讓他們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
安家莊并不大,但是也有上百口人家,而現(xiàn)在他們可能都已成了亡魂,這究竟是誰干的?
明明數(shù)天前,這里還是一個熱鬧的村莊,現(xiàn)在竟已成了一個死鎮(zhèn)!
白易心心想: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會經(jīng)過這里嗎?
他的臉龐已變的蒼白且冰冷,白雪已在心中落下。
他的神情已經(jīng)因為痛苦而變得有些扭曲。
在出發(fā)前,他雖然已預料到此行將充滿艱辛,但還是沒想到會有如此大的犧牲。
那些無辜的人,老人,孩子……我不死,到底還有多少人會死?
如果不是為了那個使命,那個與生俱來,必須肩負的使命,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殺了自己,終結(jié)這場悲劇。
但是他還不能死,他必須要好好地活下去,越久越好。
他必須走下去,即使會有更多有辜的,無辜的人倒下。
白易心感覺自己已浸泡在鮮血里,苦澀,咸腥的味道沖進他的鼻腔,他想要嘔吐,卻吐不出來。
白易心看了看其他人,他想好好地再看看大家,他不知道當他到達目的地時,還有幾人會在他身邊。
或許一個都不會有,包括他自己。
眾人都是愁容滿面。
只有一個人除外,一個玉一樣的女人。
玉珠的嘴角微微上揚,神情冷漠,無神地雙眼好像在看著白易心,好像在輕蔑地嘲笑他。
她為什么在笑?
她的眼睛好像在看我,她真的是瞎子嗎?
白易心已有些惱怒,他在平時是極少惱怒的。
她在嘲笑我嗎?
她如此漠視生命嗎?
她一個瞎子是怎么在這亂世活下來的?
偷東西,要飯,還是……做婊子?
她對那些村民的死根本不以為意。也對,一個婊子又怎會在乎他人的死活!
想到這里,白易心突然身體一震,他有些驚訝,他為什么會對玉珠有那么惡毒,卑賤的想法,他平時絕不會這樣去看待別人,他總是往人好的一面去想,但是現(xiàn)在……
他,這是怎么了?
一只手撫在了白易心的肩膀上,這只手雖然干燥粗糙像枯樹皮一樣,但是卻讓白易心感到了一陣溫暖。
“一切都會過去的,至少現(xiàn)在我們還活著,我們還有希望?!蔽好髦f道。
這句話他雖然說得很生硬,但卻充滿溫度。
這句話白易心聽另一個人也說過,一個他敬重的人。
現(xiàn)在他對這句話的含義有了更多的領(lǐng)悟。
白易心的心情已經(jīng)逐漸平復。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路還要繼續(xù)走下去。
蒼巖已不再發(fā)泄了,他沉默地回到了白易心的身邊。
“靜心先生,多謝你昨日趕來為我送別,今日不如我們就在此別過吧!”
“什么?”靜心疑惑道,他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不僅如此,志向天的臉上也出現(xiàn)了一絲異樣的神情。
“此行兇險萬分,我不忍先生再與我等一同赴險,就此別過吧!”白易心的雙眼凝視著靜心先生,他的眼眸好像也會說話。
“這,啊哈哈哈哈哈哈………”靜心先生手捋胡須,仰天大笑許久。
這下輪到白易心有些疑惑了。
“白先生太輕看我靜心悅梧了。士為知己者死,雖說我與白先生還不能互稱知己,但是白先生之為人,學識確實讓我敬佩。當此之際,我怎會棄你而去呢?”
“但是……”白易心話未說完。
“我雖不會武功,但是我可請一人助先生渡過艱險。此人叫洪方威山,現(xiàn)在云浮郡首陽城中?!?p> 蒼巖聽到這個名字一下子來了興趣,開始滔滔不絕道:“就是那位號稱‘孤月照銀槍,威名鎮(zhèn)三江’的洪方威山嗎?聽說他槍法卓絕,拳腳功夫也十分了得。曾在大雪天,單槍匹馬橫渡三江,殺掉莽山大盜四十余人,生擒匪首常昆?!?p> “不錯!此人武藝高強,足智多謀,正直豪爽,是少見的大俠士,大丈夫。”
“他會幫助我們嗎?聽說他現(xiàn)在擁有的家財常人十輩子都掙不來。”魏明之冷冷道。
當一個人一無所有時他會很勇敢,他不害怕失去,也不害怕失敗。但當一個人擁有越來越多的東西時,他便會害怕,害怕失去他千辛萬苦所得來的一切。
“普通人求他相助恐怕不行,但我卻可以?!膘o心先生自信滿滿地答道。
“為何?”
“因為他欠我一個人情,天大的人情。只要我去找他,相信他定會幫忙,他不是一個喜歡欠別人人情的人?!?p> 誰都看得出來他沒有說謊。
白易心沒有說話,他沉默了,沉默有時候也是一種回答。
他并不想再牽連更多的人,他不想再把厄運帶給其他人。
見白易心沒有說話,蒼巖急忙勸說道:“少爺,咱們就去首陽城走一遭吧,不管成不成,也不要辜負了靜心先生的好意!”
白易心看了看魏明之,他也沉默著。
“好。”白易心淡淡地回答了一個字。
靜心先生的臉上有了笑意。
志向天聽言也恢復了平靜,他向玉珠問道:“玉珠姑娘,接下來去往何處???”
“何處都會去?!?p> “不如與我們一起去首陽城吧,大家結(jié)伴也可互相照顧?!敝鞠蛱鞙厝岬卣f道。
玉珠臉上有些動容,柔聲說道:“好?!?p> 靜心先生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向著白易心說道:“白先生,前往首陽城需要幾日時間,我等快快啟程吧?!?p> 眾人轉(zhuǎn)眼間已離開了安家莊,繼續(xù)行走在荒原上。
前路漫漫,眾人的腳步愈快,心情愈沉重。
好在枯草地上已有春芽冒出頭來,寒氣已經(jīng)消散,一個萬物復蘇的季節(jié)已經(jīng)到來了。
它帶來的不只有溫暖,生命,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