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尼亞也站了起來,輕聲問道。他看起來并不著急,臉上甚至還帶著一點(diǎn)笑,整個人的氣勢卻已經(jīng)完全不同。
阿爾茜跑了出去,片刻之后又跑了回來,神情凝重。
“他們不見了。”她說,“也聯(lián)系不上?!?p> 尼亞臉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一點(diǎn)。
“你們知道我的朋友去了哪兒,是嗎?”他問,“不管是為了什么,這樣一聲不響地帶走他可不太好啊?!?p> 兩個沙地人面面相覷。
“不是我們……”其中一個開口,又停了下來。
“不是你們。”尼亞重復(fù),“那難道是那個小家伙自己的主意嗎?”
對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給他肯定的回答,最后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這的確太可笑了。
阿爾茜在一邊安靜地聽著,漸漸反應(yīng)過來。這一路上,尼亞所看到的,和她所看到的,或許并不一樣。
這是個陷阱——或許從一開始就是。
而她明明再三小心,卻一點(diǎn)也沒看出來。
片刻的死寂之后,一個聲音從角落里傳了出來。
“不用擔(dān)心,先生……無論是我們,還是奧夏,都沒有傷害你的朋友的意思。他只是……被選中了而已。”
“被選中?”尼亞冷笑,“選中當(dāng)什么?祭品嗎?”
他知道那家伙已經(jīng)用不著他擔(dān)心,眼下這樣的情況甚至是他有意無意地促成的,這會兒還是控制不住地心浮氣躁。
那家伙……至少也可以跟他通個消息吧?!他居然甩開了他一個人去冒險?!如果那真是列烏斯呢?!他是真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一條無敵的大龍了嗎?!按龍的年齡來算你現(xiàn)在也還沒成年?。。 ?p> 在他內(nèi)心轟隆隆地咆哮著的時候,那聲音沉默片刻才回答了他。
“……不,先生。他是……我們的拯救者,或毀滅者?!?p> .
站在……或者不如說躺在一個巨大的、猶如棺材般的鐵盒子里飛快地往下滑,是一種非常奇特的經(jīng)歷。
奇特,但并不意味著有趣。
伊斯被顛得整條龍都麻掉了,過于興奮的奧夏卻還在喋喋不休:
“高爾、說、這個盒子、原本是可以自己、上下移動的,可是、它壞掉了,沒有能量,我們、把它改了改……”
他的聲音被顛得斷斷續(xù)續(xù),卻就是不肯閉嘴,也不怕咬掉自己的舌頭。
好在這一段旅程并不是太長……但它只是個開始。
鐵盒只是把他們送到了這座地底建筑的最深處,而他們最終的目的地還要更深。
建筑底部連接著古老的礦洞。這里曾經(jīng)是蘇迦人挖掘血石的地方,長長的坑道被奧夏稱之為“鐵軌”的道路連接。他們跳上一輛小小的礦車,在奧夏吭哧吭哧地操縱著它爬上一個斜坡之后,他們又一次開始越來越快地、飛速地、繞著圈兒地下滑。
撲面而來的疾風(fēng)掀開了伊斯的長袍,也把他淺金色的頭發(fā)吹得漫天亂舞。他瞇起眼,嘴角不自覺地挑出一點(diǎn)笑意。
雖然還是有點(diǎn)顛,但他還從未以人類的形體感受過這樣的速度。
奧夏也終于安靜下來——他沒法兒再說話了,風(fēng)會灌進(jìn)他嘴里。他有點(diǎn)想像從前那樣放聲尖叫來發(fā)泄自己的興奮和緊張,可他懷疑伊斯會一腳把他踹出去。
他的毛被吹得亂七八糟,連耳朵都被風(fēng)吹出各種奇怪的形狀,瞇起的眼睛卻始終留著一條縫。握在手中的光焰球是伊斯扔給他的,那明亮的光芒照出他從前來這里時未曾留意的許多東西。
巖壁上的奇怪痕跡,像是某個礦工隨手刻下的簡筆畫;圓圓的小洞里似乎有什么一晃而過,這深深的地底或許并不是只有蜥鼠生存;被他們清理過的軌道上隱約又有了斑駁的血痕,那不是銹跡,而是一種紅色的苔蘚,會開出極其細(xì)小的白花……
那些小小的生命,都在像他們一樣,努力地活下去。
軌道盡頭,在借著強(qiáng)大的沖力沖上一座高坡之后,奧夏及時地扳下開關(guān),讓礦車停在了最高處。
接下來的路,只能靠步行。
那所謂的“路”,其實(shí)應(yīng)該是蜥鼠挖出來的洞。照理此刻洞里應(yīng)該是空的,那些怪物們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聚集到了更深處,可被攻擊過的小沙地人不由自主地表現(xiàn)出了十二萬分的警惕,在洞口探頭探腦地看了又看。
伊斯拎起他的后頸把他扔到身后,大步走了進(jìn)去。
奧夏突然間渾身發(fā)軟,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哆嗦。他能感覺到伊斯身上散發(fā)出了某種東西……像是兇猛的野獸用氣味發(fā)出的警告,警告它們不要靠近他的領(lǐng)地。
而伊斯的“氣味”冷冰冰的,像地底幽深的水潭,卻又比那更清爽和……明亮?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壓下心底的恐懼后他連蹦帶跳地跟了上去,內(nèi)心翻騰的喜悅讓他幾乎要忍不住嚎上幾聲。
他沒有找錯人。
默影,我沒有找錯人。
他一刻比一刻更加堅信。
.
彎彎曲曲的洞穴之后,是水路。
這里的地底還有水。高爾想盡辦法,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成功地把水抽到了地上,他們的聚居地才有令人羨慕的清水可用。但在奧夏短短幾年的記憶里,這里的水就已經(jīng)淺了很多。
最初他們得潛水才能通過的地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劃著小船過去。
“血樹的根會在虛弱期吸水。”奧夏低聲告訴伊斯,“但在祭祀之后,它又會吐出一些水來,不然的話,這里早就干掉了?!?p> 盡管確定伊斯能如他所說的那樣“保證他的安全”,他還是忍不住東張西望。他們這兩個小小的“獵物”,對血樹而言大概微小得毫不起眼。在他們發(fā)現(xiàn)這里的十年間,據(jù)說還沒有一個沙地人被樹根攻擊過,但有時候,當(dāng)他們經(jīng)過這里,也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猶如巨蛇般的樹根,就從離他們很近的地方拖過去,拖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又在令人窒息的通道里駛過很長的距離,他們才來到了一片更為開闊的地帶。
伊斯后知后覺地心虛起來——他沒留下任何消息就跟著這個小家伙跑了這么遠(yuǎn),這么長的時間,就算是尼亞大概也已經(jīng)失去了耐心,暴躁得想要揍他一頓……雖然他已經(jīng)打不過他了。
他或許應(yīng)該打開傳音石,但他不知道能說什么。尼亞一定會問他在哪兒,或試圖通過傳音石找到他,而他之所以一聲不響地跑了,就是不想讓尼亞接近那棵巨樹。
盜賊表現(xiàn)得無比正常,仿佛這不過是一次尋常的冒險,可他能看到他眼中深藏的陰影,甚至恐懼,和因恐懼而生的暴戾——他曾是列烏斯的奴隸,十二年的時間根本抹不去那些痛苦而屈辱的記憶。
即使這棵巨樹跟列烏斯根本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尼亞大概也會毫不猶豫地毀掉它。
而且,打開傳音石,他絕對會被一堆的咆哮和抱怨轟到腦子都炸掉。
——還是等他徹底解決了問題再說吧。
但此刻,在他與他需要解決的問題之間,還有一大片令人惡心的、臭烘烘的大老鼠。
奧夏已經(jīng)默默地縮到了他腿邊,松手讓光焰球漂到他們的頭頂,讓它的光芒能夠完完全全地散發(fā)出來。
這片如地底平原般廣闊的空間里擠滿了蜥鼠,卻并沒有互相撕咬,只是不時把尖尖的鼻子抬起來,充滿期待地嗅來嗅去。
或許是因?yàn)槟敲髁恋墓饷?,又或許是因?yàn)橐了箯?qiáng)大的氣息,它們嘰嘰地叫著,在他們走過去時如潮水般分開,又仿佛不甘放棄這送到它們嘴邊的美味,張開長滿利齒的大嘴,從嗓子里發(fā)出怪異的嘶叫。
那聲音如利爪般抓在奧夏的腦子里。
他渾身的毛都已經(jīng)炸了起來,好幾次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抱伊斯的腰。但他已經(jīng)十一歲了……他不能那么沒用!
被小幼崽踉踉蹌蹌撞了又撞的伊斯嘴角抽搐,一把抓住他的腰帶,把他像只小狗般提在手里。
然后他飛了起來。
褐色長袍飄落地面,而他們離地面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奧夏先是目瞪口呆地瞪著地面,然后目瞪口呆地抬頭。那雙白色的翅膀就伸展在他頭頂,光滑的鱗片微光流轉(zhuǎn),好看得難以形容。
“你是……一只鳥?”他呆呆地開口,“長鱗的鳥?”
伊斯突然就很想把他扔下去。
“方向!”他惱怒地開口。
“啊……哦!”小沙地人終于回過神來。
他閉著眼都能指出方向。盡管只來過兩次,那記憶深深刻在他的靈魂之中。
他們飛過擠滿蜥鼠的平原,穿過這地底的峽谷,最終落在一處巖壁前。
伊斯瞪著小幼崽指出的那條狹窄的縫隙,眉頭緩慢地打出了一個結(jié)。
——這么窄,他根本鉆不進(jìn)去!
他低頭看奧夏,奧夏也抬頭眼巴巴又充滿期待和崇拜地看著他,仿佛覺得任何困難對他而言都不是問題。
短暫的死寂之后,伊斯木無表情地收起雙翼,縮小了身形,縮回他十歲左右的樣子。
他在奧夏震驚的視線中給了他兇惡的一瞥:“敢說出去一個字的話……”
奧夏連連點(diǎn)頭,忍不住大大地咧開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