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武直起身來,豪邁一笑,也不顧身上的箭傷,猛地一揮手,“上馬!走!”
司匡走到馬前,拽著韁繩,正欲上馬,忽然,一件事從腦海中劃過。
急忙扭頭,詢問:“孔公,這些尸體要怎么辦?”
孔武依依不舍地望了望尸體,重重一嘆,語氣沉重,“放心吧!回到稷下之后,會有專人前來討要諸位師弟的尸首。雖此地有阻殺儒生的膽子,但,絕無膽子毀壞儒生尸體!我儒家,絕不是放在砧板等著宰割的魚肉!”
“那小弟就放心了。”司匡點(diǎn)了點(diǎn)頭,縱身上馬。
其他儒生,也紛紛上馬。
司匡在前,孔武在后,二人依舊坐在同一匹馬上。
這位孔子的十世孫環(huán)視一圈。
確保沒有遺漏之后。
大喝:“諸生,吾等直奔稷下、商量復(fù)仇之事!”
“諾!”
“駕!”
“啪!”鞭子輕輕抽打馬的屁股。
“駕!駕!”
他們從側(cè)翼迂回,向稷下撤離。
……
一游俠匆匆來報(bào),“王公!司公已撤,”
王孟渾身浴血,面無表情,輕輕揮劍,砍翻周圍兩名士卒。
他趁機(jī)望了望司匡的背影。
咧嘴一笑。
手中佩劍快速舞動,又有兩名士卒倒在他的利刃之下。
他扭頭,用兇狠的目光瞪了廣放、高倏一眼。
舉劍,高呼,“諸兄弟,司公已安,撤!”
“王公有令,撤!”
“撤!”
“撤退!”
倏而,所有游俠紛紛右手持劍,左手控制韁繩。
掉頭。
原路返回。
“駕!駕!”
“嘎達(dá)!嘎達(dá)!嘎達(dá)……”勝利的馬蹄聲響徹四野。
……
混戰(zhàn)之處。
一名游俠殺出一條血路,沖了進(jìn)來,對著正在酣戰(zhàn)的韓毋辟大呼,“韓公,司公已先行,王公已來!”
“知道了!”
韓毋辟咬牙,一用力,將兇猛的攻勢擋住后,急忙后撤,拉開距離。
他順勢砍翻周圍兩個(gè)企圖偷襲的人。
瞪著田冰,冷聲道:“后生,田仲威名,盡辱汝手!今日,我先放你一馬,來日,必定為兩位大俠,清理門戶!”
“呼!”田冰臉色憋得通紅,喘著粗氣,甩了甩發(fā)麻的虎口,輕蔑說道:“老匹夫,勝負(fù)未分,竟想撤退?真是有辱大俠之名!”
“只要能保證忠義之士安然無恙,俠字之名,不要也罷!”韓毋辟大笑,調(diào)轉(zhuǎn)馬頭,“兄弟們,撤,追上王公!讓吾等見識一下一己之力壓制諸子百家的忠義之士!”
“喔噢~~”
“噢?。 ?p> 活著的游俠像是瘋子,笑的臉部肌肉都變形了。
他們同王孟所率之俠撤退時(shí)一樣。
右手持劍,左手控馬。
從水泄不通中,揮舞著利刃,殺出一條血路。
“駕!”
韓毋辟一馬當(dāng)先,沖了出去。
后續(xù)游俠紛紛跟上。
幸存的“歪瓜裂棗”,望著游俠離去的背影,拿著武器,聚攏過來。
其中,一個(gè)拿著菜刀的男人,抻著頭,小心翼翼地問道:“田公,是否繼續(xù)追?”
“追?”田冰握著拳頭,臉色陰沉,“你追得上嗎?”
“那現(xiàn)在……”
“打掃戰(zhàn)場!去高公那里匯合!”
“諾!”
……
未時(shí)將至
高密通往臨淄的馳道旁。
司匡等人,倚著樹,暫時(shí)休息。
他們馬上疾馳一個(gè)多時(shí)辰了,早就出了魯山鄉(xiāng)的范圍。
剛坐下沒多久,一大群渾身帶傷的游俠,騎著馬到了。
“吁!!”
王孟下馬,韁繩遞給陸子河。
迫不及待地拉著韓毋辟,向司匡走來。
還沒到,他就興奮地指著,介紹,“韓公,此人便是小弟所說的忠義之士!”
“呃呃呃……”
司匡蒙圈了。
急匆匆地站起來,對著兩個(gè)人拱手。
韓毋辟滿面笑容。
走上前,用手用力拍了拍司匡的肩膀。
聲音朗朗,“為解鄰里危難,竟敢一己之力,挑戰(zhàn)諸子百家!大丈夫當(dāng)如是啦!”
“敢問二位是?”
“符離——王孟?!?p> “梁——韓毋辟?!?p> 司匡倒吸一口涼氣,大腦閃過一道記憶。
這兩個(gè)人,是游俠列傳記載的大俠!
前者,縱橫江淮。
后者,震驚梁地。
急忙再拜,“晚輩司匡,見過王公、韓公!諸公相救之恩,沒齒難忘!”
“無需多禮!”
王孟笑著,與孔武互相一拜之后,拉著司匡,重新坐下。
韓毋辟亦如此。
幾個(gè)人圍在一塊。
滿滿的劫后余生歡樂感。
韓毋辟忍不住,再次打量司匡。
他吧唧一下嘴,低著頭,惋惜嘆氣,“惜乎!當(dāng)日諸子百家敗狀,沒能親眼一見!”
一旁,孔武有感而慨,“是啊,吾亦深感遺憾?!?p> 司匡微微一笑,安慰,“二公雖然當(dāng)日未至,但今日能不畏權(quán)貴,與貪官污吏相搏,也算得上一段佳話了?!?p> “這算什么?”孔武委屈巴巴得,“當(dāng)日,公在稷下門口,以新文體,橫掃小說家?!?p> 說了這些,他還不滿意,特別地強(qiáng)調(diào)著。
“新文體!那可是新文體啊!”
“雖其表述類似詩經(jīng),但又非詩經(jīng)!”
“孔父整理之后的詩經(jīng),幾乎都有一共性:四言為主,兼有雜言,以重章疊句,抒發(fā)內(nèi)心之感。”
“而聽聞司公所做之文,以獨(dú)特七言,特殊韻味,概括上古三代之事!”
孔武說至口干舌燥,終于悲鳴,“未能一聞,實(shí)屬遺憾!”
韓毋辟推了推得意洋洋的王孟,嘿嘿一笑。
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計(jì)上心來。
他對著孔武揮了揮手,“哎,孔公毋急!吾有一法!”
“請賜教!”
“讓司公再吟誦一次不就行了?”
“好主意!”
司匡咽了口唾沫,“呃呃呃呃呃呃……”
瞅著這幾個(gè)對自己“虎視眈眈”的人,下意識向后一退。
孔武目光炯炯,那兩顆黑色的大眼睛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他拱手,聲音朗朗,“司公,請將那日所誦,再誦一遍吧!”
王孟與韓毋辟對視一眼,二人笑容可掬。
同時(shí)拱手,“司公,有勞了!”
霎時(shí),周圍的人紛紛圍了上來。
游俠、儒生,擠在一起,坐在一塊,傷口像不痛了似的。
他們也想聽一聽擊敗小說家的文章。
平生能一聞,死而無憾!
見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
司匡站了起來。
整理好衣冠,對周圍人作揖而拜。
“今日多謝諸公慷慨相救,日后若是用的上司某,盡管開口!”
“司公客氣了!”
“是??!”
“能見司公一面,吾等無憾矣!”
司匡笑容不減,對眾人揮了揮手。
隨后,用慷鏘有力的聲音,高呼,“聽聞諸公想再聽一次鄙人當(dāng)日所誦,鄙人以為,此事,不合時(shí)宜!”
不合時(shí)宜?
所有人愣住了。
圍觀的儒生、游俠。
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了。
剛才不是還說:用的上,盡管開口嗎?
你擱這放屁呢。
放出來就不用負(fù)責(zé)的那種。
他們開始互相嘰嘰喳喳,低頭接耳交流著。
衡胡嘴角瘋狂抽搐。
這位老大想干什么?
人家冒死相救,你可別玩這一套。
“咳咳咳?!蓖趺弦娂軇莶缓?,急忙站起來,對跟著來的游俠拜了一拜,又看著司匡,賠禮,“是我等唐突了。古之學(xué)者,文章往往乃不傳之秘,司公所作,理應(yīng)如此?!?p> 韓毋辟低著頭,臉色有些陰沉,咬了咬嘴唇,長出一口氣,“呼!是我之過!”
“唰!”
他耷拉著臉,覺得王孟看錯(cuò)人了。
這一趟,白白來了!
白白若是這么多弟兄!
他越想越不爽,猛地站了起來,對司匡、孔武等人拱手。
“我突然想起來,梁地還有一些事,需要趕回去,恕不奉陪了。”
伴隨著他的話,游俠們都“嘩啦啦”的站了起來,準(zhǔn)備離開。
司匡感受著瞪著自己的憤怒目光。
心臟咣地提起來了。
等等。
這是個(gè)誤會。
“韓公且慢!”
“何事?”
“吾聞之,古之俠者,分為兩種!”
“哦?”韓毋辟轉(zhuǎn)身,瞇著眼睛,“哪兩種?”
“敢問韓公,何謂俠?”
問題一出。
四座皆沉默了。
韓毋辟心中的不爽暫且壓制住,他開始低著頭,思考這個(gè)問題。
儒生們,也交頭接耳,思考著。
王孟沉吟半晌,道:“自由仗義,便是俠!”
韓毋辟點(diǎn)點(diǎn)頭,贊同,“王公所言甚對!”
“非也!”司匡搖了搖頭。
韓毋辟眼睛瞇的越來越厲害,都快成一條直線了,左手按在腰間,“那什么是俠?”
“諸位請聽吾言!”司匡淡淡一笑,高呼,“吾心中之俠,有文章一篇,請諸君鑒之!”
重新思考的王孟,忽然瞪大了眼睛。
難道!
他似乎明白剛才的不合時(shí)宜這四個(gè)字的含義了。
這是要誦讀一首為游俠所撰的詩?
韓毋辟雙眸熠熠閃爍,似乎也明白了。
呼吸變得急促,“愿聞!”
司匡閉上眼睛,開始背誦一首將俠客描繪至巔峰的詩。
嘴唇輕啟,聲音高昂,告訴眾人。
“此文,名《俠客行》!”
“果然!”王孟激動的揮了揮拳頭。
韓毋辟微微失神,身體顫抖。
周圍的游俠,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說話,生怕打擾。
之前,一首壓小說家。
如今,應(yīng)該差不了多少吧?
在他們心急如焚的時(shí)候。
一股蕭瑟的氛圍忽然彌漫全場。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p>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p>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p>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p>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p>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p>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p> “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p>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p>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p>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千古《德》、《道》經(jīng)。”
念完。
司匡對著韓毋辟、王孟,分別拜了一拜,“小俠者,游走于官宦之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信義為先?!?p> 王孟神色焦灼,迫不及待地追問:“那大俠何為?”
司匡眼中爆射出一道精光。聲音不減。
“大俠者,游走于百姓之間,救助百姓,幫助民眾,伸張正義!”
“吾聽聞……”
“俠之大者!”
“為國為民!”
“轟!”
八字一出,猶如天雷滾滾,直接炸了。
儒生還好,雖然感受頗深,但,他們終究是儒。
而游俠可不是那樣。
幾十個(gè)人。
呆呆地站在原地。
面面相覷。
為國為民?
俠之大者!
這幾個(gè)字對于游俠,不亞于大學(xué)之道的精髓對于儒家。
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天下共聞!
司匡用信陵君救趙之事,作為俠客之風(fēng)!
今日,他們所作所為,豈不是與這件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雖然他們沒有竊符,但是,卻甘愿為忠義之人赴死,也算是有信陵門客之風(fēng)了。
待這篇文章傳揚(yáng)天下,被游俠口口相傳之后,今日營救之事,想必也會記入史書吧?
日后,若是有人問起這件事來,他們也有談?wù)摰馁Y本了。
當(dāng)時(shí)候,只需要說出一句“當(dāng)日營救司公者,有我一席!”
絕對會被羨慕的目光注視!
甚至,在這層光環(huán)的加持俠,無論走到哪里,都會被天下游俠禮待!
不能成為鎮(zhèn)壓一方的大俠,成為名震鄉(xiāng)里的小俠也好。
王孟激動的熱淚盈眶,“哈哈哈,原來這就是大俠之道啊。哈哈哈哈……”
他舉起雙手,觸摸蒼穹,仰天大笑,“如此看來,今日之前,我枉為大俠!”
韓毋辟也老淚縱橫。
臉上的皺紋,都被眼淚打濕了,沒想到老年之后,竟能明大俠之道。
他哽咽著,“司公,請受我一拜!”
在他之后,所有的游俠,皆跟隨著作揖。
“司公!請受我等一拜!”
衡胡坐在一旁,見到這一幕,低聲感嘆,“厲害!”
孔武臉色凝重,應(yīng)和,“是啊,短短一文,便收盡天下游俠之心!古往今來,有幾人能做到這件事?”
作為孔氏一族的嫡長子,他的大局觀還是很強(qiáng)的。
這首《俠客行》,足以引起天下游俠的共鳴。
恐怕,傳揚(yáng)出去之后,愿意為司匡赴死的人,將會成倍增加。
日后,再碰上今日之事,恐怕都不需要儒家出手。
天下游俠,何其多也?
孔武附在衡胡耳邊,叮囑,“師弟,到達(dá)稷下之后,務(wù)必善待司公家人!哪怕不能拉其進(jìn)入儒家,也一定不能交惡!”
“諾!”
二人談話之際,司匡把王孟、韓毋辟分別扶了起來。
隨后,對眾多游俠拱手還禮,“諸公請起!”
韓毋辟擦干激動的眼淚,“王公,今日我游俠終于明白大俠之道!應(yīng)當(dāng)有所作為了!”
“嗯!”王孟用力點(diǎn)頭,“司公,吾等立刻啟程,趕往稷下,待公安全,我們需立刻返回各自籍貫,宣誦大俠之道!”
孔武站起來,笑著說道:“早點(diǎn)到達(dá)稷下也好,以防追兵到來?!?p> 司匡同意了,“那吾等啟程吧!”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