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三個人討論一下明天見張道臺的一些事宜,言叔華還是仔細謹慎,而小馬有些滿不在乎,沈筱菊是不會去見的,事情做到這個份上也是仁至義盡了。
一早,天邊剛剛有些光,言叔華醒了,小馬在他的對面睡得正香,他有心事,新年剛過這么多天都在辦這件事,今天總算到了覺得成敗的時刻,更加焦急的是進口的米機已經在路上,廠房不能落實是最大的問題。他前幾天和張道臺,張夫人見面,張道臺向他賠個禮,問他有什么辦法來醫(yī)治張博文。言叔華就把想法和盤托出,他說:“解鈴還須系鈴人,言某不才,恰巧在上海的時候和沈筱菊熟識,老爺別誤會,我的家教也不允許我去那種花天酒地的地方,沈筱菊也不是那種殘花敗柳。書寓其實是不做皮肉生意的,她們才藝出眾加上個頂個的漂亮,見她們一面都要上千大洋,哪是能輕易梳弄的。因此二公子才迷住了。我明天就寫信,安排沈筱菊來常州,當面和二公子說清,讓二公子死心。但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可以可以稟明張老爺。”張道臺說:“你是為了廠房吧,只要你治好他,廠房給你無所謂,我留著有什么用?”“那不必,應該用合作的形式來談廠房問題,不情之請是因為沈筱菊此次來常州以后,基本上上海是回不去了,其中原因我過后再稟明,她人無法回去,賣身契逃不了,還在那些人手里,永遠脫不了賤籍,所以我想請張老爺動用官府關系,給她恢復正常戶籍,讓沈筱菊的賣身契作廢?!睆埖琅_點點頭想,這也不難,我答應你,一般這種要兩個德高望重的人聯名作保,我會想辦法的”現在言叔華見兩個目標都口頭答應了,現在就只要解決張博文的問題了。而今二公子的問題解決了,一切勝利在望。事情一切順利以后給人的感覺卻很不真實,馬上要實現目標,言叔華有點云里霧里,起來吧,反正睡不著。他穿好衣服推開門,發(fā)現門口走廊橫條上坐了一個人,手里還拿著兩樣東西,原來是張博文,“二公子這么早就起來了?有什么急事嗎?”“沒有,我來找你,你們今天見我父母,這封信麻煩你帶給他們,把這個給筱菊姐,是煙槍和大煙”。言叔華接過來,打開袋子看看,大煙是一點沒動,看來二公子真的改變了;那你們“三哥,我有幾句話想說,第一,我真心想跟著你做事,不管我父母怎么決定。第二,我從此絕不碰大煙。第三,請你一定幫到筱菊姐。”言叔華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這真不是一個紈绔子弟的做派。吃過早飯,言叔華和小馬,就去了張府。
和張道臺張夫人的會談依舊在上次的正房。所不同的是這次老爺夫人站在門口迎接言叔華,進屋后分賓主落座。立刻給二人上茶。言叔華站起身,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遞給老爺夫人。老爺拆開看了,然后遞給夫人。夫人一面看一面流淚,是高興,欣慰的眼淚。張博文寫道:父親,母親,二位大人叩首。不肖男博文年少無知,恣意妄為,做下使祖宗蒙羞,門楣受辱之事。蒙雙親不棄,循循善誘,悉心教導,耗盡耐心,然兒子愚鈍,無法自省。仍在家中胡作非為,罔顧父母年事已高。幸有三哥言兄,仗義挺身而出,救愚男于渾沌之中,與沈家姊姊一起,不辭勞苦,長途跋涉。共敲黃鐘大呂,驚醒沉淪之人。兒深感今是而昨非,更覺羞愧難當。昨日又蒙鬼神托夢,若再不改弦更張,將萬劫不復。然時至今日,科舉已無,讀書無望。又有言,國無商不興,家無商不富,兒今立志,追隨三哥,一心從商,不出人頭地,不進張家門。望父母大人保重身體,看著兒子洗心革面。更希望父親能與三哥合作,助三哥即是助兒。另有不情之請,沈家姊姊為了兒子,已無法返滬,望父親看救兒份上,幫助改籍,還她賣身契,兒子頓首。再拜。
張老爺笑著問言叔華,“言經理,你把你的打算說說,我聽聽?!毖允迦A站起來回答:“張老爺,叫我小言,在您老面前不敢我是小輩,我的計劃是這樣的…”就把昨天對小馬,張博文他們說的又說了一遍。張道臺和夫人滿腹狐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煽粗允迦A氣定神閑,小馬也是一本正經,不像是亂說一氣。是不是這孩子知趣,不好意思?夫人輕輕推了推張老爺,老爺點點頭說:“夫人早就和我說了,犬子如能改弦更張,那廠房就送于小言,如今事已成功,我們心里高興啊,其實沒有這封信,我們也知道的,傭人小劉今天一大早就來把昨天的那些經過都說了,深感精彩啊。我們幾個月做不到的事情,小言兩天解決,真乃人中龍鳳。晚上那煙槍和煙土,著實讓我們捏了一把汗,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這也是徹底斷絕才能做到的。夫人剛剛和我商量,再追加一筆投資給你的米廠。另外沈筱菊的事情你放心,我已經去信給南京,請原同僚幫忙,問題不大。言叔華聽罷松了一口氣,“老爺,夫人,我不同意你們的意見。我不希望這廠房作為贈送,而應該作為入股。原因有,如果那樣就改變我的初衷,我要的是各方合作,拿出自己的誠意,自己的能力,以及社會的影響力,起到最大化的作用,而不是我一個人單打獨斗。其實我這個想法也是為自己考慮,是借力。這是其一。其二年輕人,不應該接受饋贈,特別是家里的,那并不是理所應當的,很多人繼承財產得到饋贈,反而不再努力,我讀書時候老師說過一句話,我一直記在心上,男子漢應該吃自己的飯,流自己的汗,自己的事情自己干,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漢。即使是老爺夫人同意廠房入股,那也和博文公子無關,他拿他工作應得的薪水,做的不好要扣錢,犯了錯要受罰,股份是張家的不是他的。男人只有窮則思變,變而能通,通則達,達則兼濟天下,由此完成成長和蛻變。相反接受了饋贈,還能努力?至于夫人追加的投資,叔華的意思老成不客氣,先放夫人那邊,待有需要時候來取,計入股權,辦廠開行一點經驗都沒有,資金當然越多越好。感謝老爺夫人,望同意叔華的想法?!睆埨蠣敽头蛉讼嘁晫匆谎?,心下由衷佩服,只好點頭答應,由此合作事宜談成。言叔華正想說些細節(jié)的事,小馬站起來,一拱手:“張老爺,張夫人,小言,在下小馬,有一封信和幾句話要講,先待張老爺夫人看過信,我再講?!?p> 遞過一封信給張老爺,張道臺和夫人聽言叔華介紹了這是機器提供方,占股百分之四十的事情,既然言叔華做的事,只有他的道理,但不知道這位小馬有什么信。只見張老爺打開一看,神色越來越驚訝,張夫人不禁也湊過來看。原來那是史秉正寫給張道臺的一封信,他們兩家是世交,都是離得不遠的大官宦家族,同氣連枝,共同進退。張家大公子張頤武留學歸國,還是史秉正通過他的結義大哥,南京國民政府參議長安排在上海海關工作,同時設立了一個機械進口洋行,那臺米機還正是張頤武進口的。史秉正聽小馬說了言叔華在常州做的事,馬上寫信叫小馬親自呈給張道臺,信中把言叔華的來龍去脈,和自己的關系,以及米機是他送給言叔華的都說了,并且要求張道臺務必保證合作,有任何問題由他擔保。這言叔華為什么從來不說他和史秉正的關系?不知道史秉正和張府世交也許是理由,那么小馬為什么才送信?小馬看出他們的疑問,站起來說:“張老爺,張夫人,其實我這樣做是有理由的,小言身上就有史先生的信件,史先生早就跟小言說過,在江南一帶有搞不定的事情,把他的信給對方,當然要是個場面上的人物。小言不拿出來也有他的理由,他就是想靠自己的努力去做事,而不是靠關系走捷徑。而我作為最了解他的朋友,兄弟,更應該支持他,今天把信拿出來也是在事情成功以后,對大局沒有影響的情況下。而且小言態(tài)度堅決,絕不要史先生贈送米機,今天我作為另一方投資者代表,我宣布潤豐源同意小言的股份分配,但是所有的股權,資金,紅利,機械調配都歸言叔華做主,潤豐源不干涉。”張道臺點點頭,“我們也一樣,另外我提供怡然居作為你們的辦公室,住處,給你們用,兩個人依舊照料你們吃穿,關于辦廠,開行一切解決不了的事宜由我來解決。今天晚上我和夫人去你們怡然居吃晚飯,我們慶祝合作開始?!?p> 當晚在怡然居,吳姐使出渾身解數,做了一桌子好菜。張道臺和夫人坐上手,言叔華和小馬兩邊相陪,張道臺在,張博文和沈筱菊不愿意來吃飯,也不去勉強,畢竟多有不便,四個人邊吃邊說。張道臺問了很多言叔華的事情,感嘆他年輕有為,志慮忠純。祝他們年輕人創(chuàng)業(yè)成功。還有一件事,既然三方都在場,言叔華提出米廠,米行,收購處要有一個統(tǒng)一的名稱。就是名號。名號既要響亮順口又要有內涵,和所做的行業(yè)有關聯。大家想了幾個,都不行,最后張道臺說,“就叫裕豐泰吧,涉及到稻米農業(yè),取富裕豐收國泰民安?!边@個名字不錯,言叔華小馬都贊成,這件事就這么定下來了。張道臺和夫人走后,張博文沈筱菊出來,四個人很興奮。言叔華讓沈筱菊等幾天,南京有了回話,再去上海,到時候拿回賣身契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明天他們將各奔東西,言叔華回家鄉(xiāng)召集人手,準備開店和工廠。小馬先回上海,除了自己的工作,他還要準備米機的到來。張博文去馬塘的廠房,開始做準備工作,完善設施。四個人討論到半夜。特別是張博文的工廠設施,現在機器還沒來,怎么去做準備工作是個問題,但還有很多可做的事情,比如碼頭的完善,是用最新式的吊車還是人工上貨,下貨?投資要多少。都要一點點做計算,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然而不管什么事,即使考慮的再周全也會有遺漏,一切都只能在做的過程中想方設法去解決。
初春的早晨,天色剛亮,雪還未全部融化,薄薄覆蓋在北面的屋頂瓦上。院子里臘梅還在盛開,迎春花已經吐出黃色的花苞。這段時間,言叔華天天早起喂魚,盡管冬天魚是不大吃食??吹剿纳碛?,錦鯉還是會自動游過來?!叭纭北澈笥腥撕八仡^一看是二公子張博文?!安┪模@么早起來啦?再睡睡。”“不了,以后三哥什么時候起來我也一樣。三哥,我睡不著?”“怎么了?有什么問題?”“你覺得我真的能管好工廠?我怎么覺得自己有點心虛?!薄澳阌X得世界上哪一個人天生就會做什么?關鍵是你想,你想成為什么,你去努力,你就會成為什么。你比我書讀的多,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比我懂,更何況張家代代出人才。不懂就問,虛心學習,雖然我知道困難很大,年輕,就是要犯錯的,你膽子大些,一切有我。今天我們吃了早飯,我們就去廠房,看看要做什么,然后好找工人,安排好后我回老家一趟,準備下半年收購的店鋪,我再盡快回來。走,今天不吃早飯了,我?guī)闳ヒ粋€好地方吃早飯?!弊蛱欤芗覐埗瓦^來一輛腳踏車,這就是張博文的交通工具了。兩個人和小馬道別,沈筱菊還沒起來。小馬今天要和沈筱菊回上海了。既然現在已經南京出面幫她脫離賤籍拿出賣身契,也沒必要偷偷回去。小馬就和沈筱菊搭火車回去。至于將來去哪里?沈筱菊還沒想好,到時候會通知他們。四個人就此別過,兩兩分開。張博文跟著言叔華騎在清晨的官道上。天還是很冷,戴著手套的手都有點凍麻,頭上戴著帽子,額頭冰涼,鼻子嘴里呼出白氣??粗諘绲奶镆耙姴坏饺?,只有他們兩在趕路,言叔華心里泛起一個念頭,這就是創(chuàng)業(yè)。一個小時不到,他們來到馬塘。遠遠聞到撲鼻的麻糕香味。張博文騎不動了,正想叫言叔華。他已經在前面下車了。張博文也跟著下車。推著車走沒幾步就是早點攤,麻糕羅一看到言叔華,立刻喜笑顏開:“小先生,你來啦!還沒吃早飯吧,快請坐。這位先生是?”“哦這位張先生,我的朋友,也是那邊廠房的主人。今天帶他來吃你的麻糕,八寶粥,還有包子?!薄昂绵希瑑晌簧缘?,馬上就好。”沒吃早飯,跟著言叔華騎了幾十里地,張博文早就餓了,兩塊麻糕加上一碗粥還有一個肉包子,吃下去才覺得舒服?!斑@麻糕真好吃,”張博文對著麻糕羅說?!爸x謝少爺,你喜歡就常來吃?!薄白屇阏f對了,我是要經常來吃的了?!薄芭?,少爺是要來恢復辦廠嗎?好事,以后我的早點生意更好了?!笨撮T的看見張博文來了,趕緊開門。兩個人進門去,廠房當初設計成黃包車制造廠,規(guī)模還是不小。言叔華前些日子考察的米廠和這里的布局有些不一樣,但是通過改造應該更好??粗帐幨幍膹S房,想著幾個月后這里機器轟鳴,人聲鼎沸。真的令人向往。但是萬丈高樓平地起,事情還是得一點點的仔細做起。兩個人認真設計加工車間,原料倉庫,成品倉庫,副產品倉庫,進料口,產品出料,副產品出料,碼頭上下貨等一系列的規(guī)劃。糧食生產加工不比普通工業(yè),要防潮防濕防蟲,地面得高爽還要加鋪防潮層,最新的防潮技術在無錫的米廠已經問來了,是要用那種油氈鋪在水泥地上,用柏油融化了粘住,油氈上再鋪清水紅磚,四周墻壁也要這樣做,高度要五尺。這樣就能防潮防水。碼頭要砌防洪墻,這些改造初步預算要五百個大洋左右。言叔華和張博文在廠房忙了一天,基本上做到心里有數,晚上兩個人就住在廠房地下,問老鄉(xiāng)借了被褥,底下鋪了要來的稻草,倒也暖和。兩個人夜里睡不著,各自說著自己的過去,展望著未來。鄉(xiāng)村的夜,靜謐而悠長。言叔華想的最大的問題還是技術,技術,到今天沒有遇到一個用過這種機器或者類似這種機器的人,這是一個巨大的隱患,問題是雖然知道這是個隱患,卻不知道如何解決,無從下手,翻遍了腦海里所有人都想不出來一個和這方面有聯系,不想了,說不定忽然就發(fā)現了,說不定就在身邊,只是自己不知道。張博文躺在被窩里,看著頭頂空蕩蕩的廠房頂上一盞昏暗的電燈,眼光有些迷離,過去的前呼后擁,一擲千金,人前風光,過后總覺得空虛,不真實。而今跟著三哥一天忙碌下來,身體覺得腰酸背痛,頭腦被那么多數字要求充滿,筆記記了很多,心里卻滿滿的穩(wěn)穩(wěn)的,說不出的實在感,一步一個腳印的踏實?!叭?,你睡著了嗎?”張博文的話打破沉寂?!斑€沒呢,你也沒睡著啊?”言叔華回答?!八恢?,想想白天的勘察,有太多事情,三哥你怎么會懂得那么多?”“我也沒懂太多了,平時多留意你也會懂得更多哦,明天就要找人來干活,以后這段時間你會很辛苦,要監(jiān)督這里的改造,明天找到工人現把這里隔開一個辦公兼宿舍的隔間,找一個專門煮飯的人,你這樣生活方便,如果住的吃的不習慣,你晚上回怡然居去。”“不要緊的,我覺得這樣挺新鮮,也挺舒服的,最主要有一種做事的感覺,你看我們像不像臥薪嘗膽。哈哈哈哈。”言叔華也笑了,這就是一個純真少年的樣子。“睡吧,博文,后面的事情將需要你付出很大的努力,我們共同加油。”
馬塘街上,貼出來告示:裕豐泰米廠改造工程招工,有意向到裕豐泰包活的到廠里找張先生報名。剛剛過完年,鎮(zhèn)上的手藝人都休息在家,很多人去看了,都說沒做過這個活,不知道會不會干。工匠師傅定不下來,,眼看第一炮就沒打響,張博文有點著急。言叔華安慰他,什么事都要不要著急,一著急就會亂了方寸。特別是這種關系到倉儲安全的基礎工作,一定要慎重,寧缺毋濫。第一天,一無所獲,盡管開出的工資不低。晚上言叔華在燈光下拿出本子,算算畫畫。見張博文好奇,言叔華說:“習慣了每天記錄一下當天的事,以后遺忘了會找到。還有明天要是做什么事,成本計算啊,產值利潤啊,運輸方式什么的。姑且叫工作筆記吧還在備忘錄吧?!睆埐┪膯査骸叭?,你覺得這個地方能找到懂做防潮倉庫的人嗎?”“不知道,說實話,這種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薄澳俏覀冊谶@里不是浪費時間嗎?”“那倒不會,我們在做的事,一方面是招會做防水倉庫的匠人,另一個方面是借這件事告訴四鄰八鄉(xiāng)的人們,這里的稻米加工廠要開始了。這樣不管是招收工人,或者以后收購稻谷,還有銷售都是一種很好的廣而告知。你放心,再過幾天找不到人,我會去無錫,那里米廠多,會做這個活的人也多,一定能找到?!?p> 一大早,言叔華和張博文去麻糕羅的攤位吃早飯。麻糕羅和張博文也熟悉了,一坐下來就是兩塊麻糕,一碗粥,一個包子。但是今天張博文不想吃,麻糕羅問他:“二公子,今天怎么不想吃早飯啊?沒胃口啊?還是有心事??!”張博文勉強吃了幾口:“老羅,我和三哥要找會干活的匠人,找不到。所以心里著急沒胃口?!甭楦饬_說:“哦,昨天一整天,我看到好些人去廠里然后又走了。怎么啦?都不會做嗎?”“是的,真的不會,愁人的。”“那你跟我說說,是做什么?興許我能知道一些,能幫上忙。”“好吧,三哥和我準備把這個廠房改造成米廠。倉庫和廠房的地面墻壁都要做防潮層,昨天那些人都不會做,我有點急,三哥就像沒事人一樣?!薄胺莱睂影?,這個…”“老羅你知道???”“我不知道?!崩狭_笑著說?!班?,你講話大喘氣,還以為你懂的,心里一高興?!睆埐┪目扌Σ坏??!岸幽銊e急,我雖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人知道,但是就是不知道知道的那個人是不是還會不會知道?”張博文都要跳起來了:“老羅,我都急死了,你咋說起了繞口令。”言叔華聽到這里,立刻站起來,“老羅,麻煩你帶我們去找這個人,好不好?”“好是好,就是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做這些,年紀大了。”“不要緊,你只要帶我們去找到他,其他的再說?!薄昂冒?,不過你們稍微等會,我麻糕都做好,放這里叫我老婆賣就行了?!睆埐┪倪@時候才反應過來剛剛麻糕羅說的意思。兩個人等到麻糕羅做好最后一盤麻糕,跟著他往橋邊一條小路走去。小路彎彎曲曲,走了好一會兒,經過兩個村子。在一處池塘邊的宅院門前停住。麻糕羅敲了敲門,過了好一會兒,聽到有人來開門,是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麻糕羅喊他:“叔,你在家哪!”“我不在家在哪里?你不在攤位上怎么會到我這里來的?這二位是誰?”麻糕羅給二人做了介紹。言叔華推了一下張博文,張博文上前去施了一禮,然后說明來意。老人聽了,讓他們先進宅院,在天井的竹凳子上坐下。麻糕羅說他要做生意,先回去,二位在這里詳談。“老人家,請問尊姓高名,今年高壽?”言叔華站起施禮。老者也回禮:“我姓羅,就是剛才的麻糕羅的叔叔,人家叫我老羅頭,我今年69,從十六歲去大清漕運常州府糧庫做事,一直到六十歲回來。糧庫我還是知道一二。你倆有什么問題就說,我現在一個人,老光棍,就一個女兒也嫁在常州城里?!睆埐┪木桶亚闆r那么一說。羅老爺子笑笑說:“這個防潮層不難,我們經常做。就是要準備柏油,油氈,清水紅磚,水門汀這些東西困難。干活的人數不要多,四個人就足夠。你們準備好材料,我來叫人,好多年不動了,這次要好好活動活動”“羅老伯,你能不能今天就跟我們去,因為要進材料,我們沒經驗算不準確.”這話是張博文說的?!昂冒桑椰F在就跟你們去,今天把材料算出來。但是我天天回家住夜,年紀大了不在外面住,反正也不遠?!?p> 一老帶著二少,在廠房里忙開了。言叔華拿著布尺跟著老爺子量,張博文跟著記錄。這次比前幾天更精細,因為涉及到材料,特別是柏油這種東西,還要進口,這也是個問題。整整兩天時間頭發(fā)全白但是精神矍鑠的羅老爺子把整個場地施工需要的材料計算的精確無比。計要十二萬五千清水紅磚,五十五擔柏油,一百二十擔水門汀,二百擔黃沙,兩口大鍋,這里面包括防汛墻用材.接著計算材料款和人工費用,羅老老爺子說其他都好找,唯獨一樣,就是柏油。如果要進口,這么點人家不會給你。從上海運也麻煩,你做過洋行經理,你知道的,他指指言叔華,“是的,柏油都是專門的運輸船運輸,少了人家不送,怎么辦?”老爺子笑笑,“看在你兩個年輕人一心想做事業(yè),勤勤懇懇,跟在我老頭子后面,不是那些空泛而談的蠢才,我給你們出個主意,張公子?!睆埐┪内s緊說:“羅老爺子,叫我博文或者小六子就行。”“好,小六子,你家在常州府赫赫有名,皇帝親賜第一家族,你家認識的人,故交親朋那么多,洋務派的盛宣懷盛大人都是你家姑父,鐵路可是洋務運動最看重的之一,鐵路上有的是柏油,你想法子買些來,行不行?”“太行了,謝謝羅老爺子,我明天就回去做這件事?!绷_老爺子畢竟是專家,計算精確還省錢,比言叔華計算的少了不少錢。言叔華仔細看賬,發(fā)現老爺子算的和他算的總面積差不多,但清水紅磚數量少很多,他就問老爺子,羅老捏著胡子說:“嘿嘿,你這個年輕人果然是有心,看出來了。我來跟你說,你算的面積數量都不錯,但是紅磚不能鋪滿,因為會有縫,擠在一起不平整。但你要問,為什么不用水門汀鋪滿,因為大面積的水門汀澆筑在油氈上面,不能和油氈結合,會開裂,起空。最好的辦法就是清水紅磚中間留寬縫用水門汀拌黃沙嵌縫,這樣既牢固又不傷底下防水層?!毖允迦A,張博文這才明白這是真正的技術,對老爺子更加佩服。
材料計算好了,就要采辦。老爺子留在廠子里招工作的人,言叔華去找紅磚,黃沙,水門汀等材料。羅老爺子是一個勤快的負責任的人,選了四個能干活的泥瓦匠,做準備工作。他的工具和別人不一樣,市場上買不到的。比如往墻上涂柏油,普通工具都不好使。柏油融化了又燙又有一股難聞的味道。普通的泥板涂上去,不是掉下來燙腳就是還沒涂布完成已經凝結,再也涂不動。老爺子用木板做了一個橫兩尺寬一尺的平板,裝了兩個木柄,一個人抓住頂在墻上,另一個人把融化的瀝青舀著上去。抓著木柄的那個人慢慢從墻底往上抬,柏油就均勻涂布完成,另一個人迅速把油氈貼上,就完成一段墻壁的防水,又快又好。等言,張二位把材料買回來,羅老爺子把準備工作全部做好,包括收集了大量的木柴。言叔華問這個木柴多少錢,他要付錢。羅老爺子說這個是周邊村民撿了送來的,不要錢,只是希望將來能買到便宜一點的米糠用來養(yǎng)雞鴨。言叔華感動的表示一定優(yōu)先優(yōu)惠供應鄉(xiāng)親們。張博文的瀝青也是出奇的順利,兩封電報解決問題,把上好的鐵路瀝青用驢車送過來。羅老老爺子撫摸著細致光潔的瀝青表面,贊揚這個質量真是上乘。
大清早,還在睡夢中的兩個人被一陣陣柏油味道熏醒了,那是一種帶著焦味很刺激的味道。兩個人起床來到院子的角落,羅老已經用柴火把大鍋里的柏油煮開了。那得半夜就開始煮??!看著兩個年輕人驚訝的目光,羅老爺子嘿嘿笑著,“年紀大的人,睡不著,再說要是早上再開始煮柏油,那要浪費半天的工時,我們那時候都這樣?!蹦銈z趕緊吃早飯去,吃了來干活,我侄子已經把早飯送來了,早飯錢你們得付哦,我老人家可不請客。你們看,干活的人也吃了早飯來上工了?!笨刹皇?,四個干活的人從早晨的陽光里走來。門房是臨時吃飯的食堂,麻糕羅送來的早點還熱乎。言張兩個人邊吃邊安排今天的分工。張博文在廠里管著改造,看缺什么再去補足。言叔華看這邊已經上了軌道,想回家一趟,正月出來已經一個多月了。順便打聽打聽有沒有好的碾米機師傅。
腳踏車輪飛快,一百里地不到,黃昏時分到家。家人問候,朋友相見自不必說。他四處打聽有懂碾米機經驗的老師傅,不多久,有人就說鄰鎮(zhèn)有一位老蝦米師傅,一直做的碾米師傅,最早在家用河水帶動木錘舂米,后來有了機械米機,家中購置后,用牛牽米礱,做出來的米又漂亮又快速,不管是幫人家加工還是買賣,遠近聞名?,F在年紀大了,七十好幾,沒了老太婆,和兒女都分開,一個人在家過活。聽說這些,言叔華趕緊叫了一條烏篷船去鄰鎮(zhèn),一個時辰多到了。請當地的朋友幫忙,帶去老蝦米家里,一路上朋友問言叔華找這個人做什么,言叔華也不隱瞞,把想請老蝦米去幫忙做米的事情說了。朋友說這個人做米是不錯,內行,當年遠近的加工廠就數他的米做的漂亮,但是這個人后來不做這個行業(yè),子女也不做是有原因的,那就是為人刻薄,好計較,只顧眼前利益,不考慮別人,子女都不和他來往,屬于真正的孤家寡人。言叔華想只是要他的技術,付薪水給他就好了,又不是和他有什么合作或者恩怨,相處的好,余生就在米廠度過也可以。到了老蝦米家,大門緊鎖,人不在家。只能四處尋找,很快在街角找到他了,年紀是真大了,走路也不快,兩只手穿在油兮兮的黑色粗布襖袖管里,一根細繩從袖管伸出,吊著一個酒葫蘆。頭上幾根花白的頭發(fā)稀疏雜亂,眼皮耷拉,眼睛有些紅紅,像是剛剛喝了酒。老蝦米的嘴和牙齒最有特色,是典型的地包天,下排牙齒超出上排還把上嘴唇包住,就像海里的一種鮟鱇魚。朋友喊了一聲:“老蝦米,有人找你,你又去喝酒了吧?”老蝦米眼皮一翻,嘴角抽動,“二平,你小子又拿我開心,誰能找我???我不喝酒我做什么???”“老蝦師傅,我是隔壁鎮(zhèn)上的,姓言。我聽說你碾米是一把好手,我想請你出山,幫我去控制碾米的質量,好不好??!崩衔r米眼睛一翻,“有酒喝嗎?有飯吃嗎?有人幫我洗衣服嗎?薪水不薪水無所謂。有這些我就去。”“都有,這些都有,還有薪水,你是師傅,比人家還高?!薄罢f話算話,立刻就走?!崩衔r米拉著言叔華。本來是想等機器全部安裝完成后,再把他帶去的,現在看起來只能立刻帶他去了,一個人在家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言叔華點點頭,“好啊,現在就跟我去,但是你要帶什么嗎?要帶什么我們去拿,我有船,帶你去常州?!薄耙矝]什么,酒葫蘆,被子,一點衣服也就夠了,我去拿?!比齻€人就往老蝦米家去了。朋友二平和言叔華走在后面,二平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說:“叔華,我想來想去還是想說,不管你愛不愛聽?!薄拔覀兪桥笥?,盡管說?!薄斑@個老蝦米,可不是善類,你別看他年紀大了,他可是放高利貸,而且追著人家收賬。前段時間有個商鋪借了他的利息錢,一時手里緊張想晚一點還,他威脅直接去稅所舉報這家有偷稅漏稅。因為他沒事坐在斜對面用筆記著,人家進出的貨物,那家只能想辦法湊錢給他?!薄八谒阌?,最后把自己陷于眾叛親離的地步,你知道他子女為什么不理他?那是因為他做的事情實在不像話,他寧愿把街上三間門面房的地契賣給人家賺錢放高利貸,而不愿給自己兒子。那兩個兒子都是做生意,只能在外面租房子。小兒子結婚他都沒去,因為要出錢,這是一個六親不認的人。”“哦,這也真的很怪,我只是讓他教教技術,差不多就送他回來?!薄耙仓荒苓@樣,但愿都是我瞎擔心吧。”二平最后說。老蝦米整理好行李就跟著言叔華來到船上,先到言家歇了一宿,第二天去了馬塘。防潮層施工順利,羅老爺子技術不是蓋的,老當益壯。張博文看到言叔華回來,很高興。他這些天陪著干活的人,跑出跑進,學了很多東西,也曬黑了。不再是以前那個紈绔子弟。在廠里安排好老蝦米的住處,找了一位做飯洗衣服的女人,給工人們做飯,幫老蝦米洗衣服,真的讓他過上了有酒喝有人伺候的日子。防潮層施工接近尾聲,小馬的電報也來了。橡皮礱米機已經到了上海碼頭,最多一星期通過檢查,然后就用船運來。
言叔華準備去上海接機器,張博文也想去,順便看看沈筱菊。這里的工作也將收尾。言叔華同意了,把收尾事情交給羅老爺子。和張博文搭火車去上海。兩個人故地重游,特別是張博文,和原來的感受大相徑庭。言叔華帶著他去了申大房貨行,看到言叔華回來,貨行里的人都特別熱情,特別是小辛和阿堅,兩個人現在都在貨行做事,現在個子又高,穿的又得體,哪是當年可比。兩個人纏著言叔華不放,一定要帶他去自己的新家,告訴他五個姊妹兄弟都很好,就是想念言大哥和采玉姐姐,言叔華不禁沉默不語。王掌柜一看忙岔開話題,說老板不在,自己一定要請他吃飯。因為時間緊,下午就要去接貨,言叔華謝絕了。王掌柜開玩笑說:“小言,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你只是為了來看看我們嗎?連飯都不吃?我不信。”言叔華笑道:“什么都瞞不過你,是這樣的?!本桶岩诔V蒉k米行的事情說了,他這次來,希望等米做出來后,能在上海申大房貨行銷售。王掌柜點點頭,“聽常州許經理說過你想做這個,當然可以來銷售,我們貨行你知道的,只要有利潤的大宗貨物都能代銷,但是得質量過關甚至優(yōu)秀,這個不用我提醒你。””是的,信譽為上,質量第一,是我們貨行的宗旨我第一天來就知道,所以我從國外進口米機過來加工希望能做出最好的米。”“好啊,祝你馬到成功,你們米行開張的時候,我一定去恭賀?!蓖跽乒駥ρ允迦A說。“那就再好不過了,我現在就要去海關碼頭接貨,就先告辭了?!?p> 按照和小馬的約定,言叔華和張博文在海關碼頭找到小馬,到海關一系列的文件要簽署。史秉正為了以后方便,不管是股權,分紅,維修,貨主采用的言叔華的名字,所以一切都要他來簽字。負責驗貨的正是張博文的哥哥張頤武。張博文見到大哥有些不自然。張頤武穿著制服,英武氣派。見到弟弟很高興,他從父親的信里知道張博文現在的情況。一再感謝言叔華他們做的一切。簽字結束,請他們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問問情況,鼓勵他們發(fā)展民族工業(yè),實業(yè)救國。自己工作繁忙,回不了家,讓張博文代問父母安康。言叔華他們不打擾張頤武工作,就告辭去了貨場看貨。機器已經驗好,明天可以裝船??粗绢^大箱子一個個擺碼頭邊,箱子上面都是英文,言叔華不禁搖搖頭,這就是從胡釆玉生活的那個地方漂洋過海來的,機器能來,人為什么不能回來?這些英文對于他來說是天書,對于胡釆玉來說就是小兒科,如果她在這里就好了。小馬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言,你有沒有跟郭老大說好明天裝貨去常州?!薄胺判模易蛱斐霭l(fā)之前就發(fā)電報他了,郭老大不會誤事的?!闭f著,有掛槳船正靠岸,船上有人喊著他倆個,正是郭老大。言叔華迎上去:“郭老大,不是說明天早上來裝的嗎?怎么今天就來了?”“小先生,小馬,我昨天接到電報,正好在回來的路上。今天中午剛到上海,尋思著今天下午反正有空了,不如來看看能不能裝船,今天裝好,明天一早就能開船,后天上午就能到常州。早一天好一天。”“也好,只是辛苦你了。”“這是哪里話,就這些箱子嗎?我來找他們管事,看看什么時候能裝。你和小馬他們去吧,記得明天一早過來一起走?!薄昂玫?,那我們先去城里玩了,圖紙什么的全部放船上?!毙●R把一大袋子文件,圖紙,翻譯的說明書交給郭老大,叫他放好,千萬不要打濕了?!惫洗笮⌒囊硪肀е@一捧文件放到船艙里。
正事辦好,三個年輕人心里高興的很,畢竟青春年少。問小馬沈筱菊在哪里?小馬說沈筱菊回來以后就不去書寓接客,不多久就有政府的人送來賣身契,從此成了自由身。也沒人敢來騷擾,都只知道她已經不在風塵中。大多數流傳的版本是沈筱菊跟了一位政府的大官,做了小妾。流言蜚語隨它去,她還住在原來的小樓,以前掙得錢足夠她過的舒坦,她也在尋找下一步要去的方向,一旦覺得應該去,就會毫不猶豫。小馬邊說邊開車,不一會兒已經到了沈筱菊家,沈筱菊是前幾天就聽小馬說他們要來,早早就穿戴好在家里等著。三個人一進門,真的才一個多月不見,就非常激動。張博文更是開心,因為他就擔心自己的事情影響了沈筱菊?,F在這樣真的心里石頭放下了。四個人喝了一壺茶。沈筱菊說今天她做東請他們去和平飯店吃晚飯。那可是上海灘最高級的飯店。
沈筱菊換了一身白色的西服西褲,白皮鞋。頭發(fā)盤起來,黑色禮帽一戴,那個帥氣,分明濁世美公子,把三個人都看傻了。沈筱菊笑笑,帶著他們去了和平飯店三樓西餐廳。她早就訂了桌子,侍者把他們帶到位置坐下,開始上菜。早已醒好的紅酒,給四個人到上,言叔華不喝酒,正要推辭。沈筱菊阻止他,“小言,今天這杯酒無論如何你要喝,原因你聽我等下說?!毖允迦A只好作罷。小馬,張博文酒量都好。等倒好酒,沈筱菊舉杯:“來,今天這第一杯,感謝大家看的起我這個風塵女子,三位都是人中龍鳳,卻尊我一聲姐姐,我很高興。我先干為敬,你們隨意,小言喝一小口就行?!闭f著把酒杯里的紅酒干了。小馬,張博文也干了,言叔華只能喝一口。侍者給大家倒上。沈筱菊指著面前的法國鵝肝,“來大家吃菜,邊吃邊聊。”沈筱菊問問言叔華常州米行籌備的情況,米廠的事情,言叔華,張博文一一說了,沈筱菊很高興,舉起酒杯,“來,恭喜小言,二公子米行成功,米廠順利,干了?!钡诙认氯チ?。言叔華這一下說不過去了,人家恭賀他,硬著頭皮喝下去,剛剛那一口是臉立刻熱騰騰,他知道臉紅了,現在喝下去是脖子紅了。接著上來了魚子醬,西冷牛排,烤鮭魚,一道道名菜一樣樣上來。邊上都是衣冠楚楚的外國人,還有很少的國人。都文質彬彬在輕聲細語。四個人邊吃邊說,張博文輕輕的問沈筱菊:“筱菊姐,接下來你打算去哪里,做什么?”沈筱菊微微一笑:“你們猜猜看?我看看誰最懂我。”小馬立刻說:“出國,去美國,英國,東南亞?!鄙蝮憔論u搖頭?!叭ツ戏?,去廣州,香港。上海的冬天太冷?!睆埐┪恼f。沈筱菊依然搖搖頭。言叔華不說話,沈筱菊問他,“小言,你說呢?”言叔華眼神有點迷離,他盡量集中精神想了想,“我覺得筱菊姐應該會去做一件有意義有價值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我就是這樣感覺?!毙●R和張博文齊聲笑他:“等于什么都沒說?!鄙蝮憔蛰p輕鼓掌:“果然小言的見識了得,還真是讓他說到點子上,我是虛度了前半輩子,還造了很多孽。害的很多人家破人散。”一面說一面看了一下張博文,張博文臉一紅。“后半輩子我想去贖罪,我能想到的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去東三省,那里去年被日本人占領了,還有很多叢林游擊隊在打擊日本人,最著名的就是抗聯。我想去做護士,救助那些受傷的英勇的抗聯戰(zhàn)士。”三個人聽完面面相覷,小馬摸摸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張博文說:“筱菊姐,那是非常危險的,而且條件艱苦,我看報紙上說那里零下三四十度,缺吃少穿,你是否考慮一下…”“我意已決,作為一個不男不女的怪胎,我所能做的最像爺們的事情也只有這一件了。即使是死,讓我有尊嚴的死也比茍活下去有意義的多的多?!毖允迦A開口說了一句:“求仁得仁,我敬筱菊姐一杯酒。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真漢子?!闭f完也不顧小馬,張博文,直接端起酒杯喝光。沈筱菊很感動,她知道言叔華不會喝酒,自己也不說什么,就干掉一杯。小馬,張博文也跟著敬酒,四個人喝了很多,沈筱菊今天真是盡興。最后一點酒,沈筱菊親自分,她和小馬,張博文喝一樣,言叔華就一小口。四個人站起來,舉起杯,沈筱菊說:“喝了這杯酒,就此別過。從此天各一方,各自遠揚,如若不死,他日相見,必再續(xù)此杯,干了。”說到最后,淚水漣漣。沈筱菊從小吃了那么多苦,一聲不吭,從不落淚,如今和三位知己道別,知道此去將是九死一生,此生當再無見面機會,難免動情。張博文早已淚流滿面,言叔華小馬不落淚,眼眶卻濕潤,晚宴結束,小馬送沈筱菊回住處。言叔華和張博文住在酒店里,這里離海關碼頭近,明天走著去就可以了。言叔華到了房間,衣服沒脫就睡下了,他是真的不勝酒力。這一夜覺睡得昏天黑地,從來沒有這樣什么都不想的夜晚。
張博文被言叔華叫醒時睡得正香。昨天酒也喝的不少,好長時間沒有這樣放開喝了。坐起身卻發(fā)現言叔華一點沒有宿醉的樣子,盡管昨天回房間后怎么叫都沒回應。出酒店大門,外面還是漆黑一片,才凌晨五點不到。春寒料峭,張博文豎起西服領子,兩手插在褲兜里,縮著脖子,跟著言叔華往碼頭走去。街邊已經有開門的早餐店,言叔華買了一些油條,大餅,還有豆?jié){。遞了一碗豆?jié){給張博文,“喝了,喝酒胃里不舒服,這個暖胃?!睆埐┪囊豢诤认氯?,渾身暖和起來,再來一個大餅包油條,一口咬下去,外酥里脆,甜咸可口,吃的真香。昨天到酒店他也嘔吐了,胃里早就空空如也。熱豆?jié){加大餅油條讓他十分舒服?!氨扰E?,鵝肝醬好吃吧?”言叔華看著他吃的香,故意這樣說?!叭纾乙恢毕雴柲阋粋€問題,你說為什么那些西服革履,西餐,紅酒,那些東西我一直很喜歡,但是最后還是覺得穿褂子,燈籠褲,喝白粥,豆?jié){,吃蘿卜干舒服?!毖允迦A笑笑:“你一出生就是穿這些,吃這些,你的骨子里早就把這寫當做理所應當,時間久了就熟視無睹,不覺得多好。偶然看到新奇事要緊去嘗試,以時髦為榮光,那只是浮于表面,時間一久就會覺得空虛,不踏實,因為樹離開根就會枯萎。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就是我們的根,學習他人先進的只是技術,而不是根本。說到這個,我有些擔心,美國人技術是先進,但是他們不以稻米為主食,而是面粉。這個碾米機是不是適應我們中國,還要等試驗了以后再說。即使合適,也要掌握最主要的機械技術,要不然少一個螺絲都要問他們買。這不是好事?!睆埐┪狞c點頭,兩個人買了一些帶到船上的早點,用報紙裹著,走到碼頭,郭老大正準備開船,在等他們兩。趁著黃浦江黎明的一點微光,大木船后面拖著長長的掛槳泛起水沫,往常州駛去。海關的鐘樓敲了六下,言叔華在船艙里,借著昏暗的燈光,仔細看著碾米機圖紙。機械也不是很懂只能看個大概,還都是英語。說明書倒是有中文,他仔細翻看,看了一會兒,回頭看看張博文,居然躺著睡著了,實在也是起的太早了。言叔華感覺有些疲倦,走到船頭清醒一下,冷風在臉上刮過??粗摾锏牡臋C器木箱,他的心里不是欣喜而是沉甸甸的責任。一切就像這條在霧蒙蒙的黃埔江面行駛的船,目標在遠方,要想到達,只能摸索前行。也許會碰壁,也許會翻船,但是唯一不變的只有不能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