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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人生

第二十章

象牙人生 言十九蘭若 19982 2020-12-25 18:01:24

  每天應付那么多的登徒浪子,達官貴人。沈筱菊實在不愿意住在書寓里面,她需要換個環(huán)境才能輕松一些,所以再晚也回租住的房子。為了方便照應,租住地就和小馬他們住的不遠。不過就不是小馬,言叔華他們那種石庫門鴿子籠了。沈筱菊住的是小洋房,平時只有一個傭人整理衣物房間。晚上就她一個人,一到家都是高跟鞋,旗袍,渾身裝飾丟一地,不想再有一點束縛。洗個澡,橫在床上,地毯上,沙發(fā)上,一躺就是到天亮。那天在樓上洗澡以后,本想躺著抽根煙。忽然想到煙在樓下包里,沈筱菊睡前必定要抽根煙放松放松,就下去拿煙。反正后半夜了,家里又沒人,光著身子就下去了。小馬那天晚上送她回來后,在回家的路上發(fā)現(xiàn)沈筱菊的包掉在車上。小馬到家下車才看到,他也知道沈筱菊要抽煙,再加上包里可能有貴重物品,有點問題到時候自己說不清楚,就立刻把車開回來。小馬有她家鑰匙,本來想偷偷把包放進去就走。誰知道一開門,大大的玻璃窗透進來雪白的月光下,一具沒穿衣服的裸體在他面前。把他嚇得面如土色,差點奪門而走。倒是那具裸體開口了:“還是瞞不住啊,算了,小馬你不比外面那些人,你也別怕,我的真實面目也沒幾個人知道?!毙●R這才定神,剛才是覺得不對,女人他也大概知道什么樣,但是這個沈筱菊怎么會有男人的獨有特征?再大著膽子看一眼,她分明就是個男人。女扮男裝啊!沈筱菊一把拿過小馬手里的包,從衣架子上取件袍子裹好,然后開燈,斜躺在沙發(fā)上,拿出香煙,點燃了深深吸一口,指了指對面的單人沙發(fā),“坐,反正睡不著,跟你嘮嘮,怎么?不愿意啊?大不了付你工資?!毙●R臉一紅趕緊坐下來:“不,我不要?!薄澳氵€有小言,認識有好幾個月了,好像你們是我生命里少數(shù)和我沒有名利糾纏,還真心對我好的人,和你們在一起無比輕松,不需要去時刻防范。即使我的父母都和你們不一樣,我沒有朋友,你們也看到了,都是一些想在我身上賺錢,賺色的惡人,我恨他們?!闭f這話的時候沈筱菊聲音有點變化,變的憤怒?!敖裉煳艺f的話,可能是我唯一一次愿意說這些,只有你和小言兩個人可以知道,要不然我在上海灘就會連命都沒有。你看到了,我是男人,不是女的?!鄙蝮憔粘榱艘豢跓熇^續(xù)說:“這也是我不愿意住在書寓的原因,你不要嫌我啰嗦,今天既然你看到了,我就拉著你說個透,這些你都可以說給小言聽,但是決不允許再有人知道,除非我走的無影無蹤以后,隨你們怎么說。我出生在冀中一個很窮很窮的人家,這個地方一說大家都知道,那是出太監(jiān)的地方,窮人的孩子唯一的出路就是做太監(jiān),到我出生的時候沒有皇帝也沒有皇宮了,連這個殘忍的出人頭地的方式也沒了,其實我們那里的人都知道即使是吃盡千辛萬苦凈身進了宮,也沒幾個能出頭,打死的,病死的,連個報信的都沒有,就這么沒了,沒辦法啊,太窮了。進宮做太監(jiān)這條路已經(jīng)斷了,但是又有了一條新路,一些原來幫人物色太監(jiān)的改行,幫妓院物色男寵,挑選一些長的俊秀家里窮的男孩,給父母一筆錢,簽了賣身契,帶走去勢,也就是凈身。過去是人命不值錢,太監(jiān)進宮要求高,去勢得把□□全部去掉一點不留,根子中間插個麥管阻止黏連,用來撒尿,等好了再拔去,那么大的創(chuàng)傷,九死一生,過不了凈身這一關的太多了。現(xiàn)在要求沒那么高,只要不長胡子,不長喉結,身上沒濃密毛發(fā),可以□□是留著,只要去掉蛋蛋。所以你剛才看到了。我被家里賣了以后,一群小孩被帶到山里,一個個就像閹小豬一樣,被去了蛋蛋。然后分別賣到各個院子,專門有人教習穿女裝,學女的說話,專人教唱戲,彈琴,各種各樣取悅客人的本事,稍大一點,就可以推出去賺錢了。我總算好,在這些方面高于我的小伙伴們,十四歲開始就幫老鴇子賺了不少錢,最后上海灘有人覺得有利可圖,幫我贖身,到上海來做書寓賺錢。就這樣我來到四馬路,書寓不要陪客,無人知道我的真實底細。但是你也看到我整日周旋與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中間,稍微踏錯行差就會粉身碎骨,我也不知道何時能安定下來過幾天安生日子,像我這樣的人估計一定要死了才會安寧了。今天之所以跟你全盤托出,也是憋在心里很久,找不到一個信任的人可以訴說。你和小言都是誠實君子,我也只有你們可以信任。你把我今天的話帶給小言,除了信任他和你一樣,你不要生氣,小言有你我不具備的敏銳觀察和解決事情能力。某一天小言發(fā)現(xiàn)機會,也許會幫我脫離賤籍,余生不要那么辛苦就好了”。小馬答應了,心想,表面看起來那么榮華富貴的人,命運卻是如此悲慘,不由得想到自己。雖然家里窮,父母也不至于如此賣兒賣女.來了上海也算混的還好,但是要做堂堂正正的人,也要脫離目前的環(huán)境,真有些同病相憐的意思。小馬和他又說了一會話,時間已經(jīng)凌晨,小馬趕緊回去休息。第二天下班和言叔華在一起,小馬把這事說了,言叔華既大為震驚又十分感嘆,心里也有對沈筱菊充滿同情,希望有機會能幫上他。從此他們和沈筱菊之間關系非同一般。所以在張府聽到張公子在房子里叫沈筱菊的名字,他就全部明白了,心里也有把握了。昨天回去后,連夜寫了一封信給小馬和沈筱菊兩個人,請他們如此這般,如若同意就聽他電報通知。到了無錫,第二天又發(fā)了一封電報給小馬,告知自己在無錫的住地,請他接到信以后立即和沈筱菊商量,結果發(fā)電報到無錫。自己仍舊在無錫深入考察米市,他騎車去了無錫的米廠,換了一身粗布大褂,藍布褲,穿著山襪,戴烏氈帽。到米廠人家還以為他是新來的工人。他買了好幾包煙放身上,在收儲車間去向老師傅探討收儲技術,原來稻谷是越干越好保存,準確的水分含量要用小型烘干機,天平等儀器測定。有經(jīng)驗的老師傅可以感官鑒定,準確率和儀器不相上下,他們熟練的用手木礱旋轉,磨掉稻殼后,米皮光滑不毛糙水分含量在14%。可以長期保存。有一點米皮翹起的水分含量那是15%,全部米皮翹起的就是太濕了超過16%以上,那就容易引起發(fā)熱霉變,不適合儲存。而軋米車間的老師傅說軋米的最佳水分,能做出最漂亮的米的水分含量在15.5—16%,比儲存高二個百分點。所以倉庫里的稻谷過來加工時候要噴一點水,噴水有講究,要少勤均,這樣加工出來的米又飽滿又漂亮,雪白雪白,無錫話像大小娘一樣,老師傅咧開嘴笑著。另外也要看季節(jié)來決定了米的水分,冬天氣溫低難壞,適當高一點點,夏天水分適當?shù)鸵稽c,這些都要掌握好。三天時間,這些不為人知的技術要點,都差不多懂了,除了這里不是最先進的橡皮礱加工。剛回到旅館,伙計拿了一封電報過來,“先生,您是言先生吧,這是您的電報”。言叔華謝了伙計,到房間里拆開一看,是小馬拍來的:“事已妥,聽通知攜筱前往。馬”他不禁拍手叫好,這個小馬辦事妥當,筱菊夠交情。自己明天回常州,準備下一步了。

  第二天的黃昏不到,言叔華回到常州申大房,還沒進門,就被許經(jīng)理一把拉進去,“你等等,我得把腳踏車停好,什么事這么急?!薄斑€停什么腳踏車,你趕緊去張府,管家一天來幾趟找你,找不著就拿我出氣,把我煩的。你到底跟他們說了什么?。慷夷闼愕哪敲礈?,他們在你一離開常州就來了,真是要命?!薄霸S經(jīng)理,我沒想到給你造成那么大麻煩,真的實在對不起了,都是我的錯,你放心,我馬上解決。不過我是不會去張府,除非他們來請我。”話音未落,后面有人喊:“許經(jīng)理,是言經(jīng)理回來了嗎?”許經(jīng)理趕緊跑出去,“快來快來,他回來啦,別讓他再跑了”言叔華心里好笑,傻瓜才跑呢,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來的果然是管家張二,跑過來一把抓住言叔華,邊喘邊說“這下你總算回來了,我光是今天就來了五次,真的要累死我了,快,轎子過來?!苯謱γ嬲娴倪^來一頂轎子,四個人抬著,放下轎廂,張二推著言叔華往里面塞。不由他分說,抬走了。路上張二跟在轎子邊,就跟言叔華說了最近幾天張府發(fā)生的事,那天言叔華在大廳說了那一番話,張道臺是氣的要命,但他腦子是清醒的,看到言叔華居然說出自己兒子的病根,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不簡單,再說在外做官那么多年,他對人的判斷還是很準確,言家他也有耳聞,那是遠近聞名的耕讀世家,家風純樸。這幾點原因促使他只是趕走言叔華而不是像前幾次那樣打那些胡說八道騙錢的人一頓。然而,府里面早就傳開來這件事,還有跟少爺好的下人,詳細把這事告訴少爺,不得了了,聽說府上來了一位熟悉沈筱菊的人,張公子馬上喊要出來,沒人敢放他,于是當晚開始絕食。三頓不吃,滴水不沾,夫人慌了。再去看這個兒子,已經(jīng)渴暈餓暈在地上,張夫人哭著去求老爺放了兒子,張道臺也慌了神。把張公子放出來,答應他等他好一點就請剛才那個人來,張公子要先請言叔華,才肯喝水吃飯。這才立馬去請言叔華,結果沒找到,回來費了好一番口舌才說服少爺先吃東西。他們一定加緊尋找。這才有了剛剛這一出。言叔華心里有數(shù)了。不一會兒就進了張府。這次進了大廳,張道臺早就坐起來,夫人站在邊上,言叔華一進去,還沒說拜見老爺夫人,夫人立刻吩咐看座,上茶。上次來站了半天,這次居然這么高的待遇。張道臺輕輕說:“言先生”言叔華趕忙站起來,張道臺做個往下的手勢,叫他坐下,“你聽我說,上次是我脾氣不好,也是事出有因,每一次來的人都是不懷好意,我失望透了。這一次我覺得是言先生你找到小兒癥結所在了,我開門見山,你能不能想辦法解決犬子的問題?”說著,用期待的眼光看著言叔華。言叔華喝口水,站起來走到張道臺面前,深深鞠了一個躬,雙手作揖:“承蒙老爺夫人看重,叔華敢不盡力?只是我也只有弱冠之年,能力有限,如果有失禮之處,無能之時,還望老爺夫人見諒。”張道臺擺擺手:“死馬當作活馬醫(yī)??!言先生,拜托啊!那么多人來過,只有你說了靠譜的話,我們老兩口就指望你了?!毖允迦A點點頭,“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但我有幾點事情需要老爺夫人幫忙配合?!闭f著把一些事情低聲和老爺夫人詳細說了。張道臺聽完了,點點頭:“就按你說的做,你的要求,我一定照辦,你放心?!?p>  一大早,言叔華就去電報房拍了兩份電報,一份給小馬。一份給郭老大?;氐阶〉?,張府管家張二已經(jīng)在等他,這次是恭恭敬敬。兩個人來到離張府不遠的一處宅邸,不是很大,但很精致,南派四合院,開門見山,假山就在天井里,底下是一處不大的魚池,泉水從假山上泄下,形成一處不大卻飛流直下的瀑布。池子里好多錦鯉在睡蓮葉子里穿梭,一點也不怕人。假山上幾株小小的松樹遒勁蒼翠。不規(guī)則的魚池邊上鋪著看似隨意卻非常精妙的卵石路面,特意讓一些小草長出,遠看綠油油的路面,像綠色的地毯。魚池后面是三間正房,中式房舍,有些不一樣的是朝南的檐廊挑出兩米多,比普通的多一倍,差不多正好遮到魚池邊上,下大雨屋檐的水可以直接滴進魚池,檐廊下木頭鋪就地板隨著屋檐延伸到魚池,可以坐在上面看魚,喂魚,聆聽流水淙淙。地板用清漆漆面,露出原木色,看起來清新自然。廊下分別擺著一架古琴,一張紫檀茶桌,幾張原木凳子。正房門口一律竹簾低垂,風起時檐下一排銅鈴發(fā)出青翠的叮當聲,這就是張家的別院“怡然居”.平時沒人住,只是消夏或者有重要客人住府里不方便時候來。張二陪著言叔華轉了一圈,里面的床榻被褥都看了,言叔華點點頭,“不錯,就這里。明天他們會來到,派兩個女傭就夠了?!睆埗c頭,推開廂房,里面也是一應俱全“這是老爺吩咐給言先生住的,不要住到申大房去了,對面是給你說的馬先生住的,你們住在一起方便”“不用那么麻煩,就讓小馬住我房里,對面先空著,看看有沒有需要。”張二說:“老爺吩咐,這屋子言爺說了算,所以我就不摻合了?!?p>  當夜,言叔華就搬進了怡然居,這里的環(huán)境果然非同一般的清凈和舒適,這一夜無夢睡到被門外的鳥兒吵醒,推開木窗欞,難怪昨夜萬籟俱寂,被窩里格外暖和,原來下雪了。雪花不是很大,紛紛揚揚,屋頂和樹枝白了,今天算起來應該是沈筱菊他們來的時間,吃了早飯去碼頭看看,傭人昨天就來了,在下房歇著,今天正好可以做飯做菜,照料沈筱菊他們一行。正想著,門外有人說話:“言爺,早飯已經(jīng)好了,言爺隨時都可以用餐。”說罷退下了。張府的規(guī)矩真嚴,下人們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說話回稟清楚干凈,做事井井有條,不虧是官宦世家。下房飯?zhí)茫允迦A看著碗里熱氣騰騰的八寶粥,盤子里花卷,包子,蒸餃愣住了,那么豐富的早餐,他在外奔波幾年,有什么吃什么,沒什么餓一頓,胃早就不太好。一直隱隱作痛,哪有時間去看呢?再說也不影響什么。可這樣別致的院子,房舍。精致的生活,美食,有誰不喜歡呢?但這一切對于他來說,還是很遙遠,將來他要想擁有自己的別院和這樣的生活,還需要不斷的努力,機遇的垂青,他此時沒想到的是,用不了幾年,這一切都將會有,然而他更想不到的是,人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是百年難遇的商業(yè)天才,生逢亂世也只能是曇花一現(xiàn)。

  傭人自我介紹,一位叫姓吳,一位姓劉,都是三十多,成家了繼續(xù)在張家服務。言叔華分別叫吳姐,劉姐。她倆過來也有分工,吳姐善于廚房膳食,劉姐善于洗漱整理,這也是夫人有心之舉,妥善安排。雪越來越小,一路去往街上,都不需要撐傘,言叔華先到申大房,許經(jīng)理拎著一份電報遞給他,打開一看,小馬拍來的,“已出發(fā),預計明天下午到?!卑l(fā)報時間是昨天。效率真高,今天下午就到了。那要再看看準備一些東西,同時跟張府通報一下。他在街上轉轉,來到位于常州城西的篦箕巷,此處緊臨運河,是古毗陵驛所在地,舊稱“花市街”。常州自古以來就一直以制作篦箕和木梳而聞名,素有“宮梳名篦”和“常州梳篦甲天下”之盛譽,而這里整條街巷,家家戶戶都以制作梳篦為生。乾隆南巡時在此附近的毗陵驛登岸進城,見沿街盡是生產(chǎn)和銷售梳篦的作坊和店鋪,便將此地賜為“篦梳巷”。常州的篦箕和木梳還在美國舊金山和費城的二次國際博覽會上分別獲得銀質和金質獎。言叔華挑選了兩款功能不一樣的百年小葉黃楊制作的梳蓖,精美雕飾,掛著流蘇,裝在的古色古香檀香木盒子里,價格自然不必說,那是送給沈筱菊的,感謝她舍身為友,送這點禮實在輕了,但言叔華眼下也沒多少錢了,只能表示心意。然后去張府通稟了一下,讓管家張二單獨告訴老爺夫人,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去碼頭。雪又下起來了,他撐著傘,在碼頭上望著運河遠處。河里沒多少船只,雪花一片片落入河中再也不見,不知道算是回家還是消亡。雪花越來越密,白茫茫一片,遠處有些看不清楚。這么大的雪,不知道船會不會到,看不清楚怎么行船?正在忐忑間,忽然一只赭色的船頭,穿出重重雪幕出現(xiàn)在他面前,離碼頭只有十幾米遠,三個人站在船頭,最前面像鐵塔一樣的正是郭老大,斗笠上,蓑衣上厚厚一層雪,臉上猶如刀刻斧鑿般的皺紋顯示出飽經(jīng)風霜的堅毅,眉毛上幾片雪花粘著,眼睛炯炯有神的看著碼頭,手里的竹鎬就像上將手里的□□,后面是身穿織錦緞披風,斗篷蓋著頭發(fā),臉被真絲圍巾遮住,只留兩只眼睛能看到,僅僅如此,眼波似水,柳葉彎眉,以及眉間那一點英氣,就知道是沈筱菊,披風上繡著一只藍色的孔雀,驕傲的在斗篷上看著周圍,挺胸站立,長長尾巴垂到披風最下面,黑色的尾翎像一只只大大的眼睛,被周圍的白雪襯托的十分驚艷,邊上的小馬一如既往,鴨舌帽,黃西服,只是今天披一件灰色呢大衣,手里撐著大傘,遮著沈筱菊。郭老大第一個看見言叔華,咧開大嘴就喊,“小先生,我們來啦!”小馬也開心的笑了。言叔華不停的說:“老大,小馬,你們辛苦了,辛苦了?!贝€(wěn)穩(wěn)的靠在碼頭上,郭老大手腳麻利拴好纜繩,用穿著山襪的大腳把船頭的雪掃清,過來扶住沈筱菊,言叔華對著碼頭的屋子里做個手勢,馬上里面出來一頂四人抬暖轎,轎子前面和兩邊窗戶蓋著厚厚的棉氈,停在碼頭上。郭老大和小馬扶著沈筱菊上岸,進了轎子。三個人跟在轎子邊,往怡然居走去。言叔華一面走一面拍著小馬背上的雪,對著郭老大說,“老大,這種天氣,我覺得來不了了,河里都看不見,怎么行船?”郭老大抖著身上的雪,爽朗的說:“接到小先生電報,老郭我一面做好開船準備,一面立刻去找馬先生,二位一到,立刻開船,管他下不下雪,這條河路,閉著眼睛都能開到?!毙●R也說:“小言,這郭老大是真神,沒人敢開船,就他敢。又快又穩(wěn),正常天氣也要這個點才能到常州,我算是服了,這就是行行出狀元?!?p>  轎子到了怡然居門口,沈筱菊下轎,言叔華付了轎子錢。沈筱菊看了一下怡然居的外面,然后跟著言叔華進門,沈筱菊輕聲說了一句:“小言,辛苦了?!毖允迦A抱歉的說,“是難為你了,這么個大雪天還要趕來?!比缓髱е麄兿群唵慰戳艘槐殁痪?,然后到飯?zhí)?。時間已經(jīng)是下午二點半,大家都還沒吃飯,吳姐是真的有心,知道言叔華中午沒回來吃,說不定下午就會帶著客人回來,天又下雪,吳姐準備了牛肉火鍋,煮好了煲在鍋子里,用一根小柴火點燃保溫。所以一看到幾個人來了,趕緊把銅鍋里的炭點燃,把灶頭鍋子里香噴噴的牛肉,洋芋,蘑菇,青紅椒,雞肉,…裝了滿滿一鍋子。四個人準備落座,劉姐立刻上來幫沈筱菊取下披風掛好,屋子里火鍋加上灶臺,暖和的很。小馬揭開火鍋蓋子立刻驚呼,“太香了?!薄鞍Π?,你哪像大上海大洋行的經(jīng)理?什么大場面沒見過,大呼小叫,跟鄉(xiāng)下人進城一樣。”“小言,我們到現(xiàn)在還沒吃飯,又冷又餓,哪像你這樣住這么精致的宅院,還有這么能干的二位大姐侍候你,你吃的飽飽的,穿的暖暖的,當然不覺得這個火鍋香了?!毙●R忿忿不平?!斑@位先生,言先生和你們一樣,到現(xiàn)在也沒吃午飯?!眳墙阄⑿χf。言叔華拿起酒瓶幫郭老大倒了一杯酒。另外幫沈筱菊,小馬各倒了一杯黃酒,黃酒是吳姐熱在銅壺里的,里面放了生姜,紅糖,他自己也倒了半杯,沈筱菊指著火鍋對大家說:這個小言會安排,有意境?!毙●R不服氣了,“筱菊姐,我到想聽聽他能有什么意境?不就是牛肉鍋子配黃酒嗎?”沈筱菊瞪了他一眼:“俗人,這就是白居易的《問劉十九》里的意境,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吟完看著言叔華。言叔華端起酒杯:“能,能飲這一杯。大雪紛飛,各位頂風冒雪來幫我,感謝的話就不說了,我酒量不行,只能喝這點,大家干杯,暖暖身子?!闭f著一干而凈。沈筱菊,小馬,郭老大都干了。大家快吃吧,都餓壞了。”他用公共筷子分別給沈筱菊,郭老大,小馬夾了牛肉,雞肉。沈筱菊不緊不慢斯斯文文的吃,小馬和郭老大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填,一面吃一面連呼過癮,餓到這個時間,這些本就是人間美味已經(jīng)不是好吃,而是蟠桃會上的仙果一樣了。沈筱菊一邊吃一邊和言叔華說著最近上海灘的新聞,她消息渠道來源多,兩個人輕聲說著一邊說一邊笑,小馬不干了:“你倆在說我吧,故意不讓我知道?!薄皼]人說你,再說你有啥讓人說的,只是問問筱菊這一趟是否順利,她走了,書寓那邊怎么辦?這些事?!毖允迦A說?!罢f到這些,我是真的佩服你小言,安排的滴水不漏,知道坐火車肯定會驚動太多人,走水路神不知鬼不覺,筱菊告假半個月,估計書寓的門要讓人家敲爛了。你是沒看到那個老鴇子的眼神,差不多要殺了我。”“你小馬我就不謝了,再次謝謝郭老大,辛苦了。筱菊姐,難為你了?!惫洗鬀]什么好說,只是笑:“小先生說什么我就做什么,沒錯,嘿嘿,嘿嘿?!鄙蝮憔怔L聲婉轉:“小言,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我不想做的事,隨便什么人強迫都不行,早年做那些勉強之事,不是我怕死,而是那些人威脅要殺我家人,雖說那個家我沒啥好留戀的,但那也是家,你們不懂既恨又愛這種感覺。”喝了一口黃酒,接著說:“這次的事情,多多少少因我而起,如果能幫到人家,不說功德,至少我心里會安寧,再說,這里面還牽涉到小言的事業(yè),我也好奇,如果真能辦好,那就不是我?guī)湍?,而是你幫我積的非常非常大的功德了?!彼膫€人邊吃邊說,身上一會兒暖和了,吃完了,郭老大要回船上,言叔華讓他住四合院的廂房,他不肯,說船上自由自在習慣了,而且看看雪小了就去航運公司看看有沒有回頭貨帶,言叔華給他一個袋子,里面是兩倍運費,讓他這種天氣不要運貨了,放空回去,等他通知來接人。郭老大說什么都不肯收,兩個人推了好久,郭老大勉強收下了。言叔華送他出了大門。回來帶著沈筱菊去她房間,隨身行李也由船上伙計送到了,三個大箱子擺在主房間。劉姐把榻上的被子整理好,安排沈筱菊褪去妝容,讓她午睡。在船上幾乎沒有睡好,這里的被褥非常軟和,劉姐還在被子里放了腳爐,暖暖的。沈筱菊一沾枕頭就睡著了。這邊言叔華和小馬一段時間不見了,有很多話要說,兩個人在廂房里邊喝茶邊說話。問詢了史先生的近況,小馬跟他說了橡皮礱米機的最新狀況,美國那邊已經(jīng)組裝完成,這幾天應該裝船,所以這邊廠房要加緊物色了。言叔華嘆口氣說:“這次請沈筱菊過來就是為了廠房。”就把前因后果說了一遍。小馬這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大動靜。但是言叔華說:“治張公子的病和廠房問題也不能簡單聯(lián)系在一起,否則就是太功利了,不管能不能拿到廠房都要盡力醫(yī)治好張公子。更何況我從來沒打算一個人去做全部的工作,希望這個張公子恢復以后可以是我事業(yè)上的搭檔?!毙●R點點頭?!靶⊙?,那個…”小馬有些欲言又止,言叔華已經(jīng)看出來了:“說吧,是胡釆玉的消息吧?!薄皩?,年底秀秀回來了,胡釆玉寄給她一封信,說自己和陳長官的二公子已經(jīng)去了美國舊金山,在那里讀書,她實在沒辦法,她那個父親現(xiàn)在完全靠陳長官罩著,而且她母親剛生了個弟弟,更是雪上加霜,用她的話說,剔骨還父,削肉還母,唯一留存的只有一片心,那是你的。她是絕不會嫁給陳公子,但也不會嫁給其他人,如果既想保住父母,又想保住給了你的心,只有唯一的一條路,青燈古佛,了此一生?!毖允迦A聽到這里,已經(jīng)是淚眼婆娑。他抓著小馬的手,“叫秀秀幫我回信,就說我講的,千萬不要為了我去出家,想方設法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這樣我才會心安,記著一定要說我講的?!毙●R揉著被他捏的生疼的手腕,“知道了,我一定帶到,你們倆啊,冤家哦。唉~”不知不覺,天色已晚,沈筱菊一路舟船勞頓,睡著起不來,他們兩只能在房里聊天。突然門外響起敲門聲,仔細聽是院門,有外人來了,言叔華親自出去開門,一個丫鬟在敲門,另一個撐著傘,傘下正是雍容華貴的張夫人。言叔華施禮把夫人讓進中間的客廳,落座后劉姐端上茶水,張夫人問言叔華:“言先生,這里的環(huán)境和我選的這二位傭人如何?”“夫人費心了,怡然居雅致秀麗,二位姐姐更是不可多得的能干,小言心中深感不安?!薄把韵壬槐厝绱?,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都是為了那個逆子。唉,言先生,我現(xiàn)在來,一是想看看你們住的習慣嗎。二是想見見沈姑娘,不知可不可以?”“沈姑娘舟船勞頓,夜里一直未睡,吃過飯休息到現(xiàn)在還沒起,劉姐,麻煩你看看。”“不要麻煩劉姐,我來了,稟夫人,賤奴沈筱菊,迎接夫人來遲,望夫人恕罪。”說著話的正是沈筱菊。她走過來拜倒在張夫人面前。一襲藕色棉旗袍,露出兩節(jié)欺霜賽雪的腕子,頭發(fā)盤起,臉上略施粉黛,不帶一點金銀首飾,顯得素顏清新。張夫人手一伸,“起來吧,地上涼”看到沈筱菊如此謙卑,張夫人心中不禁有了一絲好感。邊上侍女上去把沈筱菊攙起。張夫人打量著沈筱菊,心里想“果然不是凡品,標準的瓜子臉,五官精致周正,身材凹凸有致,這還是其次,往那一站,一個字都不用說,透出寧折不彎的氣度,非要用一段話來形容,那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亭亭凈植,不蔓不枝,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矣!“這大雪天氣筱菊姑娘一路辛苦,常州小地方比不得大上海,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姑娘海涵,有什么需要姑娘盡管和小吳小劉講,不必拘束?!鄙蝮憔遮s忙回答:“謝過張夫人,這里一切都好,筱菊明白此次為何前來,更為張公子因我而病感到歉疚。夫人放心,賤奴一定竭盡全力讓張公子恢復。”張夫人聽她這么說心里高興,不禁問她一些技藝。夫人出身官宦世家,從小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看到沈筱菊如此人才也是一時技癢,想看個深淺。她指了指外面,二名侍女立刻去把外面廊檐下的古琴搬進來。夫人指指琴:“姑娘可會彈這個。”沈筱菊點頭,走過去坐下,略微撥了幾根琴弦試音,然后開始彈起來,一曲《高山流水》琴聲流淌,就像泉水從山林中涓涓細流匯集,逐漸形成澗水蜿蜒流淌,忽然遇到斷崖形成瀑布,飛流直下,跌落潭中,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嘈嘈切切錯雜彈。進而流出山間,來到平原,萬千泉水匯入河流,逐漸氣勢磅礴,形成大江大河,一路攜泥夾沙,浩浩蕩蕩,奔向大海。海上風平浪靜,一輪明月高掛天邊,水波粼粼,波瀾不興,一派人間仙境。正在眾人如癡如醉時,琴聲戛然而止,好一會兒大家才回到現(xiàn)實,夫人首先鼓掌,“精彩至極,神乎其技!好了,我該回府了,明天下午,就把犬子送來,但愿能解開心魔,河清海晏。我過來,帶了一點大閘蟹來,本來那東西只有秋天才有,昨兒個,ZJ市長派人給老爺送來兩筐越冬大閘蟹,倒是比秋天的大,也飽滿。你們還沒吃晚飯,吳姐你去收拾收拾,煮煮吃了吧?!闭f著站起身帶著侍女就往外走。言叔華小馬,沈筱菊趕緊來送出門??粗蛉艘恍胁灰娏吮秤?,三個人回到飯?zhí)茫瑓墙阋呀?jīng)蒸的差不多了,剛才夫人來的時候,就單獨派家人送了大閘蟹,屋里在觀察沈筱菊的時候,吳姐已經(jīng)把大閘蟹洗凈上籠蒸了。沈筱菊原是最喜歡大閘蟹的,一只蟹她能細細品嘗一個小時,吳姐端上調料,在每個人的碟子里倒上,拿上廚房里專用吃螃蟹工具,銀制的小榔頭,鉗子,挖勺,剪子,一一放好。最后端上熱氣騰騰的大閘蟹,都是用特別的一種泰國香草扎住,既保證大閘蟹不亂爬消耗蟹黃蟹肉,又散發(fā)香草的清香,壓制螃蟹的一點腥味?;\子里蒸汽散去,沈筱菊都不禁驚嘆,什么叫比秋蟹大一點,這可是正宗的長江過冬蟹,足足比秋蟹大一倍,盡管扎著,還是有盤子大。三個人二話不說,開吃。言叔華讓吳姐把劉姐叫來,讓她們坐著一起吃,兩個人千推萬拒,拗不過言叔華,最后在廚房一角,坐在操作臺邊上吃,再怎樣也不愿意一桌子,吳姐說尊卑有序,吃到大閘蟹已經(jīng)說滿足了,不敢再貪心。言叔華他們三個人邊吃邊討論完善明天張公子來了以后應對步驟的細節(jié),保證萬無一失。

  這邊張府里,張夫人回來向張道臺稟明看到的聽到的一切,張道臺有點放心了,兩個人吃過晚飯,帶著家丁來到前院關張公子的地方,叫管家開了門進去,關了幾個月,張公子精神還可以,就是有點瘦削,皮膚因為長時間不曬陽光有種不健康的白。這幾天和原來不一樣,自從聽說府里有人來,認識沈筱菊。張公子一開始大吵大鬧,像打了雞血,興奮的不行,這幾天平靜下來了,他在想方設法的找出去的方法,想見見沈筱菊。吸大煙,那是當時苦悶的時候自暴自棄的一種做法,就他的家庭教育來說,心底知道那是不妥的,因此關起來幾個月,加上他也不喜歡,大煙已經(jīng)沒有了癮。張道臺也是怕他復吸,才關著不放。張夫人說:“六兒,你爹有話跟你說,你仔細聽著?!睆埖琅_清了清喉嚨:“逆子,祖宗蒙羞,居然有你這個逆子。按照過去祠堂規(guī)矩,你這種逆子早就逐出家門,唉,一點憐子之心啊,我現(xiàn)在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從今天夜里開始,不再圈禁于你,但這個府上也容不得你,你今夜就搬出府,搬去怡然居,不準帶走一個小廝,也不準帶錢,不準住怡然居正房,只能住西廂房。依我脾氣,連住處都不給你。你以后就在外面,我不再管你,什么時候你混出個人樣,什么時候回這個府上,要不然,你哪條腿進來打折你哪條腿,我為官幾十年,殺人都不下百,不要說打人,你是知道的,管家,你聽仔細了,要是幫他私下作奸犯科,你下半輩子就躺床上過吧?!惫芗椅ㄎㄖZ諾,張公子垂著頭,也看不出他心里高興還是失望。“管家,你給他收拾收拾,帶幾件衣服,現(xiàn)在就去怡然居,就這樣吧?!闭f著兩個人站起身就走,夫人經(jīng)過兒子身邊,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樣物件,等他們走了,張公子一看,是一張五百個大洋的銀票??蓱z天下父母心。張公子拎著一個包裹,里面是自己的換洗衣服,離開張府的那一瞬間,大門在后面“哐啷”一下重重的關上,他覺得自己猶如一只喪家之犬,被人丟到街上,回過頭看看黑漆漆的大門洞,心里一片茫然。只能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雪地往怡然居走去。

  雪是不下了,風卻寒冷刺骨,張公子整了整衣服領子,遮住脖子。消失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夜里,吳姐劉姐知道張公子要來,夫人走的時候交代過。所以一直守在門房。門口也點了一盞燈籠,用來照亮二少爺來的路。三更時分,有人敲門,吳姐都已經(jīng)趴著睡著了,被敲門聲驚醒。趕忙打開門,是二少爺,雪地里走的腳上棉鞋濕透,渾身冷的發(fā)抖。劉姐立刻把他迎到西廂房,脫下他的棉鞋換了襪子,放在爐子上烘烤。吳姐一會兒功夫端上一碗熱騰騰的蝦仁餛飩。她知道二少爺最喜歡吃這個。果然,二公子看到餛飩,本來灰暗的眼睛有了一點靈氣,但那也不過是一閃而過。但是吃到這鮮美嫩滑的蝦仁餛飩,還是讓人渾身舒服,不一會兒,連湯都喝干凈了。這一個晚間變化如此之大,張公子想不過來,躺在床上,他在想到底怎么回事,都把日思夜想的沈筱菊給忘了,不知不覺睡著了,他哪里知道,明天有更不可思議的事情等著他。

  不知道睡了多久,正在迷迷糊糊似醒非醒時候,張公子聽到門外有人竊竊私語,好像在說他什么,聲音不像吳姐和劉姐,掀開被子起來看看,越到門口聲音越清晰,其中一個說:“老白,你看里面的張公子,睡得跟豬一樣,待會兒輕松得手?!薄鞍?,老黑,就要這樣,如果我們天天碰到這樣的人該有多好,又有錢,又驕氣,什么都敢碰,抽大煙,賭家產(chǎn),嫖□□,喝大酒。我們不下手,也遲早被人下手…”張公子越聽越覺得不對,越聽越好奇,他們在說誰呢?他們又是誰呢?那個門上有個鎖眼,他躡手躡腳過去,把眼睛湊到鎖眼上,朝外面一看,怎么外面是一層層的樓梯轉角,包著墻布,墻裙,還有猩紅的地毯。有兩個人在門口背對著門在說話,剛剛就是他倆。一面說一面在捂嘴偷笑,看看穿的衣服怎么是青幫中人的樣子,莫非是上海青幫中人來尋仇?他也沒得罪什么人啊?正想著,右手邊那個人轉過頭看看房門,他一眼看到那張臉根本就不是人臉,慘白慘白,舌頭還從嘴里伸出來老長,眼睛里面根本沒有眼球,就是空洞,這樣子怎么這么熟悉,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看的連環(huán)畫里的白無常,哎呀,另一個肯定就是黑無常,他們在哪出現(xiàn)就是索命的,我難道活不久了?這一驚嚇眼前一暈,頭咚的一聲撞在門上,外面兩個鬼立刻跳起來,“有動靜,別讓他跑了,本來還能讓他多活一會兒,這下好,立刻鎖走。”門鎖根本擋不住,一推就開,黑白無常進來就抓住他,張公子哇哇大哭:“為什么要抓我,我還年輕?!焙诎谉o常嘿嘿冷笑:“張博文,黃泉路上說什么老少,你年輕,你托生官宦世家,從小錦衣玉食,更應該努力上進,對得起祖宗門楣,而你呢?嫖妓,賭博,說謊話,好大喜功,還抽大煙,此種紈绔子弟,將來禍及父母,連累祖宗,留你何用。拿走?!眱蓷l鎖鏈一鎖,張公子動彈不得,心里悔不當初,痛哭流涕,誰能幫他?到這時候悔之晚矣。正在絕望之時,空中傳來天籟之音,兩個鬼差一聽,趕緊跪下,喊張公子也跪下“菩薩來了,還不跪?!睆埞右补蛑?,一位踩著云朵的菩薩緩緩而至,問這二位鬼差所拿何人,二位如實稟明。菩薩說:“見他年少無知,內心并無染污,暫且放他一馬,看日后所行,麻煩二位稟知地藏王菩薩?!焙诎谉o常無奈,只能悻悻而去。張公子覺得菩薩聲音好熟,一抬頭,發(fā)現(xiàn)卻是沈筱菊,正想喊,菩薩忽然不見了,張公子四處奔跑找著喊著,沈筱菊沈筱菊,忽然腳下石頭絆了一下,醒了過來,原來是南柯一夢。但是身上卻是冷汗?jié)裢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一看懷表已是十點多,外面?zhèn)鱽硪魂囮嚬徘俾?,就是剛剛夢里聽到那種,張博文也略懂一二琴藝,這琴聲很熟悉,自己在上海灘四馬路書寓經(jīng)常聽到沈筱菊彈過,難道是她來了,絕對不會,絕不會,他搖搖頭,覺得自己還沒從夢里驚嚇中完全醒來??蛇@一陣陣的琴聲仍舊是真的在院子里響起。張博文穿好衣服,汲著一雙棉拖鞋,走出廂房。琴聲是從正房門前挑出的廊檐下傳來。但是被假山遮住,西廂房門口是看不到的。他慢慢往前走,難道除了他,怡然居還住了別人嗎?也沒人告訴我,這琴聲也太熟悉了吧。怕擾了彈琴人,二公子輕手輕腳往前,轉過角落,廊檐下的木地板上擺著一張桌子,一張古琴。坐在古琴前正在彈的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沈筱菊,雖然低著頭,認真在彈,根本沒看這邊,但是那身影,姿勢,以及代表性的彈琴時候頭轉往左邊,閉著眼沉醉在自己的琴聲中,不是她還有誰,那一襲鵝黃色的披風在一片白雪中顯得溫暖,更襯托了沈筱菊雪白肌膚。張博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所有的情緒都梗在喉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只能一步步的往前移。到了跟前,沈筱菊蘭花指指向面前的木墩子,張博文坐下,眼睛一眨不??粗媲斑@個人。一會兒,一曲《廣陵散》彈完。沈筱菊按住琴弦,稍微休息一下,“張公子,好久不見,別來無恙?!边@一句張公子讓張博文眼淚都出來了。哽咽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沈筱菊站起身:“外面還是太冷了,你隨我到屋里來。”張博文跟著她進了正房。

  沈筱菊給他泡了一杯熱咖啡,端上幾片面包。這都是她從上海帶來的?!澳氵€沒吃早飯,先吃了再說?!睆埐┪穆犜挼狞c點頭,也真有點餓了,剛才不覺得,現(xiàn)在聞到咖啡香,一口喝下去,真的舒服。沈筱菊看他吃早餐:“張公子,想必你也猜到你為什么會在這里看見我,不錯,這就是一個局,一個把你救醒的局。如果是別人也就罷了,管他是誰,我是不會去趟那渾水,再說還要從上海冒雪趕到這里。但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委托,他的事就是我沈筱菊的事,他說要救你,不忍心看你沉淪,我就來了。其實我對你印象并不深,記得有個常州府來的張公子打茶圍,喝花酒,聽曲,沒想到你后面那么多的故事,你說說看,這是為什么?”張博文已經(jīng)吃完了,坐那里被沈筱菊這么一問,說不出一個字,這面對面的反而是情更怯。沈筱菊見他不說話,又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什么,年少輕狂,在人前有可吹噓的資本,看看張公子把上海灘花魁沈筱菊搞到手了,這讓你感到莫大的滿足,別人做不到的,你做到了。另外就是從小到大你沒有得不到的,從沒有被人拒絕過,所以你就像一個孩子,哭鬧折騰,然后得不到滿足,你還抽大煙,你這是什么?你所謂的愛就只有這點內容,用一個詞來形容:自私。你口口聲聲說愛沈筱菊,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和我在一起你會變成什么樣?你家里千百年的詩書禮儀傳承,會被人說成什么樣?你要知道,我沈筱菊要承擔這個紅顏禍水的惡名,被人人唾罵。你可是想過?”張博文張口結舌,他確實從來沒想過這些,也只是單純覺得得不到讓他痛苦。沈筱菊接著說:“多少人羨慕你的家世,你的前程,你自己珍惜嗎?”張博文這時候緩過來了,“筱菊姐,我是想幫你脫離那里,然后改名換姓,將來能天天看到你…”“你是不是覺得只要你愿意,你想做的事情就能如愿,你有沒有問過我?你知道真實的我是什么樣?你覺得看到的就是真實的?”“看到的都不是真實嗎?怎么會?”張博文心有不甘?!澳憧吹降闹皇窍胱屇憧吹降?,是為了你口袋里面的錢,等你沒錢,誰都不會再理你。問題是那錢還都不是你自己的,是吃父母用父母,還要花天酒地,你覺得羞愧嗎?”張博文默默無語,想著剛剛醒來前做的噩夢,心有余悸。沈筱菊看著他,已經(jīng)有了一些變化,不再那么急切的看著她。嘆了口氣,“張公子,你醒醒吧,我根本就不像你想象之中那么美好,我,唉,算了吧,都告訴你?!苯又桶旬敵鯇π●R說的全說了一遍。把張博文震驚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斑@,這,這是真的嗎?我怎么覺得不是真的?!薄罢娌徽婺憧梢袁F(xiàn)在檢驗,這事只有我的兩位朋友知道,他們也在這里,其中一位就是前幾天去府上要幫你治病的小言。其實你從一些蛛絲馬跡也可以猜出一二,像我從來不住在書寓,也從來沒有被人包夜梳弄,也沒有女伴。這些都是我真實的情況。事實上我已經(jīng)處于很危險的境地,已經(jīng)有不少人懷疑,大概,在見完你以后,我會找個地方躲起來,了卻余生。只是世界之大,很難有我容身之地,我是賤籍,無論去哪里都是最下等的人?!睆埐┪穆犃撕軅模骸拔仪笪腋赣H想辦法為你脫離賤籍,好不好?”“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來照顧我,我問你,現(xiàn)在張府你是否還能進?你父親還能聽你的話?你應該做什么?怎么做?你想想,想通了來找我,我在東廂房?!鄙蝮憔諄淼綎|廂房,小馬忙問怎么樣了?她不置可否,只是說張博文在思考,一時間那么多信息沖擊他的大腦,直擊他的靈魂,得給他時間思考。反正盡人事聽天命,能不能走出來就看他的造化了。此子天性純良,一旦醒悟也是大有可為之才。這世間上,太多的的人是心存良知的,那就是他們的本心,不做違心事就是心存良知。可惜很多人明知道做什么事覺得不妥,違背自己的本心,但是出于面子,沒有勇氣或者自己懶的思考,不想去糾正。而更多的是利益誘惑,用良知去交換,以至于越陷越深,最后被黑暗吞沒,再也找不回當初的自己?!边@一番話讓言叔華,小馬陷入沉思。這樣的有警世作用的話從一位風塵女子嘴里說出來,實在讓人汗顏。言叔華心里想,沈筱菊是看透了世情,看透了自己,人若是看透了自己,便不會小看別人。自己做事的時候,有多少是出于本心,有多少是出于利益誘惑。表面看都是彬彬有禮,謙恭真誠,骨子里一個不求回報,一個沖著回報,絕不一樣。如沈筱菊一般,若不是歷經(jīng)滄桑,一次一次墜入地獄,又被自己心底的一點良知救起,知惡而不為惡,及至今日,早已看破這個世道,但仍舊堅信人間有真善美,這才是真正的智者。正沉思,沈筱菊打破默然氣氛,“小言,聽小馬說了你和胡釆玉的事情,也許我多事,畢竟我比你們癡長幾歲。我想問問你現(xiàn)在什么樣想法?”“筱菊姐,都過去了,她現(xiàn)在在美國,我昨天還跟小馬說了,叫鄭秀秀勸她找尋自己的幸福,不要為了我耽誤一生。我暫時不想這些事,你看眼前這些事就已經(jīng)費神費力,人的生活中不能只有愛情,特別是我們男人,得經(jīng)營自己的事業(yè),做好自己,胡釆玉也會放心。”沈筱菊點點頭:“你能這么想,我就放心了,人是會隨著環(huán)境不斷變化的,你們只是初戀,那是美好卻大多成功不了的,過不了多少時候,你們會有各自的幸福,我祝福你們。”言叔華,小馬明白,沈筱菊這輩子也不會有這種普通簡單又實在的幸福。難得她這樣大度。言叔華說:“目前這邊的事情進行的一切順利,但也充滿變數(shù),想把這些根本不是自己掌控范圍內的資產(chǎn)組合在一起,真的很難,但是越難做到的越有價值,這就是困難的魅力所在,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張博文,張二公子的覺醒。如果他能改弦更張,張老爺一定會和我合作,做這件對各方都有利的事情,如果還是一蹶不振,那就是此路不通,再擇他法?。 鄙蝮憔拯c燃一支煙,輕吸一口,又吐出:“小言,我有點好奇,此路不通,很多人都選擇到此為止,為什么你是再擇他法,就是不放棄?!毙●R笑著說:“筱菊姐,你還是不知道這位小言先生,人家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他是到了黃河心不死,說不定還能游過黃河,好幾次面臨絕境,最后一刻都在努力,還都趟過來了。我算知道為什么史先生那么看重他。他想辦的事情就是勇往直前,又周到細致,在上海把周三民這樣的閘北虎玩的團團轉,過癮。小言,你知道有句話叫做越努力越幸運嗎?天道酬勤,你放心?!毙●R忽然一本正經(jīng)的說了這句話,沈筱菊會心一笑。拿出一支煙遞給言叔華,“別緊張,你不是一個人在單打獨斗,你背后有我們有史先生?!毖允迦A擺擺手:“我還不想抽煙,沒那個資格,什么時候當上先生,穿上長褂子才有資格抽煙,這是我們那里的規(guī)矩。”“哈哈,還有這規(guī)矩,那等你穿長衫我送你一支煙嘴?!毙●R吐著煙圈笑著說?!鞍?,又讓你說中了,我們那里的大先生都有煙嘴,煙斗,黃楊木的,紅木,玉的,煙嘴前面用銀子包著,但是這只能自己去定做,人家不能送,因為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樣的煙嘴,那是代表個人的性格,喜好,從某種程度來說也是個性,我還沒想好要什么樣的能代表我。”忽然傳來敲門聲,沈筱菊說聲:“進來吧?!睆埗幼哌M屋里??粗允迦A和小馬。沈筱菊指著兩個人:“二公子,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姓言,名叫叔華。這位小馬,護送我來的?!睆埐┪慕o二位拱手施禮。兩人一看,這文文弱弱的二公子不像想象中那樣的渾人,本以為是那種驕橫跋扈,趾高氣揚是個草包?,F(xiàn)在看來真的是多情善感癡心不改的情種。沈筱菊接著說,“這二位都不是外人,這位言叔華先生原來是上海申大房貨行的經(jīng)理,十五歲學生意,十六歲出師,當年做了經(jīng)理,剛剛過完年才十八歲,好像和你一般大吧?做了太多幾十歲的人都做不了的事,你能放出來,就是他去你父親面前說的,能讓你覺醒,改弦更張。這位小馬是上海潤豐源洋行的經(jīng)理,送我來這里的,對了,你有什么話盡管說。”聽沈筱菊說小馬是潤豐源的經(jīng)理,張博文剛想張嘴,小馬做個往下壓的手勢,張博文也不是笨人,立刻不做聲?;剡^來對著言叔華深鞠一躬:“言先生,博文狂悖逆行,以致落入深淵,無法自拔。多虧先生不棄,沒有一點點的交情,卻想方設法保全,大恩不言謝,先生的恩德容后再報,我現(xiàn)在先要向筱菊姐說幾句話,筱菊姐,以后不管你是什么樣我都這樣稱呼你,以前是博文昏了頭,自私狂妄,以為沒有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所以做下那些讓祖宗蒙羞之事。這段時間被父親關押也實屬活該,蒙言先生解救,筱菊姐親自來指點迷津,再加上我今天夢里實實在在看到鬼神懲罰不肖子的手段,我真心真意悔過?!薄昂茫慵热幌胪?,那就是你的造化,但還有兩件事要做,你可答應?”沈筱菊趁熱打鐵?!澳膬杉?,筱菊姐。”“一是今天夜里你要詳細寫一封悔過書給你父親,由言先生幫你交給你父親。二是光說不行,特別是大煙,我?guī)Я藷熗?,煙槍,晚上放你枕頭邊,沒人看著你,明天早上再稱斤兩,如果不少,才能證明你真心悔過,你敢不敢?”這可是大膽又瘋狂的做法,一旦抵不住誘惑,前功盡棄,言叔華想阻止,轉念一想,這里控制不住,出去了也是白搭,也只有這種極端方法才可以,所以沒有做聲。張博文想想:”可以的,筱菊姐,你們看著我痛改前非的表現(xiàn)\“。剛說完,吳姐喊吃飯了,已經(jīng)是午時過了。

  年輕人沒什么城府,四個人很快就熟悉了,張博文其實人不壞,只是少不懂事加上被人帶入歧途。家里條件好,用錢不愁,一到上海灘花花世界,如果不像言叔華那樣時時刻刻注意,很容易行差踏錯。那么多拆白黨,白相人,混子,眼睛盯著你。一看就知道這是白斬雞,肉多沒腦,想盡各種辦法來引誘,別說十七八的涉世未深青年,就是有家室的人也未必扛得住。今天見到沈筱菊,他明白了以前從不知道的人世之苦,人心險惡,內心也由衷感激眼前這三個人。吃過飯,沈筱菊提議到正房門口廊檐下木地板彈琴,喝茶。這在上海灘得花一百個大洋才能看到。這里包場,那是很難得的事情。今天雪停了,中午還有點陰沉沉的,下午出了太陽。院子角落里有兩樹臘梅,正當盛開。一朵朵黃色透明的花,散發(fā)出陣陣冷香,沁人心脾。沈筱菊看到臘梅盛開,踏冰臥雪。想到這些天一直不怎么開心,難得只和知心朋友在一起,就邊彈邊唱,來了一首《踏雪尋梅》輕快的節(jié)奏,淺顯雅致的歌詞,讓人隨著歌聲擺動身體?!把╈V天晴朗,臘梅處處香,騎驢灞橋過,鈴兒響叮當,好花摘得瓶供養(yǎng),伴我書聲琴韻,共度好時光。”唱歌的的時候,沈筱菊仿佛回到無憂無慮的小時候,三位男青年也是邊品著劉姐泡的功夫茶,邊跟著唱,年輕的心是留不住惆悵的,充滿干勁,不怕任何困難才是主旋律。一曲唱罷,陌生和隔閡不見。張博文是最熟悉這里的,每年都要來住一段時間。不禁告訴大家,他小時候在這里抓魚捉蟲,爬墻摘果的種種趣事。說的高興,回憶起第一次去上海,聽到沈筱菊彈琴,是一曲《虞美人》,聽得如癡如醉,看的如夢如幻。一曲聽罷,看著沈筱菊,驚為天人,所以才有這后來種種。沈筱菊聽吧,嘆口氣說:“解鈴還須系鈴人,今天我就再用這首虞美人,讓你回到原來,先把我的紙筆拿來。”劉姐在案幾上擺好紙筆,張博文一看,薛濤箋。沈筱菊微微一點頭。拿起細枝羊毫湖筆,在箋上寫道,《虞美人,蔣捷》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寫完放筆,然后再次回到古琴前,一曲淡雅,憂傷的琴聲從她指間流淌出來,和張博文當時聽到的有所變化。當時是一種旖旎的,熱烈的,讓人遐想不已的演奏?,F(xiàn)在卻是素衣素顏,淡雅不讓人起一點邪念的,分明原來的彈奏是這首詞的前半部的少年得意,香閨美人,而如今的卻是表現(xiàn)的后半部分,時光老去不復返,人啊,就是這樣感傷,才會這樣老去,天若有情天亦老。演奏結束,沈筱菊站起,把那張薛濤箋送給張博文,“這鈴今天就算是解了,心結也已經(jīng)了了,以后不能再做那些荒唐事了。”張博文拿著這首詞,看著這紙上漂亮的小楷,心里充滿感動。沈筱菊又說:“你們三個沒事聊聊生意,看看后面可以做什么,張公子,你應該多跟他倆學做生意,我有些累,去房里休息一會兒?!逼鹕黼x開了。

  言叔華問張博文:“二公子想做什么生意?”張博文紅著臉:“言經(jīng)理,慚愧,我一事無成。”“話不能這么說,據(jù)我所知,你二公子在馬塘造了廠房,很好的地方,很大的廠房。這怎么能說沒成就?”“言經(jīng)理去看過?其實這原來是我瞎想,想造黃包車的,但是,嗨,實在說不出口?!薄斑@有什么,哪個人不失???只要不放棄,想方設法去爭取,怎么會失???黃包車上不了,可以上別的項目??!”張博文舉起茶杯,敬他們二人,“請言經(jīng)理指點迷津。”“不瞞你說,我就是為了這個廠房才到你府上去爭取買或者租那廠房,誰知道令尊根本不理,我只能走一步險棋,用你的恢復來換取支持。希望你能諒解?!啊蹦阋灿X得那里廠房很好嗎?終于有人贊揚這件事了,這不需要諒解,我要好好謝你,那么你想做什么?怎么做?”言叔華毫無保留的把做稻米生意產(chǎn)業(yè)鏈的想法告訴張博文。聽得張博文非常興奮,不等言叔華說完,張博文就問:“言經(jīng)理幾歲?家中排行多少?”言叔華回答他,張博文又說,:“從今天開始我叫你三哥,你叫我小六子,我跟你學。行不行?”言叔華和小馬相視一笑連連點頭:”當然可以”。“今天晚上我就寫悔過書給我父親,另外附上兩件事,一個是廠房給你使用,一個是幫沈筱菊脫離賤籍?!薄安唬憷斫忮e了,想要做成大事,決不能一個人單打獨斗,更不能一個人獨吃一碗飯,那會累死,撐死.一定要合作。合作可以利用各方所具有的優(yōu)勢,把事業(yè)做大做強,那絕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大于二的多。天下大事都要合作。我想過了,你父親同意廠房可以使用后,這個廠正常了就歸你管理,你們以廠房入股,占股比百分之四十,我另一個長輩以機器入股,也占百分之四十,我自己以流動資金和店鋪入股,占百分之二十。如果你父親沒意見,我們就照這樣的方式來合作?!辈灰f張博文,就是小馬也是大吃一驚,沒有哪一個做生意的人會這樣把控股權拱手相讓,再說史先生說了,機器設備是送給他的,小馬只是從中協(xié)助而已。但是現(xiàn)在廠房沒有談妥,史先生關照不要節(jié)外生枝,到關鍵時刻自然會有說法。張博文不等言叔華說完,連聲說不行。言叔華站起來,很嚴肅的跟他們二人講:“你們不要以為我是不好意思,或者有別的企圖這樣做,合作特別是多個人合作,大多數(shù)結果都不好,大到江山社稷,小到搭伙干活。一開始高高興興,客客氣氣,比親人還親。到最后你死我活,比仇人還惡。根本原因有幾點:第一,合作有天然的缺陷,合作者不是一家人,一個人,有各自利益考慮,這是最大的問題。第二,每個合作方能力不平衡,不可能出一樣的力,使一樣的勁,如果計較,就會留下隱患。第三,擺不正自己的位置,一開始沒看到利益或者風險什么都好說,到利益分配或者風險分擔都只想好處不想付出,這是人天生的趨利避害的特點。所以我早就考慮好了,要想走的遠,做的大,就要平衡各方利益,照顧投資者的關切,從根本上杜絕投資者的擔心。作為發(fā)起者,操控者,我決定作主人占股比例最低,分配紅利最少,這樣就可以彌補在經(jīng)營過程中我做主產(chǎn)生費用的一些浪費和不必要給股東帶來的損失。但是我會起草很嚴格的章程,我的想法是,即使我控股,只要做的你們有意見,就會想方設法聯(lián)合起來拉我下去,這一統(tǒng)折騰,生意也就完蛋的差不多了,更別說往邊上使勁出賣集體利益。與其這樣,你們花那么多精力,還不如輕輕松松把我罷免,還省的內斗。所以你們清楚沒有,我的意思。說到底,做人做事第一位,賺錢分紅放在后面一點?!毙●R和張博文聽罷,心里真的佩服。這才是真正做事的人的想法,事業(yè)是第一位的。言叔華接著說:“但這并不代表我放松管理,恰恰相反,我會用最嚴格的制度來管理自己和所有人,包括你張博文,除非你不愿意來,來了就要比員工更吃苦更努力。要想打退堂鼓趁早。紅利也會在前三年不分,用來擴大生產(chǎn),打通運輸銷售環(huán)節(jié),董事會決定的事情不折不扣完成,沒有商量余地,完不成從我開始處罰。對外的一切費用開支,該用的不能省,先自己墊支,月底開會討論報銷,拿提成推銷的沒有費用報銷其他還有暫時沒想到的,到時候集思廣益,盡量完善。”“精彩精彩,”沈筱菊拍著手走出來,“先人后己,先禮后兵,丑話在前,寬容在后。真的既看透世情,又充滿溫情。我都想投資給你。難怪人家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小言,你又聰明又寬厚,真了不起。”。說著拿出一個袋子,遞給張博文,二公子拿過來打開一看,臉色蒼白。小馬探頭一看里面是一桿煙槍一包煙土:“筱菊姐,不必這樣吧,二公子都已經(jīng)真心悔過了?!薄澳銈儧]見過吸大煙的,一百個里面九十九個都是賭神罰咒戒了,最后復吸,就那一個會戒?不好意思,我沒見過,這東西要么不吸,要是吸上了,就是不歸路。不是我信不過二公子,只是現(xiàn)實太殘酷,小言小馬,你們聽著,我這包煙土是三兩六錢,包的好好的,明天早上我再稱,一錢不少,你們繼續(xù)合作,少一點點,我勸你們一切罷休?!睆埐┪哪樕兊猛t,他有點憤怒,再怎么說他也是堂堂張府少爺,居然這么不信任,看不起他。他心里無名火起,想要發(fā)作,不顧一切??蛇@憤怒的情形和當時不能見到沈筱菊的時候多么相似,這不正是他誤入歧途的原因嗎?想到這,他忽然打了一個冷戰(zhàn),自己墮落的原因竟然就是憤怒,抬起頭看著言叔華目光如水的正看著他,眼神里有信任,鼓勵,和一種說不出的寧靜。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平靜,平靜的不起一點漣漪,是啊,做過這種事人家怎么會信任,除了自己堅守信念,隨便怎么引誘都不再復吸,那才是真正的改變。既然如此,哪有什么好憤怒的,還有三哥這條船我是上定了,不管將來怎么因為,即使父親不同意廠房拿出來合作,我會把母親這點錢給三哥投資,跟著三哥哪怕再苦再累也不怕。想到這里,張博文收起袋子,對沈筱菊說:“筱菊姐,我拿回房間了,今天晚飯我就不吃了,我要專心寫那封給我父母的信?!秉c了一下頭,回了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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