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夾縫
沒有手機、電商、快遞的時候郵電局是相當繁忙的單位，它是新中國剛成立就實現(xiàn)全國村級互通互連的唯一渠道。
郵局很早就占據(jù)了一塊高地，設計建造了一棟非常漂亮的西式辦公洋房。如今漂亮的洋房已看不見郵政的標識，而是掛滿了保險、電信、聯(lián)通、移動、農(nóng)資等招牌。九成辦公空間也被租賃走，郵局自身蝸在最邊上非常小的一間房子，不用心你都找不見。
上次在郵局寄信還是女友在異地上碩士的時候，看到學校的郵筒和我寫過三封信，結果一封還被郵局弄丟了。
供銷社在街道中段有百米長的商鋪，算小鎮(zhèn)生活圈的黃金地段，商鋪后還有個大院，分布著幾排倉庫和員工宿舍。
有時候去供銷社賣藥材。放學后我常跟猴子去野外挖草藥，像蒲公英、半夏、艾草這些曬干后供銷社都收。周末會上山挖小柴胡，雖然半天才能挖一撮，但柴胡收購價卻很高。換來的錢很快又被我在供銷社買了瓜子、果丹皮等零食，而猴子是搭車去市里買盜版書，他是個武俠小說迷。
有時候約幾個小伙伴去供銷社大院找小古打乒乓球。小學我們都同班，小古有副很好的球拍，而大院就有球案，小古爸在供銷商上班，他家就住員工宿舍。
輪流打球的時候其他人就在旁邊圍觀，但圍觀的時候往往還要抱孩子。孩子是小古他爸同事的，才幾個月大，像小古、阿杰這些個子低身體瘦的就不會抱，孩子媽往往給我們幾個高點壯點的教下怎么抱就走了。不走沒辦法，她家沒多余的人帶孩子，我們抱至少她可以抽時間干點家務。
雖然孩子媽教了我們隔會兒要給孩子端尿，但我們總是忘，尿誰身上就看運氣了。另外至少有兩次，抱孩子的人離球案太近，被打球的人一拍子抽到孩子身上哇哇大哭。孩子媽老遠就問怎么回事，我們喊聲“尿了”，她就會喊聲“剛尿完把尿布抽了就不哭了”。
有一次，孩子抱過來的時候孩子媽說孩子著涼，有點拉肚子，她已經(jīng)墊了厚實的尿布，如果拉了小心別弄我們身上就行。她這么一說其他人就都躲開了，最后把看起來高大的我頂在了前面，那天我就沒打球，他們都怕孩子拉身上不敢抱。
我也怕孩子拉身上。于是就把孩子翻過來，一手端著孩子的大腿，另一只手護著孩子上身靠著我的胸膛，這樣孩子屁股沖外，即使拉了我也是安全的。
如果一直站著不動孩子很快就會哭起來，我就不斷轉悠著讓孩子看不同的東西。乒乓球案不遠處，幾個下了班的員工正蹲成一圈下棋，我晃悠過去站在旁邊看。一點細微的小風迎面吹過，孩子開始咳嗽，伴隨咳嗽聲我端在孩子腿下的手感覺一股力量一下下襲來，還未低頭看就聽“嘭”的一聲，一股黃色霧狀在黃昏余暉的光暈下散開。
霧狀來自孩子的屁股，尿布不知何時早就掉了，而蹲在地上的一圈人都抬頭看著我，我想他們的目光此時更多是在注視噴射源。棋盤上到處的新鮮黃斑點，非常均勻，蹲著的幾個人頭上、脖子上、衣服上都未幸免，正對孩子屁股的那個人注視我的同時擦著臉。
我頓時僵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此時孩子哭了起來，我趕緊端著孩子邊走邊喊“你家孩子拉了……”
后來供銷系統(tǒng)調整，常年虧損的供銷社關停，大部分員工下了崗。鋪面被分隔成了多間，基本都租給了原先的員工任其經(jīng)營，他們出售的也都是供職時自己最熟悉的商品種類，不過供銷社的土地依舊公有。
街道北端是個丁字路口，中點拐彎朝南就是鎮(zhèn)政府。
政府大院開創(chuàng)了三個第一：小鎮(zhèn)第一棟五層建筑，那是公社時期蓋的辦公樓。小鎮(zhèn)最快完工的樓宇，前些年在大院空置的一側新建了棟四層辦公樓，從挖地基到封頂，日夜施工一個月就完成了，效率絕無僅有。大門改動次數(shù)最多，相比老百姓幾十年動不了一次的大門，政府大門每幾年就要改動一次。
大門就是用來進出的，老百姓家會講點風水。政府大院改門也是這個說法，但都是民間據(jù)說，官方從來沒有承認過。原因是舊大門正對面剛好是一戶農(nóng)人的大門，而農(nóng)人的門樓上有只燒制的辟邪獸，為了鎮(zhèn)宅或者辟邪在房脊上安放辟邪獸在民間很常見。
政府大門改動前先是多了個寬大的照壁，上寫“為人民服務”，把門內完全遮擋，至少在外無法洞穿。不過照壁好像沒起多大作用，沒過幾年大門整體朝東平移了一點，使官民兩個大門不再正對，但農(nóng)人門樓上高傲的辟邪獸依舊能注視到政府大門。
過了幾年政府直接拆掉了大門，壘起圍墻，在院內東側專門開辟了一條巷道通向馬路，大院的門挪到了巷道里，朝東。但農(nóng)人門樓上的辟邪獸依舊能通過圍墻看到主體辦公樓，因為農(nóng)人那邊地勢比對面高。
又過了幾年主街道改造，大院正對農(nóng)人的那側新蓋了三層商鋪，門口全都沖街，相當于把政府大院甩在了商鋪后面，這下辟邪獸能看到的只有老百姓了。
本以為政府大門就不變了，但前年回去發(fā)現(xiàn)門又不見了。大院東側的巷道一直朝南打通到底，然后向西拐出一個四方形的小廣場，大門改在了廣場中間?，F(xiàn)在，政府大院成了一座圍城，第一次去的人不打聽絕對找不到門。
在古代這叫坐北朝南，門前的小廣場一定要是四方形，暗合統(tǒng)領四方，這是衙門的規(guī)制。
似乎，和歷史有關，辟邪獸倒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