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繁榮的登高樓內(nèi),客人紛至沓來,絡(luò)繹不絕,小二拿著茶壺端著毛巾樓上樓下跑個不停,掌柜的瞇著眼咧著嘴,心滿意足的打著算盤。自打當今圣上將南京設(shè)為留都后,位于南京城的登高樓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
原本登高樓叫志高樓,每年都有源源不斷的客人入住,尤其是科舉當年,志高樓更是應(yīng)屆試子的首選之地,圣上北遷之后,志高樓的生意也就一年不如一年,一度萎靡不振。
新老板接手后,一改之前的行事作風,將志高樓換名為登高樓。因志高樓曾是各屆試子下榻之處,出過數(shù)個狀元榜眼,得中的進士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新老板便以此為噱頭,每年六月中旬進行一次文試。拔得頭籌之人的彩頭則是曾下榻在志高樓且金榜題名的試子所釀狀元酒一壺,大家對這個彩頭沒多大興趣,但借此機會能和各地學(xué)子切磋一番,對將來會考亦有所幫助,因此前來參加文試的人大多都是各屆試子。若真能拔得頭籌,得個“當今才子”之類的名頭,有朝一日在京城會考之時,在各地試子中也能一顯威風。
文試在六月中旬進行,可每年剛過三月就陸陸續(xù)續(xù)不斷有各地學(xué)子前來投宿,到了六月份更是一房難求,連帶著南京城其他的酒樓生意也逐漸好起來。不光是酒樓就連古董珍寶、文房四寶、抬轎車夫等等也都恢復(fù)了往日光景。登高樓不斷擴大,成了南京城第一酒樓。
新老板是極具頭腦之人,想著若每年只是引來文人士子多少單薄了些,若能吸引富商巨賈聚集此處,從他們身上賺到的錢定是文人書生身上賺到錢的百倍。便又將酒樓整改一番,經(jīng)過官府許可,做起牙行生意。
無論是珍貴古董亦或是珍惜藥材皆可在登高樓進行交易,與其他牙行不同的是,登高樓每月只交易一樣?xùn)|西,其自然是世間難求之物,交易物品于每月月初公布,月末午時公開交易,凡是有心之人皆可前來喊價,價高者得。
現(xiàn)在已是六月初,登高樓人來人往,如此川流不息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每年一次的文試即將開始,這一次比試題目是“字”,顧名思義,也就是誰的字寫的好誰就能贏得彩頭。對字輸贏的評判實在太不確定,有人喜歡端莊工整的,有人喜歡龍飛鳳舞的,有人愛寫楷體,有人慣寫草書。偏偏登高酒樓向來不請任何人前來當評判,評判標準由前來比試的學(xué)子決定。誰支持的人越多誰就贏。因此,這次前來參加文試的學(xué)子特別的多,因為評判標準不確定,大家都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前仆后繼的來到登高樓。
而另外一個理由則是今月末,登高樓所拍之物——雪靈芝。雪靈芝世間難求,除了皇宮內(nèi)的兩支雪靈芝之外,百姓們從未聽說第三支靈芝,自上月月末登高樓公布消息后,不少富商名醫(yī)紛紛從各地群涌登高樓,目的就是能將雪靈芝拍賣到手。
“掌柜的,打兩壺上等的女兒紅。”陳大貴拎著兩個酒囊走近登高樓,將酒囊扔給店小二,打量了下大廳,笑瞇瞇道:“喲王掌柜,生意不錯啊?!?p> “你小子,我還以為你去京城發(fā)財不回來了?!蓖跽乒耦^也沒抬的撥打算盤,“怎么,京城混不下去了?”
“哪是?!标惔筚F靠在柜臺桌上,在王掌柜前面的碗里抓了把花生,“我壓根就沒想去京城發(fā)展,老娘兒子都在這里,哪能撇下他們自己去京城。我在京城的舅舅生病了,那么大的絲綢店放心不下外人看管,所以就叫我去看會,他病一好我就回來了,舅舅怎么勸我我都執(zhí)意要回來,可不能丟下老娘兒子獨自生活?!?p> 王掌柜仍低著頭打算盤,年初的時候,是誰趾高氣昂的說自己即將去京城賺大錢,不當上大老板就不回來了,吵吵嚷嚷的弄得人盡皆知。如今回來,還是去時的那件破衣服。王掌柜早就將陳大貴看清了,除了嘴巴厲害,其余就一無是處,好吃賴做,到了三十好幾才有女人肯嫁給他,整日渾渾噩噩,這種人能發(fā)大財那還真是老天瞎眼。
陳大貴見王掌柜不理會自己,就怕王掌柜以為自己真沒去過京城,揚著脖子大聲道:“京城那地方也太干燥了點,吃慣了這邊的大米還真吃不慣那里的包子,舅舅的病一好,我就急匆匆的回來了?!?p> 店小二拿著酒囊遞給陳大貴,嘿嘿的笑了兩聲,“得了,快把酒拿回去給你客人送去,少在這兒吹牛了。真要去過京城,你還能回來?”
陳大貴這下急了,他因好賭被舅舅趕了回來,才不得重新回到南京小酒樓給客人跑腿,不過他的確在京城待過,急哄哄道:“怎么吹牛了,沒去過京城我還能瞎說不成。京城城門往哪開,大街長什么樣我都知道,你隨便報個名字我都能知道他在哪條街哪條巷?!?p> 店小二斜眼看著他,撇了撇嘴,“欺負我沒去過京城是吧?!?p> 陳大貴見店小二滿臉瞧不上他的樣子,又見王掌柜頭也不抬,自打自己進屋之后正眼都沒瞧過自己一回,心下憋屈,若真沒去過京城也就罷了,可他偏偏還真去過,還真在那邊呆了三四個月。也不顧客人等著自己打酒回去,當即就要證明自己??删退闼娴恼f出來京城大街長什么樣,他們都沒去過京城哪知他說得是真是假。倒不如隔壁的邵老三,雖是粗野蠻夫,但畢竟是從北方來的。他只說出古樂坊,邵老三便確信自己的的確確去過京城。
陳大貴頭疼的撓了撓頭,突然想到了什么,當即一拍大腿,“對了,你可知大公子此次為什么在我們這兒住了那么久?”
店小二譏笑一聲,“那有什么奇怪的,大公子是四方鏢局的少爺,雖然現(xiàn)在是沐少鏢主主事,可畢竟他才是四方鏢局的嫡親血脈,大公子和沐少鏢主又兄弟情深,大公子住在鏢局就像住在自己家里一樣,自然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p> “嘖嘖……”陳大貴撇著嘴指著店小二及王掌柜道:“這件事京城都議論了小半年了,你們卻一點消息都沒聽過。”
店小二不屑的撇了撇嘴,“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他們的話倒是引起了王掌柜的注意,大公子是戴長景的外號,他是全國首富戴誠儒的獨子,又是大將軍邵繼舟的徒弟,與王公子弟交好,更是與皇長孫稱兄道弟,江湖上響當當?shù)乃姆界S局是其祖業(yè)。戴長景瀟灑不羈又仗義疏財,黑白兩道朋友不少,江湖上各個稱之為“大公子”。就連皇長孫也稱其為第一公子,是當之無愧的大公子。后來叫的人多了,漸漸的都從“戴公子”變?yōu)椤按蠊印薄?p> 戴長景雖是四方鏢局的嫡系血脈,但因戴誠儒當年堅決不愿掌管四方鏢局,戴老鏢主盛怒之下將戴誠儒趕出鏢局更是放話斷絕父子關(guān)系,四方鏢局由女婿沐元傾接管。沐元傾以一對鐵旋拐震四方,四方鏢局聲威更勝從前,他曾竭力修補戴誠儒的父子關(guān)系,只可惜戴老鏢主太過固執(zhí),哪怕戴長景出生,也只認孫子不認兒子,臨死之時仍留下遺言,戴誠儒永世不得踏入鏢局半步。
沐元傾離世后,其子沐峰掌管鏢局,雖年紀輕輕但氣度不凡,行事穩(wěn)重果斷,接手僅半年就將福州分局蠢蠢欲動蔡鏢頭治的服服帖帖,大有戴老鏢主風范。他與戴長景是表兄弟,戴長景每年都會到南京的四方鏢局小住幾日,但像今年這樣一住就是數(shù)月從未有過。
王掌柜心想,戴誠儒居住在京城,戴長景雖瀟灑肆意,愛闖蕩江湖,可數(shù)月不回家未免也太放肆了,莫非京城那兒發(fā)生了什么事。戴長景常來登高樓吃飯,又是自己親自招待,若因不知情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沖撞了他就不好了,無論陳大貴所說是真是假,記在心里以防萬一也好,當下阻斷了店小二的話,一改之前愛答不理的樣子,笑臉迎著陳大貴,“大貴,這京城發(fā)生了什么新鮮事,說來聽聽?!?p> 陳大貴見向來只接待達官貴人的王掌柜笑嘻嘻的看著自己,心里得意,裝模作樣的咳了兩聲,“哪是什么新鮮事,這事都傳小半年了?!?p> 王掌柜倒了碗酒遞給陳大貴,“要是不急,你跟我說說,也讓我清楚是怎么回事。”
陳大貴喝了口酒,道:“聽說大公子已經(jīng)大半年沒有回去了,不為別的,就為戴老爺為他定了門親事?!?p> 店小二忍不住譏諷,“得了吧你,若真為大公子定了親事,大公子不急匆匆的就回去了,吹牛也不打草稿。”
陳大貴臉色發(fā)紅,怒道:“誰吹牛了,我還知道這門親事還是皇長孫給促成的呢?!?p> 陳大貴的話恰好被前桌一灰衣長袍客人聽到,起身走到陳大貴面前問:“唉,你說的可是四通當鋪的大公子和邵大將軍千金的事?”
陳大貴眼光發(fā)亮,指著長袍客人對店小二得意道:“看,人家都知道,還敢說我是吹牛的不成?!?p> 王掌柜看著那長袍客人,那人又小又瘦,身上的長袍卻又大又寬,穿在身上極不協(xié)調(diào),王掌柜心想肯定是個窮書生,恐怕身上的長袍是唯一一件沒有補丁可以見人的衣服了。只怕又是個一心癡心妄想,幻想著通過登高樓一鳴驚人的窮酸書生,這種人王掌柜見多了,雖心下鄙夷,但仍笑著連拱手問:“不知客觀貴姓?”
那人拱手回禮,“學(xué)生姓顧,單名一個影字。”
陳大貴在京城呆過,聽出顧影的京味,當即道:“客官是從京城來的吧?”
“沒錯,京城正是學(xué)生的家鄉(xiāng)?!?p> 陳大貴趾高氣昂的看著店小二道:“怎么樣,連京城里來的爺都知道這件事,你還敢說我吹牛不?”
王掌柜心里盤算一番后,對店小二訓(xùn)斥道:“你哪來那么多話,還不快去干活?!?p> 店小二灰頭灰臉的走后,王掌柜將面前放花生的碗遞到陳大貴面前,又給顧影倒了杯酒,笑瞇瞇的問:“二位,還勞煩您們說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p> 那顧影也是個能說會道之人,當即打開了話匣子,“四通當鋪的大公子打小就放蕩不羈,喜愛闖蕩江湖,成年后更是四處游樂,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戴老爺就心急了,想給他找門親事,希望有個媳婦好管著他。倒也巧,邵大將軍的六小姐自小在她外祖家長大,如今長大回京了,邵夫人一心想給女兒找個好婆家。這事讓皇長孫知道了,當即約了兩家見面,這兩家本就熟絡(luò),一拍即合,把八字交換就請了媒人過大禮。這禮都過了,就等大公子回去挑好日子成親,沒想到,戴老爺一連發(fā)了幾封家書出去都不見大公子回去,小半年過去了,連個信都沒回,把戴老爺給氣的。這下可苦了六小姐,禮都收了,人卻嫁不出去。”
陳大貴來了興致,晃著顧影的胳膊,道:“我聽說那位六小姐不但人長得漂亮,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樣的可人兒大公子都看不上?”
“什么琴棋書畫,大家閨秀各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琴棋書畫了得,那是他們家人說的,誰知道。況且六小姐和她五哥從小在她天津外祖家長大,究竟怎么個性情,長的如何?”顧影伸出一個手指頭向上指了指,“天知道?!?p> 王掌柜輕聲問:“這位六小姐雖在她外祖家長大,可父母兄弟畢竟在京城,總要回來探親的,大公子又是邵將軍的愛徒,兩家也算世交,這兩人從小到大就真沒見過?”
顧影抿著嘴笑道:“可不是嗎,恐怕兩人早就見過了,六小姐的容貌秉性大公子是知道的一清二楚?!?p> 陳大貴噗嗤一聲笑出來,“半年不敢回家一趟,敢情那六小姐不是母夜叉就是鐘無艷?!?p> 一說完,王掌柜和顧影都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