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瑤郡主見風(fēng)老九縱下懸崖,嚇了一跳,跑過來問:“少群哥哥,他怎么自殺了?”
凌少群:“不是自殺,回去了。”
不知不覺已到戌末,夜幕降臨,步月登云,巫鳥并排飛回巢穴。
咦?巫鳥!
凌少群一拍后腦:“哎呀我怎么給忘了!果兒,果兒?”
“砰,砰,砰!”天上掉下四五只妖獸,著地后清一色全身痙攣口吐白沫。威風(fēng)凜凜的鳳鳥隨之降落,一爪子踩在一只豚尾怪頭上,滿臉‘求表揚’‘求抱抱’的表情看向主人。
凌少群只好跑過去摸了摸它的脖子,表揚道:“果兒最厲害,最棒了。我約了墨遲,你先送靖瑤回去好不好?”
靖瑤和果兒同時點了下頭,抬起時凌少群已經(jīng)御劍飛走了。
......
南天海邊。
白天熱鬧的竹棚攤現(xiàn)已經(jīng)空無一人,攤販早早便回家歇息了。夜幕下銀河倒影于水面,仿佛隨手可摘。
叱還站在海邊,鞋和半截褲腳浸在水里,他癡癡地望著圣殿,從日升到到日落,從喧嘩到寂靜,宛若無家可歸的棄犬,等待主人打開大門重新接納他那一刻。
但,什么都沒等到。
忽然,一個聲音闖入安寧之中:“今晚你來的比我早?!?p> 叱警惕地轉(zhuǎn)過頭,見一個陌生男子朝自己緩緩走來,晚風(fēng)吹拂他的額發(fā),露出皎月明亮的綠瞳,哪怕在黑夜里,也如此清晰入目。
叱疑惑地皺了下眉,沒吭聲。
男子走近了說:“我還以為你要幫西暮子到很晚?!?p> 叱緘默注視著他,目光波瀾不驚。
“怎么不出聲,怪我來晚了?”男子面色冷清,眉眼間卻透著淡淡的笑意。他忽然牽起叱的手道:“來,送你一個禮物?!?p> 叱被牽著走上終極擂臺,又被拉著坐到三頭蛇雕的蛇身上,全程不吭一聲,只不過眸光不曾離開對方半寸。
男子立于擂臺中央,橫空召出一把蛇形長劍,劍刃青光泛泛。
“花影流光!”
剎那間,十幾束劍意流星飛射,闖上云霄,在九天之上爆開璀璨的火花,瞬間照亮蒼穹。炫目的光景尚未褪去,又是十幾束劍意攀升,這次更為絢爛,使得整片南天海都有了顏色。
這是墨遲新創(chuàng)的招式,花影流光。
勢如其名,花千樹,影如火,星辰流光不夜天。
純屬雅觀,無半分攻擊力。
彩光布滿夜空時,叱看楞了,他見過星辰萬里,見過大海無垠,卻從未見過銀花匯聚的燦爛,如風(fēng)鈴樹吹落花瓣,流螢點點傾入翻滾的碎浪。
“喜歡嗎?”男子在側(cè)輕柔地問。
叱的視線離開高空落入男子眸中,微微訝異地問:“送我的?”
男子淺笑著嗯了一聲,光花明滅閃爍晃在他臉上,穆如清風(fēng),星漢燦爛都因此遜色幾分。
叱正要回話,又聽他問了一遍:“喜歡嗎?少群......”
少群......
就像一只大手猛然撕開黑夜,雷霆轟頂,叱霍然醒悟。
一個熟悉的聲音徐徐喚起記憶:“他叫凌少群?!?p> 雪幽山?jīng)]有夏日,六月驕陽,寒風(fēng)冷冽。
父親放下指點叱的劍,眼中充滿驕傲地說:“他只用了一年,就學(xué)會了立劍橫生,把這么粗的一棵樹攔腰削斷。”
那時叱只有七歲,手中劍沉甸甸,他偏著頭問:“父親,那個人多大了?”
父親語氣柔和道:“他和你一樣大,也和你長得一樣。”
長得一樣,年級相同,那人卻能一劍削斷三人粗的樹干。
叱在心里碎碎念著,慢慢閉上眼,凝神聚氣,再睜開時全力刺出一劍。
“嗖!”薄薄的樹皮被刨開,飄然落入地里。
叱的眸光暗了暗,秉劍再次刺出,又是一片樹皮脫落,再刺,落皮成片,再刺,落皮堆成小坡......
日落黃昏,雀鳥啾啾,那棵樹干已被削開一個洞,卻依舊不斷。
叱不甘心,抬起發(fā)酸的手準備繼續(xù),卻聞父親道:“時辰不早了,你去休息吧?!?p> 叱一頓,冷淡地說:“父親我不累?!?p> “你確實累了?!备赣H說完背過身,不再看他一眼。
叱抿著嘴,因為用力過度握劍的手心通紅。他突然撒開腿跑了出去,一路白霜鋪地,直至跑進一片結(jié)冰湖心,才磕磕碰碰跪在上面。
那冰面徹骨的涼,他卻沒知覺般,用手將冰面細細抹平,而后,第一次看自己的倒影看得入神。
是這樣的眼睛嗎?是這樣的鼻子嗎?是這樣的嘴巴嗎?
叱凍得臉頰通紅,十指無法彎曲,可他依舊看得仔細,仿佛要將這張臉上每一個細節(jié)烙印在心底。
......
叱握住拳頭,后牙槽磨得咯吱響:“明明是一樣的,憑什么,憑什么他有人贊賞,有人思念,有人喜歡,而我卻被拋棄在山上,過著無人問津的日子?!?p> 這不是凌少群見到花影流光后該出現(xiàn)的表情,墨遲眉心皺了皺,隱隱感覺不對勁。
突然,叱臉色大變,捂住胸膛,口中吐出一縷濁氣。
心中雜想化為泡影,墨遲幾步上前扶住了他:“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叱低著頭,不甘與憤怒表露于色,他發(fā)誓要將上天賜予凌少群的一切都奪走,片葉不留!
“墨遲小心!”熟悉的聲音從后方傳來,墨遲一頓,可怕的想法頃刻鉆進腦海。
他猛地抬頭,只見叱從身后抽出一柄與人同高的司銅方戟,凌于他頭上,直直劈下。
縱使行動再敏捷,這么近的距離,根本防不勝防。等待是窒息的,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間。
司銅方戟砍進墨遲肩膀,宛如千鈞山岳,瞬間切開皮膚血肉,直達入骨頭深處。
墨遲深呼吸一口,左手喚出七星難離,將砍入右肩的刀直接挑了出來,一條血痕隨之劃出。
那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劇痛,經(jīng)脈撕斷、骨頭崩裂,呼吸終止,只??瞻滓黄?。
一股氣流從遠處沖了過來,在墨遲倒地前,急忙接住了他。
“墨遲,墨遲......”凌少群抱著人,害怕得聲音發(fā)抖。
大灘鮮血沿著手臂流出,染紅了衣裳,染紅了地面。墨遲皺眉忍著痛,意識時有時無,他想抬手摸摸凌少群的臉,終是做不到。
看著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拖住那只重傷的胳膊,不敢用力也不敢移動,胡亂地在身上搜出大瓶小瓶靈藥喂給他吃,又拿仙鶴散給他止血,這樣的慌亂、不安,讓叱心生快感。
叱裂開嘴,掛著一絲殘忍的笑意:“你終于出現(xiàn)了。”
凌少群狠狠看過去,碎浪中那男子神色輕蔑、鄙夷,視生命無睹。他僵硬地笑著說:“生氣了?傷心了?就是這樣,來讓我看看你這幾個月的修煉成果吧?!?p> 自從被凌少群封印那一刻起,叱就是瘋狂的,失去理智的。他離開了禁錮他多年的雪幽山,就是要戰(zhàn)勝凌少群,證明給父親看,他才是最值得驕傲的兒子。
輕柔地將墨遲放下,凌少群再轉(zhuǎn)過頭,已然換了副模樣。
他雙目猩紅,臉上盡顯狠厲之色,明明怒氣已經(jīng)被天雷劫洗劫一清,可現(xiàn)在卻憤怒到了極點。
七星莫絕劇烈顫動,沒有任何猶豫,劍身出鞘。凌少群不會用毒,但此刻的劍氣卻像染上了劇毒,毫不留情朝叱刺去。
叱興奮地接招,將心中狂暴、嫉妒、憤怒,諸多情緒發(fā)泄在刀光劍影中。
兩個一模一樣的身軀激烈碰撞,火花伴著巨浪,在海上頻頻炸開,宛如猛獸遇上洪水,飛鷹碰到惡霧。
招招過命,刀刀見血。
遠處圣殿最高的窗戶邊,晃出一個身影。男人玩味地觀賞著戰(zhàn)況,聲音低沉道:“開始了嗎?很是期待呢。”
像是回應(yīng)他的話,天邊忽而狂風(fēng)暴走,咆哮著掀起巨浪數(shù)丈高,毫不留情打在激戰(zhàn)的兩人身上,再嘩嘩淌落大海。
司銅方戟橫貫虛空招來暴風(fēng),上面還沾著墨遲的血,格外刺眼。
“雷震之初,霆電之末,煉獄焰火,永生不滅!”凌少群劍眉壓低,厲聲喊出。
千道劍影帶著烈火轟雷,驅(qū)日逐月,將叱包圍起來。劍影能避,可是攜帶的焰火與電流,完全無法避免。叱的身體被灼燒出數(shù)個冒煙的洞口,失足落入浩瀚水浪當(dāng)中。
凌少群的招式永遠出乎他意料,上次是幻術(shù),如今是劍術(shù)和幻術(shù)的融合技能。
叱在落水前這么想著,在嗆了幾口水后又想到:我大概超越不了他了。
‘嘶’一聲痛吟從身后傳來,喚回凌少群的理性。他快速轉(zhuǎn)向墨遲,瞳孔恍然驟縮。
墨遲躺在地上,流了很多血,仙鶴散根本止不住。
凌少群不敢滯留,疾步跑過去,背起墨遲,縱身御劍飛起。
“我們走?!?p> 夜空中倏時多出一道流星的軌跡。
風(fēng)瀟吹得兩人衣服獵獵而動,凌少群拳頭捏得直響,語氣呵斥又無奈道:“你連我都不認得了?”
墨遲俯在他背上,面色蒼白,失焦的雙眸盯著遠處綿綿山巒,重重疊疊。
怎么會不認得。
不管是七星劍的感應(yīng),還是他對凌少群的了解,都一直在提醒著他那個不是對的人,可是......
“可是我怕我弄錯了,誤傷了你?!彼p聲說。
哪怕一絲一毫,都不愿讓你傷到。
凌少群一顫,只覺心痛得要命,聲音沙啞道:“不要讓任何人傷害你,就算我也不可以。”
墨遲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閉上了眼。忘了有多久沒有這樣依靠在另一個人身上了,這種感覺很陌生,又很踏實。
只是可惜了,精心準備的禮物,沒能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