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壽跪在堂上，還沒明白怎么回事，知州已經命師爺宣判。
“刁民齊天壽，前番已經畫押不再上告，并領了二十兩撫恤金。如今再次上告，涉嫌敲詐勒索官府，即日杖一百，流三千里！”
“你們這些狗……”齊天壽還沒罵出口，兩個衙役已經堵住了他的嘴，又將他摁在地上。
知州長嘆一聲，一揮手，兩人將齊天壽強行押了下去。
又杖責一百，將另一條腿也廢了。
三條腿廢了兩條，齊天壽沾著血在地上寫了一個“恨”字。
譚超群氣得吐血，親自托著病體來到州衙。
知州沒有見他，只讓師爺轉話：“譚狀師，大人說了，如果你不上告，他立刻放了齊天壽，否則生死由命，你應該明白?！?p> 譚超群進退兩難，咬牙同意不上訴。
知州免了齊天壽流放懲罰，將他扔出了州衙。
譚超群命人暗中接濟他，自己很快昏了過去。
沒幾日，譚超群氣淤胸口，撒手西歸。
臨終前，他留下一番話：“我一生自以為公道在人心，正義絕不會缺席。如今看來，我錯了。其實公道在權貴，遲到的正義不叫正義，叫施舍?！?p> 譚家在整死他遺物時發(fā)現了一紙訴狀和一封信，信中囑咐家人待撥云見日時再托人給齊天壽翻案。
自從譚超群去世，齊天壽在壽州也過得越來越艱難，終于無人接濟。
兩腿盡斷的齊天壽只能趴在街邊要飯，還好他慢慢練會了兩手當腳使。
后來走在街邊，常被人圍觀。
齊天壽又有些學問，將歷史故事，逸聞趣事當書文講，引來了不少圍觀的。
他左《三國》，右《水滸》，講得不亦樂乎，勉強能混口飯吃。
這件事很快傳到學正齊孝國耳朵里，他滿臉橫肉，瞇著眼說：“好呀，咱們再陪他玩玩？”
旁邊隨從滿臉諂笑。
這日齊天壽正往回走，突然聞到前面臭烘烘的。
他立刻察覺不對勁，翻過身抬頭望去，果然前面道路被潑了糞。
“哼，”齊天壽又兩手撐地往來路走，沒走多久，前面同樣被潑了糞。
他算是被擋在中間，徹底進退兩難。
齊孝國站在對面閣樓大笑，左手摟著一個女子，右手端著杯酒。
“咱們玩?zhèn)€游戲，你猜他會從東面那坨屎上過，還是會從西面那坨過？猜東面對，我脫一件；猜西面對，我脫光。猜錯了嘛，你跟我一樣?！?p> 那女子笑著說：“我哪里猜得出？還是公子猜吧，我下注?！?p> “嘿，”齊孝國不屑瞅著女子，“你們這些人啊，還沒有秀雅好玩。不猜了，滾下去吧！”
齊孝國抬眼望去，兩邊糞中間竟沒了齊天壽蹤跡。
他急忙跑到胡同，厲聲問：“你們兩個死人還不滾出來！”
胡同兩邊閃出兩個人，貓著腰不敢抬頭。
“他人呢？”齊孝國指著路中間問。
兩人齊齊錯愕，都趕緊四周張望。
齊孝國大怒，飛起兩腳將二人踹到糞水上。
他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好方法，不禁摸著下巴，露出猥瑣一笑。
“你們兩個狗日的，去正陽鎮(zhèn)接一個人來！”
待三人走后，齊天壽從旁邊閃出，兩手各穿著一只鞋，暗暗冷笑。
他思來想去，準備掙點盤纏離開壽州城。
最后一日賣力講書，正講到“魯智深拳打鎮(zhèn)關西”，突然一個熟悉的倩影擠進了人群。
齊天壽抬眼掃見一雙繡花鞋，頓時驚得張嘴說不出話。
他沒敢抬頭，穩(wěn)了穩(wěn)心神繼續(xù)說。
他猜出眼前女子定是秀雅。
秀雅拿著紫羅蘭手帕，細眉緊皺，慢慢退了出去。
她心里清楚，齊天壽此刻最怕見到的人應該就是熟人。
后面一雙大手突然環(huán)腰摟住她。
齊孝國撥開人群，得意洋洋低頭瞅著齊天壽。
齊天壽自顧自地講書，故意頭偏向一側，不拿正眼瞧二人。
人群散去，眾人紛紛打賞，齊孝國奪過秀雅手里的紫羅蘭手帕輕輕丟進爛碗里，仰天大笑。
齊天壽抬頭怒視，五指緊攥。
齊孝國摟著秀雅揚長而去，齊天壽輕輕捧起她手帕，扭頭目送她離開。
秀雅回眸望了他一眼，眼中盡是酸楚。
齊天壽跟了過去，這才發(fā)覺齊孝國將秀雅接到了壽州湘雅樓。
他雙目大睜，這湘雅樓原來叫綠蕪館，是當地有名的青樓。
齊天壽經常從這里經過，竟不知道什么時候改成了湘雅樓。
“湘雅”兩個字是秀雅的本名，當年她被齊孝國父親破了身，最后家破人亡，不得不委身青樓，后來就改了名字。
如今齊孝國將青樓改名湘雅樓擺明了侮辱二人。
齊天壽原本打算離開壽州城，此刻卻猶豫不決。
一日齊天壽攔住了外出的秀雅，秀雅彎腰望去，才發(fā)現是齊天壽。
她忙扶著齊天壽到了一旁胡同。
“你怎么樣了？為什么不離開壽州城？”
齊天壽激動說：“秀雅，跟我走吧！咱們一起離開壽州城！”
秀雅一瞬欣喜，慢慢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她搖搖頭，低下了頭。
“你自己走吧，不要管我了，否則你我都走不成！”
齊天壽一把攥住秀雅玉手，近乎哀求說：“留在這里只有屈辱，什么都沒有。天大地大，去哪里都能生活，何必留在壽州？走吧，湘雅！”
秀雅心神一顫，輕嘆一聲，“你可能不知道，齊孝國的姑姑是知府的姘頭，現在整個鳳陽府都是他們的勢力，咱們能去什么地方？”
齊天壽一驚，他倒沒聽到這消息。
秀雅反手握著他粗糙的手說：“當初的知州孫遲茂又回來了，還當了知府，你要逃就逃遠一點，永遠不要再回來了?！?p> 她取下右手一只手鐲幫齊天壽戴上，“這是一對手鐲，我有一個，這個送給你，萬一遇到情況危急，你就當了它，也夠你幾十年吃喝?！?p> 她還不放心，又取下了脖子上金項鏈給他戴上。
“今生無緣，來生再見吧！”
秀雅扭頭離去……
齊天壽趴在地上抓住她腳踝，“秀雅，你不走，我也不走！”
秀雅淚水止不住流了出來……
她強忍淚水冷冰冰說：“壽公子自重，我根本不喜歡你，咱們只是朋友，你不要會錯了意?！?p> 齊天壽一愣，依舊不放手。
“就算是朋友，你幫了我這么多，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往火坑跳！齊孝國把你借來就是想……”
“壽公子，站在朋友的立場，我勸你快點離開吧！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就不要留在這里被人當猴耍。再說，你是個殘疾人，你能給我什么？錢、欲、勢，我想要的你都給不起，你憑什么讓我跟你走？我勸你死了心吧，不要自取其辱！”
秀雅甩開齊天壽，疾步而去。
齊天壽趴在地上，只覺全身冰寒。
秀雅不敢回頭，轉過墻角躲在墻邊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