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成
馬隊散后,直至午時才重新聚齊,人數(shù)已達三百多人,更有馬匹一百五、六十之多,馬車、貨車三十多架,一時難以細數(shù)零頭。
從車上搬來桌椅,備好紙墨,護衛(wèi)隊中走出一高瘦漢子,背負長刀,那漢子眼小嘴大,左臉有顆黑痣,黑痣上生出幾根長毛,邊走邊揪,也不一把揪掉,看著讓人著急,只見其端坐椅子,手執(zhí)毛筆,馬隊眾人都紛紛排隊到那漢子桌前核對賬目、補足差額,游雪細看,覺得字跡倒也工整,只是與其相貌反差太大。
那高瘦漢子便是護衛(wèi)隊中的錢清,人稱“活算盤”,李遷介紹道:“錢清自小識書習(xí)武,為博取功名去參加郡考,可考官連門都不讓他進,說是相貌太過猥瑣丑陋,隨后他窮困潦倒難以返家,被我搭救后便跟了我,跑馬時我們主家也有貨物要一路售賣、兌換、清算,我讓他去干這個,哪知他天生就是干這行的料,不用算盤便將賬目算得一清二楚,隨后我又讓他做起了馬隊的賬目先生,游賢侄,路上有何關(guān)于錢財貨物的問題都應(yīng)向其請教?!?p> 游雪只覺以后要與錢清相熟才可,否則被他在賬目上戲弄自己一番未嘗不會。
未時,熱浪滾滾,但已耽誤較久,馬隊隨即出發(fā),似游龍般緩緩前行,游龍首尾間隔半里之遠。護衛(wèi)隊中探路的四人先行,賈貴、游雪、李闖三人騎馬分處馬隊前、中、后,另外十六名護衛(wèi)騎馬圍在馬隊周圍。
入風(fēng)山過后,道路已不似出城那段沙石混雜,不易起塵,倒也易行,馬隊速度漸快,并無塵土四散飛揚,游雪摘下面巾,勒馬行至十步遠處的一名護衛(wèi),那護衛(wèi)雙臂粗壯,青筋凸起,頭大脖短,黑須虬髯,好兇的相貌,見游雪靠近,便拽馬等候。游雪道:“大哥貴姓?”大漢答道:“大哥可不敢,黒魁是也!俺是粗人,剛才頭兒扔石頭那一手可把俺們震住了,力過千斤,干嘛干這行當(dāng),去軍營做個將軍玩玩?!?p> 游雪回道:“黑大哥這話說的,軍營規(guī)矩多,哪有咋們自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秉\魁道:“領(lǐng)頭這話在理,只是這跑馬的行當(dāng)太危險,幫里一百多號兄弟一半多沒媳婦,自在是自在,可沒人瞧得起俺們?!庇窝┑溃骸昂诖蟾邕€是叫我游兄弟的好,什么頭不頭的?!秉\魁臉色微變,道:“平日俺們這二十多人肯定跟頭兒稱兄道弟,可在這跑馬的路上,您就是頭,可亂不得,俺們也不白叫,這一路您可不比俺們閑,有事我們也不會跟頭兒客氣?!?p> 二人說南談北,黒魁詼諧有趣,游雪心中一松,此去曲縣要路經(jīng)南林郡十二縣中的五縣,全程已過萬里,唯一相熟的賈更貴在馬隊不聚攏停止休息時也不會擅離位置,有黑魁陪聊說笑,倒也不悶。
黒魁道:“頭兒這一鬧,規(guī)矩沒了,南林郡官匪都會找您麻煩的,還是按規(guī)矩辦事的好!”游雪疑惑道:“規(guī)矩?殺匪滅寇也不行?”游雪與黒魁聊到一路會出現(xiàn)的各種情況,黒魁堅持“過山給金,涉水撒銀”的的道上規(guī)矩,可游雪初出茅廬,年輕氣盛,又怎會和盜匪茍同一氣?但游雪又不知,這山川中的幫派盜匪皆與官府有關(guān),如大道暢通安全,又怎會有這“跑馬”的行當(dāng)?千年的古老規(guī)矩,游雪想憑一己之力打破更無可能。黒魁還未逐一解釋,馬隊前方一護衛(wèi)勒馬飛奔而來,黒魁隨口道:“縣里咋都出不去了,這才纏陽湖地界,破規(guī)矩真他奶奶的多。”
馬隊最前方,一棵歪脖老樹下,賈更貴正與一人酣斗廝殺,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舟行閣的李淮,二人雙劍忽觸驟離,四周一片狼藉,許是已斗了幾十招,但仍不分勝負。李淮輕功身法略高,可也是在水里,四周雖有樹木,但都筆直挺拔,好不容易找到一棵矮歪脖樹,李淮哪能舍棄,在樹上忽上忽下、忽急忽慢,不落下風(fēng)。
二人又互斥幾十招,李淮知內(nèi)力不及賈更貴雄厚,突施陰招,右手長劍劈向賈更貴左肋,自己左身卻門戶大開,一時破綻百出,賈更貴怎會放棄這絕佳機會,提氣躍起躲過對方長劍,劍刺李淮右肩,如無意外,此劍定中,李淮必受重傷。
李淮身體向右下直跌,左手負背,賈更貴心中生疑,李淮神情并無驚恐,忽見李淮狡黠一笑,左手突甩,賈更貴心入冰窟,幾發(fā)螺旋刀自李淮左袖冷出,繞過賈更貴的長劍直奔他的面門,他身在半空,又怎能躲過。
螺旋鏢形似彎弓,鏢長兩寸,飛躍軌跡亦直可曲,難以預(yù)測,李淮也沒練到家,可賈更貴近在咫尺,又飛躍而起,他又怎能甩不中,雖已掉入“卑鄙無恥”的行列,可又怎樣?我贏了。
李淮緊盯螺旋刀,劍鋒陡而向下?lián)巫∩眢w,靜等賈更貴中鏢而倒,賈更貴知為時已晚,可仍回劍去擋,“叮叮?!甭曧懫?,賈更貴一喜,擋掉了?可劍未收回,哪能蕩開螺旋鏢。
李淮大駭,誰?只見幾根木棍一般的東西截住了自己的冷鏢,他怎能不驚,忙吼道:“誰這般卑鄙!”將剛才之事拋之腦后。
馬隊眾人讓道,游雪與黒魁二人走出,其它護衛(wèi)仍在自己位置巡守,游雪道:“在下游雪,跑馬領(lǐng)頭!閣下何事,為何傷我弟兄?還施如此卑鄙行徑。”李淮假裝鎮(zhèn)定,可身體卻向自己舟行閣的幾十人靠去,道:“按規(guī)矩,與馬隊頭兒比武勝了便可分一成利潤?!庇窝┬Φ溃骸斑€未出縣,哪來的利潤可言,說笑了!況且我是領(lǐng)頭,比武也是找我!”
李淮底氣又足,道:“原來如此!可我已與你兄弟相斗已久,疲乏了?!贝搜砸怀鲴R隊眾人大罵其不要臉,打劫別人還要對方不動,黒魁罵道:“要不你等等,俺去你家炕上睡一覺再回來讓你打劫!”李淮羞怒,可又忌憚游雪。
和氣生財,賈更貴無恙,游雪不想出手,道:“山鳴縣外,馬隊遇匪情有可原,怎么舟行閣也干起了盜匪的勾當(dāng),莫非一條河還不夠?”不說河還好,一說河,李淮胸中便是一口悶氣,上次的偷魚賊還未逮住,父親又罵他無能又讓他不要再找偷魚賊的麻煩,讓他兩邊不是人。
今日聽說跑馬的李遷告老隱退,他一時心血來潮,又想證明自己的能力不比舟行閣未來閣主、他的哥哥李淼差,便打起了馬隊的注意,可又是一個跟頭,現(xiàn)在還“半跪”不起,希望父親李敖來扶一扶他。
李淮不語,游雪緊緊相逼,并不打算草草了事,又道:“兄弟若覺得身累,便和眾弟兄一起上,刀劍暗器皆可,只要我受傷便是你們贏,一成利潤我先行墊付,若是我贏了,我要在這纏陽湖開水路航道,為我馬隊多增一條商道,如何?”此言一出,四周人議論紛紛,這新領(lǐng)頭好大的膽子,竟敢一人獨斗二十余人,添加的賭注也是豪氣,馬隊的一成收入少說有一千多兩,可這開航道更不是小事,虎口奪食,焉是小賭?
李淮肆意長笑,似已勝券在握,道:“這可是你說的,兄弟們,下手輕點,我們只要銀子!”舟行閣眾人道:“是!”氣勢上已經(jīng)勝了。
可游雪喜歡什么,不就是亂戰(zhàn)中斬敵首領(lǐng)嗎?甩手示意閑人退后,在場的馬隊護衛(wèi)將人群向后驅(qū)離,他們也不為游雪助威吶喊,在這跑馬涂中,這種時候只有領(lǐng)頭可以說話,其他人要一心護衛(wèi)馬隊。
舟行閣一眾人上前,李淮處在最后,準備伺機而動,這個“機”便是游雪打累了,或者受傷了,死了最好。雙方行禮,游雪劍鋒疾行,圍觀之人只覺四周溫度驟降,寒光耀眼,冰冷透心,游雪施“劍生耀光”亂敵,隨即一招“踏雪飛刺”直沖李淮,舟行閣眾人大駭,慌亂出劍、揮刀,站位已亂,平日里配合起來倒是聲勢驚人,又怎樣?
兵器交接,刀劍斷裂,手臂麻木,虎口穴酸麻不已,舟行閣眾人誰還顧得了后方的李淮,有的跪倒撫摸斷劍(去哪里再打一柄?),有的倒地呻吟,口中喃喃有詞,而李淮已是動彈不得,一柄長劍距他的喉結(jié)不及指甲蓋長,劍身微斗不止,嗡嗡作響,那劍的主人便是游雪。
“手下留情!少俠!”水面之上,一老漢腳踩竹竿向岸邊疾駛而來,碧天青波,山川秀澤,那老漢似在水中,又似在半空飛行,好一幅美景。
駛得近了,游雪才看清老漢,那老漢灰衣伴身,身高六尺有余,長須及胸,白發(fā)染鬢,一雙鷹眼,怪不得老遠便看見游雪這邊的情形,那老漢便是李敖,來“扶一扶”跪下的兒子。
游雪收劍入鞘,上前迎接李敖,此人游雪也曾見過,只不過當(dāng)時一個在水里,一個在船上,可未走幾步,游雪突感身后一冷,賈更貴大喊道:“小心!”游雪一招“直沖云霄”,騰地躍起,輕松躲過李淮的螺旋鏢,鏢直飛李敖,到達時已無多少威力,李敖揮袖擋掉,老臉青筋暴起,罵道:“畜牲,你還不跪下認錯!”游雪未轉(zhuǎn)身殺了李淮,已是給足李敖面子。
周圍人吐沫橫飛,直指李淮祖宗,破口大罵,連舟行閣眾人都臉紅羞愧,心中對游雪好感漸生。
李淮不跪,神情傲慢,似剛才身后偷襲之人另有其人,李敖走近兒子身前,右掌猛出,擊向李淮胸腹之間,李淮怎知父親在眾人面前會向自己下手,隨后便倒飛三丈之遠砸在地上,翻滾幾周,肋骨斷裂,嘴中涌出幾口鮮血,狂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