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晚,從大巍山上看去,殘陽如血。
山頂上,禿鷲早就嗅出死亡的味道,成群地匍匐在禿嚕的石頭上。
眾人將韓不識的尸身剛一放平,一只膽大的禿鷲就撲棱而來,花若下意識地一抬胳臂,將禿鷲趕開。粉團兒,忍不住轉(zhuǎn)過身去。靜無風(fēng)見狀,側(cè)身扶住了粉團兒一側(cè)的肩膀。
粉團兒低著頭,忍住眼淚問道:“所以,我們就只是把他放在這群虎視眈眈的禿鷲旁邊?然后呢?我們走了以后呢?”
吳半仙兒看了一眼周圍聚集如云的群鷲,嘆道:“三日后,我們再來。焚化他的白骨……”
吳半仙兒話還未說完,粉團兒已經(jīng)哭出聲來;宇夏抓住粉團兒的胳臂試圖安慰她;劉清野見狀,亦忍不住淚目,想起當(dāng)初被韓不識救出之后發(fā)生的種種往事,仿佛如昨。
夜色黃昏之下,大巍山上籠罩著一片肅穆凄然。
原本以為,花若一行人走后,這些禿鷲便會群涌而上,將韓不識的尸身悉數(shù)啄食殆盡。然而,叫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在他們走后很久很久,這群禿鷲只是圍著韓不識的尸體,在一米之外撲棱著翅膀,卻是如何也不上前來。
夜幕籠罩著大巍山四野;一輪滿月高懸在夜空。
一陣風(fēng)過,躺在地上的韓不識竟睜開眼來。
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胳臂和身體,而后看了看四周,疑惑道:“所以,這就是幽界了?怎么什么都沒有。”
一個異常磁性的聲音答道:“這里是蘭澤的大巍山?!?p> 韓不識大驚:“什么?那我……還活著?”
這個聲音回答道:“并非如此。”
韓不識從地上摸索著站起身來,四顧周圍后,問道:“什么叫并非如此?你是誰?”
這個聲音道:“有事相求之人。”
韓不識奇怪道:“我一個死人,還能幫你什么?!?p> 這個聲音頓了頓,月光之下一個身披黑氅,頭頂日月光環(huán)之人顯現(xiàn)在皎潔的月光下,此人正乃日月神君。
日月神君憐惜地看了韓不識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心語道:“你雖已不屬于明界,但,當(dāng)前,幽明兩界正在緩慢傾軋互噬……”
韓不識:“傾軋互噬?為何?幽明二界不是歷來界限清晰分明嗎?”
日月神君道:“這個,大抵是因為此前幽明二界的互動過于頻繁?!?p> 韓不識:“何謂頻繁?”
日月神君頓了頓道:“千年來,幽明二界確實相安無事。七年多前,天神山喚靈,打開了幽州與明世之間阻隔已舊的通道。隨后,虛魔咒橫行,明界因虛魔之殤而致使乾坤加速顛倒,雖戰(zhàn)事已除,但百姓皆為暴戾之氣所沁染,生活在恐懼與殘暴之中,導(dǎo)致民間亂相叢生,怪事慘事頻出;這股難以制衡的戾氣無處不在,其害若矢,不但加速了幽明兩界旋轉(zhuǎn)、互吞之速度,甚至松動了幽明二界的玄關(guān),導(dǎo)致黑麒麟逃脫,玄關(guān)失守。”
韓不識:“所以呢?”
日月神君:“兩個映射的平行時空,如今已經(jīng)開始互相轉(zhuǎn)換、傾壓;幽界在這件事上什么都做不了;唯有從明界之中喚起強大的生靈之氣制衡戾氣,如此,才能重新界定、封印兩國之間的平衡之態(tài)。所以,在滌蕩邪氣,重整乾坤之前,這里還需要你……這也是為什么我會暫時將你攔在明界的原因。”
韓不識嘲諷道:“你真認(rèn)為,我一個眼盲之人,在這場混戰(zhàn)中能起到什么作用?”
日月神君:“眼盲心不盲,這才是真正重要的?!?p> 韓不識輕笑道:“謝謝大神賞識,你還真看得起我,不過,你若是知道我生前所為,或許,就不會這么輕易下結(jié)論了?!?p> 日月神君柔聲道:“你又怎知我不知呢?”
這口氣和語調(diào),不禁叫韓不識愣怔了片刻:“長安君?”
韓不識旋即搖搖頭:“不可能,你究竟是誰?”
日月神君淺淺一笑:“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p> 語畢,日月神君在指尖點燃幽藍(lán)之火,將其分別注入韓不識的兩眼之中,只感到一陣冰冷的涼意,韓不識努力地轉(zhuǎn)動并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竟然已清晰可見!不但清晰可見,而且纖毫畢現(xiàn)!
韓不識看著佇立眼前的日月神君,不敢相信發(fā)生的一切:“是你?這……怎么可能……我竟然……”
日月神君道:“這對幽藍(lán)之眼,可助你更好地完成使命。”
說完,日月神君抬起胳臂,將臂章上的顯龍喚醒后,交還給韓不識:“這段時間,無邪可能會需要你。去助他一臂之力吧?!?p> 小白龍輕聲吟叫著,乖乖地纏繞到韓不識的左肩之上;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一臉不舍地望著日月神君。
韓不識摸了摸顯龍的腦袋,喃喃道:“有了一雙眼睛,并不代表我從此以后就不再是個廢人……”
日月神君:“廢人也好,好人壞人也罷,你選擇什么,便會成為什么。”
所以,若我?guī)е@對幽藍(lán)之眼安心做個廢人,你也不會干涉?也不會管?
日月神君緩緩道:“一切的選擇,皆在于你?!?p> 韓不識:“你就這么相信我這個廢人?你知不知道,我已經(jīng)失去了控制?”
日月神君一臉憐惜道:“或許,你曾經(jīng)的確如此。對于我來說,卻也只能猜想:那時的你是有多么的混亂與痛苦?!?p> 韓不識泣然:“是的,我曾經(jīng),清楚的知道自己失去了控制,但我只是,不知道能夠?qū)φl說,誰又能理解我的痛苦,你曾經(jīng)在,但是你離開了。我深陷地獄,卻無人可訴?!?p> 韓不識頓了頓,繼續(xù)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在這個世界上,善和慈悲,為何如此難?”
日月神君:“善和慈悲并非僅針對他人而言,對己亦然;事實是,若非能對己慈悲,便無法對他人慈悲。而凡人總無法做到善對自己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善與慈悲并非僅是一個概念或靈光乍現(xiàn)的一個念頭;善與慈悲,更事關(guān)與念頭相攜的一連串言語及行為。又因,念頭易變,所以,善心難守,慈悲難繼。
也正因此,凡人必得修習(xí)定心守念,如此,方能活出推己及人的慈悲?!?p> 韓不識:“所以,幽界,也是如此嗎?”
“幽界,不一樣?!比赵律窬D了頓,繼續(xù)說道,“幽界,是心神能量的暫棲之地;在那里,每股神識能量都擁有自己真正所熱愛的事物;這熱愛,叫他們擁有了不滅的神識之火,只要這星火不熄,善念便不止?!?p> 韓不識笑了笑道:“哼,聽起來,那倒是容易多了?!?p> 日月神君:“確實。不過,正如我方才所言,幽界僅是神識的暫棲之所,對于絕大多數(shù)的神識來說,僅是從幽界過趟路,便又要扎入明界去開始新的歷練?!?p> 韓不識:“循環(huán)不止?”
日月神君:“循環(huán)不止,直至這神識能量在累世苦難的淬煉下變得純粹,使得心火可以熊熊不息地重新燃起,如此,便可在幽界長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