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次追攔就要結(jié)束的時候。
高風笑突然問道：“請問前輩，剛剛那一招可是嵐石殿的武功？”
花解愁冷哼一聲，那聲音忽遠忽近，音調(diào)忽高忽低，“嵐石殿？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聽見過有人這么叫過了。是又如何？”
高風笑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劍，突然笑起來，他自言自語道：“這一招我從來沒見太師父用過?！?p> 濃霧里再沒有聲響傳來，想來花解愁已經(jīng)帶人離去，云磯郡主松了一口氣，然后猛地趴在船邊嘔吐起來，方蹇滿眼憐惜走過去拍拍云嘰后背，輕聲說道：“沒事的沒事的，他們都走了?！?p> 高風笑在一旁看見這兩人，心中直涌起怪異的感覺，一想到幾年前方蹇和玄關(guān)還是郡主的階下囚，如今兩人親密之余竟隱有相依為命的感覺，高風笑實在是難以相信。他輕咳一下，然后問道：“這么說，你們真的去過中安城了？”
方蹇抬起頭，看了一下高風笑，然后猶豫了半天，說道：“我們?nèi)チ藙?。?p> 云君在一旁聽了，癟癟嘴，嘟囔道：“劍谷有什么好去的。就一個發(fā)了霉的大石頭，臭烘烘的，一點沒意思，幽羅山可好玩多了?！?p> 高風笑滿臉尷尬，他十年之約未滿，按照劍谷的規(guī)矩不能夠回山門，所以只能帶著云君遙遙相拜。他知道郡主說的臭烘烘的大石頭是什么東西，卻又不方便解釋。方蹇面露為難之色，云嘰有所感覺，回過頭握住方蹇手掌，朝方蹇微微一笑，方蹇看見云嘰眼神，聲音也不自覺悲痛起來，朝著高風笑說道，“你不要生氣。我們溜進了劍谷?！?p> 高風笑嚇了一跳，失聲道：“你們怎么敢？你們怎么還能活著出來！”
云嘰低著頭，悶聲說道：“梨王哥自覺復(fù)國無望，一心想著遠遁山林，不問塵事，便將梁王大位傳與我，好讓茫茫故土亡民仍然有個依托。大先生與梨王哥相交已久，自然也要跟隨梨王哥離去。梨王哥自己倒看得開，把國仇家恨都拋棄不顧了，他可沒想到這兒還有死性子。這時候方蹇突然來到王城，揪著梨王哥要報仇，反到又激起了兩個人的執(zhí)念?！?p> 方蹇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離山以來，每日心無所依，只想著如果師傅還在世上，許多事就當如何如何，如此過了半年，我走走停停，竟然不知不覺就渡江到了梁國境內(nèi)。我一路上撞見傷殘百姓躺在路邊苦苦呻吟，一問才知道梁軍已經(jīng)倉皇敗走，為了活命只能拋下傷員，全速退守梁都。我于心不忍，但見有傷病人員，便要為他醫(yī)治一番。雖然我明明知道小病易治，天命難違。然而缺水缺糧，若無上天庇佑，這些人早晚要死，我把他們治好，不過徒勞延長他們受苦的時日而已，何況亂世當中，放眼皆是孤苦伶仃之人，我就算救得了一人，也救不了天下人。我連日用醫(yī)，精神已經(jīng)疲憊不堪，這樣每每醫(yī)治完成，心中非但沒有成就感，細想之下全是滿手罪孽勝過持刀戈屠戮之人。不出兩月，我便成了如今的模樣。正是這時候我到了梁都?！?p> 方蹇低下頭，看著自己腳邊的配劍，澀聲道：“我一望見梁都，就想起師傅慘死在身前的境況，當下悲憤難當，就想沖進去問個明白。可是梁都被唐軍圍得水泄不通，我知道自從謝公玄不再統(tǒng)領(lǐng)唐軍，唐人行事更加冷酷無情，必先圍城至糧水斷絕才攻城，每破一城，必然燒殺搶掠，我不愿意坐等唐軍破城，我想師傅一定到過梁都，或許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或許留下了什么線索。于是我便準備先溜進去。北秋閣雖然不曾參與中原糾葛，閣主卻和謝公玄有些交情，我不愿暴露北秋閣身份，這時候我想起師傅的劍法，我就拿起劍，一路殺進了梁都?！?p> 高風笑心中一凜，他聽方蹇說得隨意，卻知道于萬軍之中殺入敵城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辦得到的，再想起方蹇此前一路行醫(yī)，他到梁都時，一定心里憔悴，精神渙散，在這種境況下還能死守著心中靈臺闖進梁都，毅力非同常人，于是高風笑對方蹇的敬佩又多一分，他第一次覺得在同輩當中，方蹇強過自己太多。
“我一路沖進梁都，但見家家戶戶房門緊閉，街上落葉紛紛，一路跑到皇宮，竟然不曾受到一分阻攔，就連皇宮也是空無一人。我站在宮殿當中，眼見雕梁畫棟寂靜無聲，只覺得無限落寞，竟然生出死意，想要站在龍椅之上，自我了斷。我踩上龍椅，只覺得一陣怪異，觀察許久才發(fā)現(xiàn)一條密道，我進入密道，在漆黑之中摸索前進，索性密道兩邊干糧飲水不少，不然我自殺不成，卻要活活餓死在里面了。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總算看見一絲光亮，待我走出去時，就看見花解愁。我又驚又怒，花解愁根本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看見我，我一看見他便失去理智，大叫一聲，沖了過去。情急之下，我竟然忘了手中還拿著劍，三劍過去我才碰到他肩膀，如今想來，當時我若是手中是一柄扇子，趁他不備的時候暴起發(fā)難，想必他自然沒得好活。我偷襲不成，后勁不足，不消多少功夫便被擒住，我一心等死，卻不想這時候，有人在旁邊驚叫一聲，我抬起頭看見那人，那人欣喜若狂，跪在我身邊，說，‘多謝先生救命之恩，我總算見到您了?！乙老∮浀镁冗^這樣一個人，一想到自己救助的人竟然是仇家的同伙，就一陣惡心，于是我冷哼一聲說道，‘天下人既在我眼前，我便救天下人。你不必謝我，要謝就謝你是這天下人中一個?！ń獬盥犃诉@話，冷笑一聲，卻不再殺我。反而給我解綁，要放我自由?！?p> 云嘰悠悠說道：“只因梨王哥聽見方蹇事跡，長嘆說道，‘仇敵牛犢尚且知道萬死不悔，藐視天下，我枉活半生！’自此，梨王哥便決定在遠遁山林之前，一定要了卻早年恩怨。大先生聽到這里，沉默良久，笑道，‘正好，我也有一樁恩怨未了。’于是原本也要苦苦勸阻梨王哥的大先生也選擇跟著梨王哥離開，我擔心他倆安危，自然要跟去，方蹇心存死志，自然無所畏懼。我們四人就這樣闖進劍谷了?！?p> 高風笑聽到這里，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云嘰抬起頭看了高風笑一眼，繼續(xù)說道：“梨王哥未到中安城前一路心事重重，待到真正見到劍谷，卻像變了一個人，我看他眼神毫無生意，竟存了一心求死的心思。他一言不發(fā)順著山崖溜進劍谷，大先生也跟著進去，我輕功太差，進不了劍谷，只能在外面干等?！?p> 方蹇苦笑道：“師門有遺命，劍谷一日不開谷，一日不進谷。我和云嘰等了半日，也不曾見這兩人回來，我便心灰意冷，想起離山以來種種遭遇，生出回山的心思，我不愿云嘰白白為這破落王朝殉葬，便準備帶她回江南?！?p> “只是你們沒想到梨尚瞻死了，花解愁卻沒死。”高風笑嘆了一口氣，說道：“劍谷山門之后有一道劍陣，名為蒼山云海陣，貿(mào)然闖進劍谷之人落地便進入此陣，劍谷之人常年專研輕功劍法，日復(fù)一日，沒什么新鮮事，此陣已經(jīng)多年沒人闖過，你們一旦進陣，不知道成為多少人的玩物，何況劍陣氣意綿綿，讓人無力可施，若非此道中人，休想安然走出劍陣?！?p> 高風笑心下想到，梨尚瞻的恩怨是師父陽漢秋，為何花解愁也要去劍谷？陽漢秋在劍谷，花解愁又怎么可能毫發(fā)無傷離開？高風笑甩甩頭，花解愁最后貼身那股劍意和蒼山云海劍陣隱隱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只覺心中氣悶，不愿再糾結(jié)這個話題。
他看見云嘰情緒已經(jīng)恢復(fù)穩(wěn)定，便問道：“說起來，剛才若不是有人解圍，你我真要死在花解愁劍下了。不知是哪位前輩？”
“小子，這才多久沒見，就記不得貧道了？”
高風笑猛然聽見這聲音想起，他一開始只覺得有些熟悉，未去細想，如今仔細思量，一下子拍在腦門上，大叫道：“豐常真人！”
那人沒有答話，但船槳卻胡亂搖擺，顯然是默認了。高風笑一陣慚愧，說道：“晚輩愚鈍不堪，竟然不知道真人就在船中?！备唢L笑一想起在岸邊的時候朝小船丟石頭的模樣，心中羞愧不已，有真人在船上，他就算武功全盛時，也休想讓小船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