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鷓鴣天，晏幾道）
梨木城的除夜很是特別。尤其是今年的除夜，相較于以往，還要特別幾分。
“我小時候也偶爾也會跟著大先生來梨木城過除夜，宮里實在太沒意思，每年都是那些花樣，幾個哥哥陪著父皇看看戲，吃頓飯，去太廟拜拜老祖宗，我就要然后挨個給各位娘親拜年聊天，一晚上什么事都沒做就結束了。”
“你問我大先生是誰？大先生就就是大先生啊，宮里有十多位先生，只有他一年只穿一件白衣裳，不嫌冷熱的，父皇又十分尊敬他，我本來是要跟著大先生學習的，可是前兩天我才被告知以后我的老師是白先生了，這下就不能跟著大先生出來玩了?！笨ぶ髯谖萸暗氖A上，遠方遙遙的天幕上偶爾有煙花沖天瞬間消失，她眼睛一直盯著前方，眼中充斥著擔憂，卻一點不在意身旁人是否還有精力聽她說話，她還是自顧自說話。
“父皇以前最疼我了，也最尊敬大先生，所以父皇之前一定是想讓我跟著大先生學習的，只是那時候我年紀太小。那時候白先生還在外面呢，我那一年除夕就第一次跟著大先生來到這里。”
“嘿，本宮在宮里任性的時候多了，有大先生撐腰，誰敢欺負我？我那年就跟著大先生來到了梨木城。那時候的梨木城可不像今年這樣亂。雪也沒有今天這般大。我跟著大先生走進梨木城，我還以為父皇把梨木城交給大先生，那一定有很多人都認識他，結果那天晚上我們走在街上，沒有一個人認出我倆來。我問大先生，大先生說，認識他的人要么是最親密的朋友，要么是最深刻的仇人，這里兩種人都沒有。按這個道理，我認識大先生，那大先生一定就是我最親密的朋友了。”
“梨木城的除夕夜比起皇宮有意思多了，大先生帶著我騎馬繞著城跑了一圈，我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騎馬在城里奔馳，街上行人倒是挺多，但是沒有一個人被橫沖直撞的馬兒傷到。我停下來，看著人們穿著各式各樣的服裝，一點都不統(tǒng)一，宮里必須要配上紅腰帶呢。這些人手里拿著各類武器，在自家門前跳舞，有的人還唱著難聽的歌，我也聽不懂什么意思，就發(fā)現(xiàn)唱歌的人身邊聚集了不少人，個個眼神泛紅。這種情況幾乎遍布了城中每個角落，大先生有時也會停下，仔細聆聽半晌，告訴我說這是吳音、這是塞北的嗓子、這個耍的南疆的雜技，我就問，為什么他們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啊。大先生說，他們這是想家了。我說我看不起這些人，我就不想家。大先生哈哈大笑，帶我跑到了城中央，就是前面那個廣場上咯?！?p> “大先生一路上只顧上哈哈大笑，根本不告訴我他的家在哪里，氣得我一路都悶不做聲，決心這個晚上都不理他。可是一到廣場我就把這事忘了。”
“大先生抱著我，一下子跳到了廣場上那個高高的臺子上，臺子四周都有火把，等我們站好之后，火把全都點燃，我這才敢睜開眼打量著周遭的風景，只聽得四周全都是聲音震天的歡呼聲，好像還喊著什么，但我聽不清楚，只覺得頭暈目眩，隱約還有點熱血沸騰。那感覺，就好像是真的全天下都屬于我一樣，但今年應該不會有這樣的歡呼了，以前每年都有這個儀式，第一次我一點都不習慣，嚇得在臺上哭起來，后來我又來了幾次，越發(fā)喜歡這個儀式了。比起皇宮的歡呼有意思多了，這些人看起來就很有精神，比起宮里那些老氣橫秋一本正經(jīng)的文臣啊將軍啊活潑多了?！?p> “我也不知道大先生到底有多厲害，但他肯定很厲害。很多年之前就很厲害了，現(xiàn)在一定更厲害了，找他麻煩的人都是傻子。你也是個傻子。大先生在外人面前很少說話，父皇有天趁大先生不在場，偷偷告訴我他專門找人跟著大先生統(tǒng)計過大先生在外人面前說過幾句話，結論是最多不超過三句。有時候和我們最多也只說四五句。大先生那天在臺上當然沒說話，但他留我在臺上，自己一個人跳下去，廣場上密密麻麻都是穿著白衣裳的人，我就看見大先生像風箏一樣從這些人頭上掠過，后面跟著一排排白色的巨浪。隨后大先生跳到高臺頂上，我也探出頭去看。大先生居然從頂上的柱子里取出一把劍來，那劍太晃眼，我都沒看清長什么樣。銀光掃過整個廣場，然后大先生手指敲打劍身，不知道下面的人從哪變出來的鼓。廣場就響起大先生的歌聲和伴樂。我也不知道是哪個地方的音樂，但大先生唱得好聽多了，我也沒想到一柄劍也可以敲出這么美妙的音樂，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大先生劍法一定很強。但他在我們面前從不使劍，也不帶劍，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我敢肯定大先生的劍法是我見過最強的，比他的唱功還強?！?p> “今年沒有雪，要不是你們非要挑在今天和大先生打架，我就又能聽到大先生唱歌了。你們那個什么唐師傅啊，還有那個眼睛賊溜溜的什么十三徒就是大壞蛋。梨王哥也是大壞蛋，有了大先生還不滿意，請了一堆江南人來搗亂?！?p> “不過你們都是傻子，不知道大先生會使劍。”
“他們都是大壞蛋，你是超級大壞蛋。沒有本宮的命令，你憑什么偷偷溜出去？不經(jīng)過我的同意，你憑什么要去鬧事，沒人打得過大先生。你背著我溜出去，受了傷，半死不活的又跑回來，本宮可不會為了一個奴才和大先生翻臉，最多也就讓你跟著我保你不死?！?p> “可你為什么要和大先生打架呢？你又打不過大先生，我最喜歡大先生的！該死的，沒有本宮的命令，你不準死！不準吐血！”
院子里靜悄悄一片，連廣場上的煙火也不再升起，郡主也說越急促，眼中泛起了淚花，卻仍然倔強著沒有轉過頭去看著旁邊那人。
那個人捂著胸口，躺在石階上，不停地穿著粗氣，他費了老大勁才說出了第二句話：“別轉過來，別看我，我還，咳咳，我還想繼續(xù)聽你說?！?p> 郡主不知道為什么竟然能夠堅持不轉過頭，一只手在旁邊胡亂摸索，抓緊那人的手，接觸到濕濕的液體，聞著味都知道那是血液，她大聲叫到：“你就是大壞蛋！”
那人握緊了郡主的手，沒有再說話，他的眼睛茫然望著蒼茫的夜色，想到，我果然沒能逃脫掉她的手掌心，還是愛上她了。
今年的確是最特殊的夜晚，方蹇想到，他知道自己死不了，但心卻再也不屬于自己。郡主已經(jīng)牢牢握住了他的心，前提是，他能夠帶著郡主離開這里。
方蹇另一只手伸進懷里，哆哆嗦嗦半晌才掏出一枝梅花，掙扎著遞到郡主跟前，說了他今晚的第三句話，“告訴你個秘密，春天就要來了。你能不能給我唱首歌？”
郡主再也忍不住，轉過頭來，強忍住嘔吐的欲望，趴在方蹇身上緊緊抱住他。院子外終于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郡主大聲喊道：“死丫頭，叫你找大夫，找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