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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下酒

十九、無題

竹下酒 望之之 2549 2020-04-15 21:47:24

  這個世間有許多人不當死而死了,也有人該死卻沒有死。高風笑循著石階走出望君山,這石階時陡時緩,時高時低,等到高風笑小心翼翼走到山口已經(jīng)腿腳虛浮,但他的心終于也放松了。有一片竹葉,不知道浸了多少天的雨水,已經(jīng)腐爛一半,他腳下滿是這樣的竹葉,晨起的打柴人看到這樣的景象總要長嘆一聲,這樣濕潤又半腐不腐的木材或落葉,就是活生生被毀壞的銀子。高風笑卻有一絲安慰,這點安慰勉強撫慰了他武功全失的瘡?fù)?,如今是深秋無異,他有一種失去的時間再次填補回來的錯覺。

  有如人生的失而復(fù)得。春時剛滿二十的高風笑在比他師傅更年輕的時候離開劍谷,也在比他師傅更年輕的時候失去一身本事,好歹是還有命在。高風笑站在路口,路旁有一輛無人照料的馬車,他在轉(zhuǎn)眼之間就確認這是特意為他準備的馬車,因為在車夫的位置上擺了許多酒,那抑制不住的酒香,他知道這是北秋閣的酒。

  有人在鬼門關(guān)前走過一遭,生前不論多少死志都消彌大半,雖然,生的希望也不見得多少旺盛,人似乎處于半死不活靈神不守的狀態(tài),信馬由韁,哪里都去得,哪里都不必去。高風笑現(xiàn)在就是這樣的狀態(tài),他既然坐在馬車上,卻不是一個合格的車夫,一手握著套索,馬卻不能感受到從套索傳來的方向的指引,只知道走??柿孙嬀?,餓了采食山果,只需要走。人和馬都迷醉在酒鄉(xiāng)。

  但馬終究是北秋閣的馬,路也一定是馬常走的路,高風笑沒有感受到熟悉的顛簸,從馬車里探出頭來,不論他怎么樣鞭打誘惑,這馬是不肯再走一步了。

  高風笑從馬車上跳下來,他抬頭觀量馬車前面這莊子。嵐石小院,又見嵐石小院,高風笑本來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失去武功的感覺,但是這四個字仍然牽動著他心中的隱痛,他經(jīng)脈支離破碎,他不自覺想要施展一下輕功把小院的門匾踢碎,但是酒意上頭,他差點跌倒在車門前。高風笑走在馬車前面,回頭狠狠給了一鞭子,馬兒吃痛嘶鳴了一聲,馬蹄挪動自顧自繞到院子后面吃草去了。高風笑摸著下巴,數(shù)月不修邊幅,胡茬刺得掌心發(fā)癢。他一腳踢開院門,整個身體搖進院子去。

  如果高風笑神志清醒,還保持著一貫四處張望的習(xí)慣,那他一定不會這么堂而皇之走進嵐石小院;如果高風笑是一個歷經(jīng)了數(shù)十年風風雨雨的老江湖,在鬼門關(guān)前周游如同回家一般自然且平常,那他一定帶著故地重游的慨嘆和欣賞走進來??上]有這么多如果,因此高風笑就不能注意到這座嵐石小院已經(jīng)和他第一次來時有了許多不一樣的地方。

  首先是人,幾個月前的嵐石小院雖然稱不上守備森嚴十步一防,但門口還是有武功相當?shù)娜税咽?,在那個漫長綺麗的庭廊前后也有引路的仆人。至于修花弄草,彈琴吹笛者,也曾讓這個初到江南的年輕后生感受到在中安城未曾領(lǐng)略過的婉轉(zhuǎn)輕柔?,F(xiàn)在卻是一個人都沒有,高風笑手扶廊壁走到亭子中央,四周是出奇寂靜,偶爾有一聲鳥鳴,還能讓高風笑想起那時有一場惟妙惟肖的演奏,越是想起高風笑就越是憤恨和迷茫,其實他自己愿意再次來到這個地方。他在劍谷的時候經(jīng)常被師傅和公羊北師公磨煉生與死的意志,但是像這次一樣莫名其妙就被一個陌生人刺劍又莫名其妙被一個相處了幾個月的女子下毒,實在有些不甘,他自小就在草原里長大,出來后又只在劍谷里生活,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了江南的人。

  可惜高風笑心思也不在這,他徑直走到庭院里,石桌仍在,池塘邊上也還有一枝根魚竿,如果他再有一點點振作的精神,一定會發(fā)現(xiàn)小院里雖然空蕩無人,這地面卻連一片落葉都沒有,腳下是清涼透骨的青石板,沒有任何血腥味。

  他便尋了個地,坐在池塘邊上,一腳踢開那魚竿,躺在池畔,仰頭把酒倒入嘴里,結(jié)果倒有一大半順著頸子流到地上,滿庭都流溢著酒氣。

  這時候就算是清醒的高風笑也來不及做多少思考,一根魚竿從他迷離的雙眼上掠過,有什么東西落入池塘,高風笑知道有一個人正坐在他的頭上方,然后他便出離憤怒了。那個突然到來的人,從高風笑手里奪過了酒壺,一口飲盡,嘴里砸砸品味,隨手便把酒壺拋在地上。

  高風笑迷離著雙眼,撲向那個酒壺,他耳邊突然生風眼角隱約看見一道黑影隨即這一陣風將他吹到庭院中間,高風笑拿住酒壺,直往嘴里送,還剩有寥寥幾滴酒盡數(shù)落入口中,高風笑滿意的閉著雙眼。他不用睜眼都能感覺到越來越近的腳步,甚至可以感受到漸漸逼近的黑色影子,仿佛在黑暗的前方有一把劍已經(jīng)出鞘就要刺入他的胸膛,雖然武功全失,但是他的感官卻意外靈敏許多,他知道有個人悄悄來到身邊,而且功夫底子明顯不弱于當日的唐天恨。高風笑緊閉著雙眼,眼角卻怎么也遮不住溢出的淚水,他對著前方大喊道:“來呀!來??!殺了我把!”

  胸口隱隱發(fā)痛,高風笑一只手捂住胸口,手中是一片干燥,沒有血,也沒有劍,只有一根干枯的樹枝。他睜開眼,看著一根枯爛的樹枝抵在胸口,還有一只握著樹枝的手,這只手手指纖細修長,卻又白皙無比,高風笑練劍多年,深知這樣的手天生是練劍的劍柄,然而一個劍客的手,絕不能是如此不染風塵,高風笑是羨慕又可惜,這樣的手,他認為自己自己的師傅可以媲美。他抬頭,心中懷著對這只手主人的羨慕和惋惜,看見了那個熟悉的面孔,想起了午后書店里的淳淳酒香。

  “你怎么會在這里?”

  書店老板丟掉樹枝,蹲在高風笑身前,眼瞅著高風笑身旁的酒壺,可是酒壺里的酒基本被流光了,老板搖搖酒壺,說道:“酒不錯,還有沒有?”

  高風笑剛要說話,就看見一輛馬車不知從哪道門堂皇走到這小院里,老板看著高風笑的眼神,頓時明白,快步走到馬車前從車廂里抱出一大壇酒來,隨即就地坐在高風笑身前,打開酒壇,揮手說道:“小子,就沖這酒,我還得再請你一頓好菜?!?p>  高風笑卻沒有絲毫興致,掙扎著站起身來,拱手就要作別,老板埋頭品著酒,等到高風笑走到長廊拐角處,頭也不抬問了一句,“你不在望君山好好待著養(yǎng)傷,這么著急去外面送死?年輕人,不惜命啊?!?p>  高風笑回頭看著這個書店老板那只修長的手,問道:“前輩是北秋閣何人?怎么會知道我從望君山上來?”

  老板失笑搖頭,他指了指馬車和手里的酒,說道:“我把你送到望君山,自然知道你從望君山來?!?p>  高風笑默然良久,又回身坐到老板身前,一把奪過酒壇,把自己的酒壺裝滿,再一拱手準備告辭。

  書店老板啞然,似乎沒想到高風笑是這樣的脾氣,他看著高風笑,“你既然下了望君山到這來,想必是北秋閣沒法治好你的傷,不妨等會再去送死,陪我這個迂腐的讀書人說會話,我也許還有一條比較痛快的死路指給你?!?p>  “我其實也沒想來這里?!备唢L笑終于說了一句話,但是也沒有要挪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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