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6 沖撞

　　毫無理性的撞擊……

　　現(xiàn)在是1778年，距離16世紀初，加萊型槳帆船在英法兩國海戰(zhàn)中逞兇的野蠻年代已經(jīng)過去了兩百多年。

　　而作為槳帆船的標準配置，青銅撞角和與之匹配的沖撞戰(zhàn)術也早已是明日的黃花，尋常再也沒人提及。

　　在海上的男兒看來，風帆艦是世上最精美的藝術品！

　　龍骨、船肋、空艙、重心……

　　成型艦只的每一個方寸之地都是精密計算的成果，從桅桿高度到吃水深度，幾代人刪刪改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快速、靈活、穩(wěn)定，更利于炮擊，更適宜遠洋……

　　誰會鼓足風帆，用這樣一件藝術品去發(fā)動撞擊？

　　誰又會用自己空心的船艏，去硬扛對手厚重而穩(wěn)固的側舷？

　　誰能真的如此不可理喻？

　　答案是……英格蘭人。

　　金槍魚號以十二節(jié)的高速筆直撞上馴鹿號的右舷，艏桅崩碎，龍骨折斷，船殼破裂，甲板隆起。

　　明眼人都知道，這艘船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修繕的價值。在撞擊發(fā)生的那一刻，她就死了，和她的船長一樣，留在世上的只有那個破爛殘敗的軀殼。

　　軀殼就擱淺在馴鹿號的身上，高聳的桅桿歪倒下來，崩斷的帆索四飛交纏，把兩艘船緊緊地纏在一塊。

　　似卵，擊石。

　　金槍魚號用自己的命換來了馴鹿號的重創(chuàng)，形同腰斬的艦艏撞爛了馴鹿號的船殼，深陷進去，少說砸爛了四座炮門。

　　許多人在這場事故中死了，幸存的水手們怪叫著棄船，從船舷跳進冰冷刺骨的海水，無助地游向就近的英格蘭戰(zhàn)艦。

　　就像慘烈的泰坦尼克……

　　跳水的舉動無異于死中求活，但總好過待在壽終的船上等死。

　　馴鹿號惱羞成怒，殘存的炮口開始轉向。

　　維侖狼狽地從甲板上爬起來。

　　他的三角帽不翼而飛，帽檐下的銀絲假發(fā)飛出老遠。

　　金槍魚的一撞把他甩飛出去，重重摔在主桅的基座。

　　這一摔，他失掉的遠不止提督的威儀，基座的鉚釘在他的眉角上開了巨大的口子，血流滿面，狀若惡鬼。

　　怒！不可遏！

　　他站起來，接過大副遞來的毛巾，摁住傷口，努力地平覆心中的怒意。

　　他想把金槍魚擊沉，但理智又告訴他，在現(xiàn)在的狀況下發(fā)泄怒火，沉沒的或許不僅僅是金槍魚。

　　他一字一頓道：“馴鹿號絕不能被纏在海上，目標桅桿，轟碎她，轟爛她！”

　　命令就是行動！

　　主甲板的十二磅炮當即聚攏起來，炮甲板幸存的十八磅也努力尋找著射角。

　　它們沒有能力瞄準桅桿，但就算不能瞄準桅桿，它們也要在力所能及的角度，用自己的炮火在金槍魚的殘尸上留下印記，一泄憤怒。

　　司炮長高聲下令：“開炮！”

　　轟轟轟轟！

　　處刑似的炮擊聲回蕩在海上，十八磅、十二磅的彈丸精確轟擊在金槍魚的碩大船身，用一次次直擊，展現(xiàn)法蘭西人心中的暴虐。

　　桅桿斷折，船只崩解。

　　歪倒的炮車、凌亂的箱桶還有水手的尸體從密布的孔洞中滑落向海。

　　失去了帆索的勾連，金槍魚號被推出去，脫開了與馴鹿號的糾纏，無力地漂遠，搖擺著下沉……

　　可她還漂得不夠遠，沉得不夠快，至少在被傷害了尊嚴的維侖眼里，她不值得擁有現(xiàn)在的善終。

　　兩分鐘后，又一輪火炮轟鳴。

　　至少四枚炮彈擊中了搖擺的金槍魚，其中一枚順著船殼的孔洞鉆進內(nèi)艙，掀翻了堆放火藥和炮彈的巨大木箱。

　　轟！

　　猛烈的爆炸在金槍魚號的腹部炸響，數(shù)以百計的彈丸四散飛濺，擊毀沿途一切阻滯，引起更進一步的殉爆。

　　轟！轟！轟！

　　千瘡百孔的船身噴吐出一股股火舌，金槍魚號在爆炸中裂開，碎成無數(shù)的小塊，其中最大的一塊來自于艉樓，幾乎有半座艉樓飛起來，整個地飛向了天上。

　　這是何等末日般的景象。

　　小樓般的巨大飛行物高飛在天上，吸引了整個戰(zhàn)場的目光。

　　海面上的炮聲停歇了片刻，每個人的眼睛都隨著那半座艉樓高抬，墜落……

　　轟！

　　循著金槍魚號的軌跡，蝴蝶花號驟現(xiàn)在戰(zhàn)場！

　　鼓帆，破浪，高昂的船艏指向天空，毫不猶豫撞碎了半空中翻滾的艉樓，用一往無前的資態(tài)，向著被重創(chuàng)的馴鹿號直撲過來。

　　為金槍魚號！

　　水手們密密麻麻地聚集在甲板上，磨刀霍霍，面露猙獰。

　　馴鹿號的司炮長瞪大了眼睛，顫著聲音高聲尖叫：“散彈裝……”

　　嘭！

　　蝴蝶花號的桅尖響起聲沉悶的槍響，與此同時，司炮長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倒飛出去，死不瞑目，胸口處的大洞噴涌鮮血，不一會就染紅了大片的衣襟。

　　為雷文.肖格納！

　　小皮爾斯吹了聲口哨，一屁股坐倒在射擊臺，蜷縮在包鐵的籃子里，麻利地咬開紙殼，清膛裝彈。

　　馴鹿號的炮手驚惶四散，嘴巴里發(fā)出無意義的恐慌：“獵兵！是獵兵！”

　　獵兵發(fā)聲，距離百米！

　　誰也不知道自己會否成為獵兵的下一個目標，身處在露天甲板上，每個人都是砧板上的魚肉。

　　維侖急惶惶鉆進艉樓，神色陰沉地看著混亂的主甲板，向自己的大副下令：“快去炮艙，把那個野蠻人趕遠，快！”

　　他的決策未免晚了一些。

　　等炮艙的十八磅炮調(diào)轉了炮頭，蝴蝶花號也近到了最后的沖鋒。

　　已經(jīng)沒什么能阻止接舷了。

　　看著近在咫尺的粗大炮管，洛林縱聲高呼：“正前受彈！右舵五度，降帆，沖撞！”

　　轟轟轟轟！

　　轟鳴的重炮抵近響起，蝴蝶花號提前偏轉了弧線，避開炮擊，撕開水花。

　　鼓起的帆裝在一瞬間松垮下來，她的速度驟降，側舷撞在馴鹿號順滑的斜面，循著慣性，磨擦向前。

　　巨大的力量擺動船艉，兩艘戰(zhàn)艦像合攏的夾子似貼攏在一起。

　　轟！

　　船身搖晃，洛林間不容發(fā)射出了漁叉。

　　連著粗索的鐵矢順著馴鹿號的破洞鉆進內(nèi)艙，咄一聲扎透炮甲板，成功在兩船之間搭起了第一條連接。

　　“接舷！登船！諾雅跟我進炮甲板，海娜領王也上主甲板，記得廢掉他們的炮！”

　　洛林鏘一聲抽出雙刀，奔跑著躍上崩直的繩索。

　　“為了正義，先生們……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