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已駛進(jìn)山腰中,漸漸緩慢停了下來。兩匹白馬依靠著蔥蘢大樹正喘著粗氣,口鼻白霧橫飛。
此時車馬已經(jīng)完全停下,李佑撩起車簾,遠(yuǎn)望樹木蔥蘢茂密,來時行駛小道逶迤曲折,雪地上輪印被車輪壓過婉如巨蛇綿延萬里。
李佑端起眼前鸚鵡螺制作而成的酒杯,一口將其飲盡,耳邊傳來陳金福的聲音,他撩起簾子,攙扶陰弘智下了馬車,一腳深一腳淺地踏行。
陰弘智迎向兩差吏,向其拱手施禮,領(lǐng)兩人前至李佑跟前,“大王,此乃某妻兄燕弘信、燕弘亮兄弟。精騎射善操兵。”
李佑仔細(xì)打量著眼前兩人,兩人均穿著石青色花軟錦布夾圓袍,一頭墨黑色的長發(fā)盤踞在布冠內(nèi)。兄弟兩人神似一人,長著虎目熊腰,體型挺直,抱拳施禮時身軀微微向前傾。
他向燕家兄弟擺了擺手,四處張望,來回走動,環(huán)顧四周,身處半山腰處,三面環(huán)山,向北乃有矮墻圍起,翻過矮墻下乃是山谷,山谷下正流淌著涓涓溪水,流向不遠(yuǎn)處湖泊。
從上往下望,依稀可見湖面泛起白霧,剛剛所見的開口正有幾人打魚,鮮活亂跳地大魚正下腳下掙扎翻滾。他不禁嘆息,此處才是藏兵好地方。
山坡處樹林叢生隱蔽,雜草攀巖附生,透過濃密樹木看向里面正一排農(nóng)舍掩映其中,與來時看見的破舊房屋模樣一致。
此時李佑幡然回神,看站立許久的陰弘智沿著山路走去便跟隨眾人向內(nèi)行去。
四周參天大樹映入眼簾,幾人踏著青石塊鋪成的小路很快走進(jìn)圍欄,燕弘亮推開圍欄,站立一旁身體微傾,右手?jǐn)傞_五指伸直,指向里面。
李佑正仔細(xì)打量眼前的建筑,莊子內(nèi)整齊放著農(nóng)作用具,犁、鋤依靠在墻邊,可能幾人的冒昧的闖入,莊內(nèi)老農(nóng)們警惕地看著他們。
正勞作的壯漢馬上停息下來,手握緊鋤具,眼神中射出怒火,仿佛馬上就要沖殺陷陣。
遠(yuǎn)處宅屋內(nèi)緩緩走出一位老丈人,眾人見狀放下手中農(nóng)具,呼哧著大氣,接著彎下腰拿起鋤具,松了松被積雪覆蓋的田地。
燕弘亮向莊院內(nèi)老丈人擺手,老丈人緩慢向幾人走來,燕弘亮從窄衣袖中掏出木契遞給他,老丈人端詳起來,見狀趕忙將幾人迎入莊坊內(nèi)。
管事的正是眼前這位老丈人,名為李萬,年方六十有二,一張黝黑方臉上滿是皺紋,手腳尚靈活,手掌中滿是老繭,像是常年勞作耕地老民。從他口中知道,莊內(nèi)有兩百三十多隋朝遺將老兵,年歲最大者五十有五,最小者則有十五。
李佑目光炯炯有神地打量著四周,看樣子是已經(jīng)許久沒修葺了。他慢悠悠踏步走進(jìn)矮小宅,院落前空地約三丈寬,四周籬笆圍起圈養(yǎng)著幾只老母雞,幾只雞子跟著啄食泥蟲。
院內(nèi)有幾處新翻的土地,來不及播種作物就被積雪覆蓋,兩人正清掃積雪,而捕魚者也陸續(xù)歸來,整個莊子突然生機(jī)勃勃,而不遠(yuǎn)處廚屋濃濃炊煙一縷縷向上飄散。
進(jìn)門便是正堂,地面鋪設(shè)大塊青石,幾塊巨石竟正好添滿,中縫使用陶泥填平。中間放著破舊陶泥炭盆,樹枝燃燒盡只剩通紅火炭,右邊靠墻青泥磚砌成凸起矮臺面,臺面鋪著席榻毯面,看上嶄新無染,明顯是最近才添置。
李萬手捧柴枝,將其添進(jìn)炭盆,向幾人拱手施禮后走出宅屋,李佑脫靴踏進(jìn)榻中,陰弘智三人跟隨而進(jìn),盤腿而坐。四人端坐案幾四方。
不一會李萬端著幾盞茶碗及一盅陶壺,口中呼著水霧,“莊內(nèi)羞澀,青茶尚無,奉上姜汁為諸位郎君暖身,望勿嫌。”
李佑豪爽地笑道:“那某便不客氣了?!北隳闷鸩柰朊蛏闲】?,“你們也嘗嘗?!?p> 幾人齊端起茶碗大喝起來,嘗起來酸酸甜甜的,依稀可以聞到蜂蜜的鮮甜。
陳金福候在旁,李佑喚他來耳邊輕語幾句,便讓他轉(zhuǎn)身離去。踏出宅院,陳金福走向李萬,向他拱手施禮道:“管事郎,請喚幾位壯碩男丁跟某前來?!?p> 李萬臉上一時不解,心中不禁咯噔思緒起來,也不遲疑,馬上喚來兩三壯碩男子。接著陳金福帶領(lǐng)幾人前來到第二輛馬車旁,挑開厚實車簾,示意幾人動手搬運。
幾人詫異愣住,映入眼簾的正是滿車廂的銅錢,李萬心里咯噔一下,他可從來沒見過如此大量錢財,這可是自己朝暮都想得到的呀,現(xiàn)在就這樣躺在面前,令他喘息不止,而幾位壯小伙更是如此。
幾人來來回回搬運著銅錢布帛,在貞觀年間,一石米五十文,眼觀廂中足足有二十貫及眾多布帛。
李佑見銅錢布帛堆積在榻前,抿上兩口將姜蜂蜜汁,向燕家兄弟及陰弘智各拱手施禮,“三位,諸事費心已,某借此敬上?!?p> 李佑從身邊端上陶酒甕,放在案幾中,酒甕還泛著白氣混和泥塵,淺淺拍打黃硬紙封口,灰塵泛起飄散四周。他揭開封口,拎起向三人碗中斟滿。
甜酒使用多種植物浸泡,浸泡制酒的植物就有松葉、柏葉、茱萸、菊花、桂花等,酒水呈青濁,尚未將漂浮物過濾干凈,斟進(jìn)碗里還散發(fā)清酒清香,一股甜膩飄進(jìn)李佑鼻子,他急不可耐斟滿,猛抿一口,“好酒。”
唐朝的酒水品質(zhì)皆尚不是特別好,度數(shù)也普遍不高,要不然動輒怒喝幾斗烈酒的大詩人李白可不就酒精中毒,不省人事了嗎,也便難以作詩千首。釀酒谷物與酒曲發(fā)酵后,大部分被糖化之后再化酒便使之微甜,度數(shù)不高于二十度,與后世動輒四五十度蒸餾酒比就顯得小巫見大巫了。
李佑悶著發(fā)甜的酒水,覺得再來幾壇都可干盡,不帶眨眼的。事實上卻不盡人意,飲幾口后他便覺得不太適應(yīng),腦袋開始暈暈的,雖說是甜酒,但是勁頭還挺足,喝多了也覺得口喉辛辣。
幾人痛飲起來,可惜沒點花生下酒菜使李佑痛快不起來,此時花生還沒傳入大唐。幾人喝著辛辣又酸甜的濁酒,所呼出之氣盡是酒氣,自然不去說那虛偽客套話,端起便是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