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曾經(jīng)愛過
寒哲見到了他的女朋友陸安秋。
當時,她正在食堂吃飯,旁邊坐著一位瘦瘦的男人。
這位瘦瘦的男人歲數(shù)顯然比她年長不少,傲慢的鼻梁上架著藍框眼鏡,鏡片反著白光,一雙小得可憐的眼睛,在鏡片底下若隱若現(xiàn)。他穿著一件白白凈凈的襯衫,拿筷子的手擼起半截衣袖,正要往陸安秋嘴里送去一塊醬黑色的紅燒肉。
面對這一幕,寒哲忽然全明白了。在飛往上海的班機上,他把陸安秋的短信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他實在想不明白,他們之間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她為何要這般待他?
現(xiàn)在,他反而不需要聽見任何解釋,因為體內(nèi)的腎上腺素正在陡然飆升,漸漸轉(zhuǎn)為憤怒,像一股激流,沖破他的忍耐極限,于是,一躍上前,朝那位瘦瘦的男人揮起了重重的拳頭……
這一計拳頭打在他的臉上,藍框眼鏡仿佛長出了翅膀,飛了起來,隨后沿著拋物線哐當落地,滾了幾番,聲音很輕,但寒哲卻聽得這般宏大響亮。紅燒肉也沒能順利送進陸安秋的嘴里,像一塊海綿,一彈一跳,蹦到了隔壁桌的臺面上。
寒哲突如其來的舉動,委實把陸安秋嚇得不輕。原本她正幸福地閉著眼睛,準備好好享受現(xiàn)任男友秦禹杰夾來的一塊充滿愛與甜蜜的紅燒肉,卻不知怎的,無端端被那雙夾過紅燒肉的木筷來了個“當頭棒喝”。她的額頭痛了一下,等到眼睛睜開,方才看見現(xiàn)任男友已被人打倒在地。他的左臉沾著幾滴血,也不知道是別人的,還是他自己的,儼然一副狼狽相。
寒哲也注意到,這小子的鼻梁離開了藍框眼鏡,似乎沒那么傲慢了。
食堂里鬧出這樣的動靜,倒是新鮮,正在用餐的學(xué)生,搞衛(wèi)生的阿姨,坐著休憩的廚師,全都圍過來看。場面一下子混亂起來,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陸安秋來不及驚訝,拍案怒吼:“岳寒哲!你在干什么!”
寒哲看著她,沒有說話,胸膛一起一伏。
秦禹杰也不聽見陸安秋說話似的,踉踉蹌蹌爬起來,仿佛頭上冒著煙,兇神惡煞地指著揍他的人,用上海話罵罵咧咧。
“儂冊那啥寧吖?腦子瓦特了是伐?啥意思吖?”
話音剛落,他才瞅了瞅圍過來看熱鬧的人,意識到自己實在不該道出這番粗俗的話來。他是教師,礙于身份,就算臉皮再疼也要強忍著,應(yīng)該做出為人師表該有的樣子來。
他的態(tài)度隨即軟了下來,一面打量眼前這位無緣無故揍他一頓的男生,一面探詢地問:“這位同學(xué),你一上來就動手打人,這當中是不是有啥誤會?。俊?p> “沒有誤會,揍的就是你!”寒哲堅定地說。
秦禹杰胸中稍有平息的怒火,繼而又被點燃了,轉(zhuǎn)眼就燒成熊熊火焰。他已顧不得那么多了,打算以牙還牙,豁出去。
陸安秋對現(xiàn)任男友和前任男友的脾氣大概了解,同時也非常清楚事態(tài)的嚴重性,萬一兩個人真的扭打起來,有個三長兩短不說,驚動了派出所和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就更麻煩了,到時候,作為教師的禹杰一定會吃處分或者被革職……
于是,她趕忙擋在秦禹杰的前面,搶先一步說:“岳寒哲!你到底有完沒完?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
秦禹杰這才一怔,表情復(fù)雜得很,既尷尬又疑惑。
陸安秋回轉(zhuǎn)身,幫他揩掉臉上的血跡,并對他使了使眼色:“Jackie,你先回去,這事我來處理!”
秦禹杰顯然有一肚子話想說,但他也明白,一旦動手,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不僅飯碗保不住,還極有可能斷送整個職業(yè)生涯。試問哪家院校敢于聘用一位有毆打?qū)W生前科的老師呢?再說,這三角感情的糾葛若傳揚出去哪還有臉面留校任教?倒不如順著安秋鋪好的臺階下,至少這個時候逃離是非之地是最佳的方案……
秦禹杰緊閉嘴唇,默默從人叢里鉆了出去,撿起地上的藍框眼鏡,灰溜溜地走了。
這時,聚攏而來的人群也逐漸散去。
陸安秋很生氣,圓溜溜的眼睛直瞪著寒哲。她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人,居然為了她,專程跑到上海來,揍了她的現(xiàn)任男朋友。他許是這樣的人,但從高一到現(xiàn)在,這么長時間的相處,她始終難以置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伤裉斓拇_這么做了??粗岛鹾醯臉幼?,心里突然一軟,嘆了口氣說:“你跟著我走,我有話對你說?!?p> 兩個人來到運動場的塑膠跑道上,陽光把他們的影子壓得很短。這個地方寒哲是有印象的,那年陸安秋讀大一,他陪著她過來辦理入學(xué)手續(xù),曾在此地手挽手溜達過。他記得那時候,彼此都很純真,一起愉快地探討理想,憧憬未來……
陸安秋在前面自顧自地走。寒哲跟在后頭,手插褲袋,低頭一步一步移動,像是在默數(shù)鞋子底下細小微末的顆粒。他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似乎忘記了身在何處。他抬頭看著前面逆光的背影,一種想要摟住不放的沖動油然而生,好在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很清楚,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摟著她了,就如同昨晚的夢:她一邊跑,一邊回頭朝他笑,他努力想要捉住她的手,可是怎么也捉不住,最后,她的面容越來越模糊,仿佛再也想不起她的樣子來……
陸安秋住了腳,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過了半晌,才慢慢回轉(zhuǎn)身,陽光從她的背后照過來,在美麗的輪廓上鑲滿金色的線條。
“你想知道他嗎?”
寒哲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但依舊問了一句:“誰?”
陸安秋沒有理會他的反問,只管講她和那個他的故事:“Jackie是我的導(dǎo)師,經(jīng)濟管理學(xué)碩士。我倆在一起快一年了。他對我很好,很照顧我,特別是在我失意、遇到困難的時候,總會陪在我的身邊,給我足夠的勇氣和信心……”
寒哲默然不語。
陸安秋接著說:“你應(yīng)該不知道吧?其實我一向很自卑,從小就巴不得離開家鄉(xiāng),去大城市生活。當我來到上海的第一天起,我就發(fā)誓一定要成為這里的人??涩F(xiàn)實很殘酷,外地人始終是外地人,他們永遠是本地人眼中的鄉(xiāng)巴佬。只有他不會小看我,愿意接納我,可能是因為他愛我,懂我吧。不管怎么說,他打開了我的眼界,轉(zhuǎn)變了我的思維,讓我重新看到了希望和未來。寒哲,他和你不一樣!”
“也許吧!不過,這就是你移情別戀的理由嗎?”寒哲眼眶泛紅,苦笑著說。
“這還不夠嗎?難道你認為異地戀會有結(jié)果嗎?我問你!當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里?寒哲,你醒醒吧,我們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陸安秋激動地說。
“誰說不會幸福?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馬上搬到上海來,和你一起生活。我相信,他能給你的,我也一樣可以?!?p> 寒哲從未想過,他會和一個不愛他的女人說出這樣一番話。他原本以為可以很灑脫,風塵仆仆來上海也只不過是想聽她親口說一句“我不愛你”之類的話,這樣也算徹底死了心。但當他看到陸安秋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時候,卻這般亂了陣腳,不僅像個痞子一樣動手打了人,還癡心妄想她能回心轉(zhuǎn)意。他儼然成了自己從前最瞧不起的那類人。
“聽著,我想要的,你給不了!因為Jackie是上海人!而你不是!”陸安秋一字一句地說完,才發(fā)現(xiàn)語氣重了些,于是又解釋道,“反正對我來說,你是初戀,而他才是我這輩子想要依靠的男人!”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你覺得我是傻子嗎?”寒哲氣憤不已,“你這種行為跟婚前出軌有什么區(qū)別?”
陸安秋遲疑了一會兒,冷冷地說:“你就當我出軌了吧!說實話,我也沒想瞞你,況且我已經(jīng)暗示過你很多次了。我原先以為,對你慢慢冷淡,等時間長了,你自然就會感到厭煩,然后主動跟我提出分手。這樣對大家都好。沒想到是我把你輕看了,不過,這也就更進一步說明,我根本不了解你!越是如此,我就越不可能愛你,你明白嗎?”她頓了頓,“寒哲,我知道你這一年都在忙樂隊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影響你的心思,這么做也是為了你好。我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音樂才是你的夢想。而我,在你心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為我好?那你就不該這么矛盾!難道發(fā)短信通知、單方面宣布分手,就是為了我好?你確定不是在羞辱我,看我的笑話嗎?”
“不……不是你想得那樣……寒哲,我是有難言之隱的……”
難言之隱?見鬼去吧!寒哲徹底無語了,他不想再浪費時間和精力去和眼前這個不愛他的女人進行一場毫無意義的辯論。然而,當他決定拂袖離去的時候,這個不愛他的女人又開口了。
“我懷孕了……”陸安秋說完,頭便垂了下去。
一陣涼風輕輕拂過,她那原本遮住眼睛的頭發(fā)隨之飄了起來,并向兩邊攏開,露出那張勻稱而美麗的臉龐,兩頰有些潮濕,雖然背著光,但依舊閃閃爍爍。
寒哲知道,那是眼淚。但聽到如此震驚的消息,他除了灰心沮喪,想要放聲痛罵以外,卻又無言以對。
當陸安秋進一步解釋懷孕正是她不想拖泥帶水耗下去的主要原因時,他才想起來把目光專注到她的小腹上??墒?,他并未看出任何異樣。
陸安秋仿佛察覺到了什么,刻意摸了摸小腹,訕訕地說:“四十天了?!?p> 此刻,寒哲的心情與方才截然不同了,他自己也覺得奇怪,難道真如陸安秋所說,時間久了彼此之間的感情慢慢冷淡了?唉!校園里面這些不成熟的愛情,大概都是這般無疾而終的吧?其實,對于陸安秋懷孕之事,他也沒有想象中那么氣憤。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態(tài)度也隨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剎那間當事人轉(zhuǎn)變成了旁觀者……
“他知道嗎?”
陸安秋怔了怔。她同樣為他說話口吻的變化而感到詫異,之前一直琢磨著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想不到竟是這般冷靜,看來對他還真不了解!不過,她很快適應(yīng)過來,像回答閨蜜的問題那樣回答道:“還沒有告訴他?!?p> 寒哲又問:“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陸安秋說:“我還沒有想好……就目前而言,我不希望懷孕的事情給學(xué)校知道。我怕影響他的事業(yè)……”
寒哲忽然覺得陸安秋是個可憐的女人,竟莫名地同情起她來。
現(xiàn)在,他滿腦子都是他們以往戀愛時的畫面,快樂的,不快樂的,都有。他想,他還是愛她的吧?不然,此刻怎么又會冒出一種想要照顧她的感覺?可是這種感覺很詭異,與熱戀時不太一樣。那么她呢?如果同樣還愛他的話,縱然懷了別人的孩子又如何,他是絕對不會介意的,甚至還會鼓勵她把孩子生下來,全憑自己的能力養(yǎng)活他們??傊岩磺性撓氲牟辉撓氲娜枷牒昧?,他似乎很有信心創(chuàng)造出她想要的幸福。
于是,他鼓足勇氣問出了那個不遠萬里飛到這里迫切想要知曉答案的問題。
“安秋,你還愛我嗎?”
陸安秋注視他的眼睛,像是要望穿靈魂,她對他微微一笑,平靜地說:“曾經(jīng)愛過……”
月寒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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