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烏云似乎也被今晚這徹骨寒風(fēng)吹散了。
皎潔月光透過廟頂瓦片之間的縫隙,參差不齊地灑了下來,照在她的身上。
更襯得她宛若那天上的謫仙,仿佛隨時都要乘風(fēng)而去似的。
蓮步輕移中,她轉(zhuǎn)過身,徐徐走出了廟門。
易行之怔怔看著她的背影,心里卻好像忽然間缺少了些什么東西,感覺空落落的。
就好像有個對自己很重要的人,突兀地從這世間消失了一般。
她依然在往外走著,不急不緩。
一肌一容,儀態(tài)萬千。
明明她那一身白衣,方才已在廟內(nèi)那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沾染得污穢不堪;可此時穿在她的身上,竟然并未給人任何不妥之感。
仿佛像她這樣的人,無論穿什么衣裳都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
只要穿在她的身上,就算是乞丐一般的破爛衣服,也只會讓人感覺驚艷至極。
不過,唯一看上去不太協(xié)調(diào)的是,她的腳步似乎有些蹣跚。
或許還有些疼吧?
“陰差陽錯啊?!彼O铝四_步,負(fù)手立在廟前,舉頭望著天邊的明月,“破身之傷,不僅毀去了我潛修多年的冰清心法,竟然也一并消除了太巫之符的影響。真是時也,命也……”
“對你的傷害很大么?”易行之亦是走出了破廟,頗為內(nèi)疚地出聲問道。
“損耗一個甲子的修為罷了,不礙事的?!彼纳ひ羟謇湟琅f。
一個甲子,罷了?!
普通人的壽命也只不過區(qū)區(qū)一個甲子而已。
對此,易行之只能搖頭苦笑。
夏蟲不可語冰。
在她的眼中,自己或許也和那條可憐的蟲子一樣吧?
“謝謝你,也謝謝你們一家。照顧我這么多年,給你們添麻煩了?!彼允峭焐系脑铝粒埋秋h飛,長發(fā)漫舞,“不過我也傳了你一套修仙功法,就當(dāng)做是報答吧?!?p> 這算什么,道別么?
報答,誰要你報答了?!不要這樣自說自話啊!
易行之的心臟仿佛被人給狠狠地揪了一下。
記憶中,那個總是迷迷糊糊的姑娘;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后,像個小尾巴一樣的的姑娘;那個總是和他耍賴的姑娘;那個喜歡打架的姑娘;那個愛吃糖的姑娘;那個傻乎乎的姑娘……
或許,再也見不到了。
“你還是綺羅嗎?”易行之這般問道。
“綺羅是我,但我不是綺羅?!彼@般答道。
原來如此。
綺羅是她,可她并不是綺羅。
那個傻姑娘,已經(jīng)徹底從這世間消失了。
易行之只覺如鯁在喉,再也說不出話來。
廟前的空氣有些沉默。
她也沒再說話。只是抬起一只纖白玉手,輕輕指向了天空。
那白玉般的指尖上,有一道電芒似的紫光,一閃即逝。
緊接著,易行之便看到了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紫電閃過,一聲驚雷炸響。
而后,他們頭頂?shù)倪@片天空,倏然裂開了一道口子。
這并不是夸張的說法;而是物理意義上的,真正裂開了一道黑咕隆咚的口子。
不同于漆黑的天色,那種黑色更加深邃,也更加純粹。
仿佛是天空被捅出了一個窟窿似的;那道口子,用‘裂縫’來形容或許更加貼切。
正當(dāng)易行之心神巨震間,一道潔白無瑕的光柱,卻從那漆黑的裂縫中毫無征兆地照了下來。
純黑與純白,明明是水火不容的兩種顏色交織在一起,卻又顯得無比和諧。
那道光柱通天徹地,連接著天空之中的漆黑裂縫,和破廟前荒蕪不堪的枯草地面。
她并沒有任何猶豫,抬腳踏進(jìn)了光柱里面去。
而后,她那風(fēng)姿綽約的身影,便順著那道光柱緩緩升了起來……
嗯,就像是在坐觀光電梯一樣。
易行之呆若木雞地望眼前這番景象。
原來,她真的是從天上來的啊。
原來,她真的是一位仙人……
易行之就這般目送著她,越飛越高,直到緩緩接近了中天那道黑漆漆的裂縫。
她到最后,都沒有回過頭呢。
直到她的倩影快要消失在光柱盡頭那道裂縫之中,易行之才輕輕張開有些干裂的嘴唇,低聲說了一句話。
“至少,給我一個機(jī)會。”他的聲音渺小到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就當(dāng)是留個念想也行啊……”
她的背影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小點,終究是隱沒在了裂縫里。
易行之定定望著那道裂縫,眼眸中充斥著苦澀之意。
“登仙臺?!?p> 不食人間煙火般的聲音,卻驟然在易行之耳畔響起。
然后光柱消失,裂縫隱去。
明月千里,夜風(fēng)吹拂,一切如常。
但是,易行之笑了。
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滿地打滾……
“等著我!我一定會去找你!”
像個瘋子一般,易行之又從地上爬了起來,朝著天空中那道裂縫消失的地方,撕心裂肺地吼叫著……
史書記載,大乾歷天元十三年臘月廿二日凌晨。
天州梁城東郊有仙人飛升。一道神光直貫天地,遠(yuǎn)在百里之外亦能窺見。
梁城百姓枉顧城主喪生之痛,張燈結(jié)彩,歡慶三日。
自此,臘月廿二被梁城官府定為升仙節(jié),年年慶祝,沿襲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