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行之與百曉生的對話,在眾人的哄笑聲中結(jié)束了。
岳山派的劉正義,正縮在二樓的某個角落里,神色復(fù)雜地看著那意氣風(fēng)發(fā)的易行之。
他的椅子旁邊,倚著一把拐杖。
因為他昨日剛被易行之踩了腳趾,現(xiàn)在那只腳還疼得不能走路。
“這個吊兒郎當?shù)募一铮坪跤幸环N把所有正經(jīng)事變?yōu)轸[劇的天賦……”他低聲自語道。
“牛逼啊兄弟!”關(guān)離恨激動地拍打著易行之的胳膊,“你這一段胡扯有我七八分水準了!”
“還行還行?!币仔兄跏侵t虛,“慚愧慚愧……”
易行之這一連串問題,看似直指百曉生要害;可其實若是有人肯仔細推敲一番的話,便會發(fā)現(xiàn),道理是有些站不住腳的。
因為其核心論點,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從‘我不行,所以你應(yīng)該也不行’,被易行之置換成了‘我爹行,所以你肯定不行’。
是謂‘偷換概念’。
不過,這種在易行之前世的二十一世紀初才逐步發(fā)展壯大的詭辯話術(shù),拿來應(yīng)付這個近似于古代世界里,這些連邏輯思維都還未系統(tǒng)成形的人們,顯然是綽綽有余了。
就比如這位可憐的百曉生。
他正呆立戲臺之上,沐浴在眾人一片絲毫不加掩飾的嘲笑聲中。那張原本慘白如紙的面容,此刻卻仿佛變成了一個大染缸——顏色由紅轉(zhuǎn)紫,又由紫轉(zhuǎn)青,再由青變做黑,看上去格外精彩。
“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巧嘴?。 ?p> 最終,百曉生也只能雙拳緊握,目如蘊火,咬牙切齒地從嘴里蹦出了這么一句話。
“喲?氣急敗壞啦?!”關(guān)離恨一聽,更是樂得直拍手,“文斗斗不過,這是準備改武斗了?”
“來來來,有種你就上來跟你關(guān)爺爺比劃比劃!你看我炸不炸你家祖墳就完事了……”
大衍幫的弟子們,似乎都很愛拿別人家的祖墳威脅別人??墒沁@種威脅,偏偏又頗為行之有效。
畢竟古時候的江湖人大都迷信,思想也極為傳統(tǒng),講究一個落葉歸根;自家祖墳更是他們心目中不可褻瀆的圣地。
而大衍幫火器的威力,完全能把那些夯土壘成的墳頭給掀個底朝天。
江湖中人若是聽到“嘿,大兄弟,你家祖墳被人炸了!祖宗十八代的骨灰都在天上飄著呢!”這樣的消息,或許要比直接砍他們七八刀,又在傷口上撒鹽還來得難受。
故而只要聽到大衍幫弟子說出這句話,大部分江湖人都會聞風(fēng)喪膽,如避瘟神般的落荒而逃了。
“欺……欺人太甚……”百曉生已是氣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一頭稀疏的黑發(fā)根根豎起,這是內(nèi)息激蕩,準備大打出手的征兆。
“好你個狗日的,有膽!不過憑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就想和你關(guān)爺爺打,怕是還早了幾百年!”關(guān)離恨嘴上罵的起勁,那具肥胖的身體卻是偷偷摸摸地躲到了易行之身后去,“想要我出手,得先過了我兄弟這關(guān)再說……”
易行之對此只能苦笑搖頭:“瞧你那慫樣……”
“夠了!”
一聲斷喝,勢如驚雷。
萬金園中各類吵鬧聲音,卻是悉數(shù)被這一嗓子詫得憋了回去。
李征耐著性子聽了一陣眾人的談話,似乎對這場鬧劇般的爭論已忍無可忍。大喝一聲之后,準備快刀斬亂麻了。
“既然爭論不出結(jié)果,那就還是按江湖規(guī)矩來吧?!?p> “舉手表決,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行!”聞言,百曉生立刻收斂起內(nèi)勁,率先表態(tài),“不過我還要……”
“你少說兩句!”李征對百曉生的態(tài)度已談不上有多好了;阻止了百曉生的長篇大論后,他又抬頭看向了二樓的易凌,“易莊主,你的意思呢?”
“請便?!币琢璋淹嬷约菏种械恼凵龋唤?jīng)心地回了他一句。
“好!”李征環(huán)視會場,虎目生威,“那我也不多廢話了。贊成易夫人無罪的人,請先舉手?!?p> 話音剛落,除了當事人北冥顏,易凌這一桌子人自然是齊齊舉起了手。
易行之高舉手掌,轉(zhuǎn)頭望去,萬金園中亦能看見一片熙熙攘攘的手掌。無論一樓還是二樓,岳山派的劉正義,姹陽宗的宗主秦環(huán)……這些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皆是紛紛舉起了手。
瞧見易行之看過去,還會朝他或是微微一笑,或是遞去一個友善的眼神。
甚至就連那與易行之頗有恩怨的唐門掌門唐嘯海,在猶豫了片刻之后,亦是是緩緩抬起了他的手掌。
“記住這些人?!币仔兄鲋鴻跅U,頭也不回,“算煙雨山莊欠他們的?!?p> “當然。”易行之竟然有些感動了。
“嘿嘿??磥碛行┤耸怯X得自己家的祖墳風(fēng)水不太好,準備讓我?guī)兔w一遷了唄……”關(guān)離恨一邊舉著手,嘴里還一邊仿佛喃喃自語般的念叨著。
旁邊幾桌的人被他這么一嚇,登時也有幾位不情不愿的舉起了手……
“五百四十一人?!崩钫髯屑毲妩c了人數(shù)之后,朗聲說道。
沒有異議。易行之已暗中數(shù)了很多次,的確是這個數(shù)目。
“行了,放下吧。”李征輕咳一聲之后,又道,“那么,同意把易夫人送往刑堂的人,現(xiàn)在請舉手?!?p> 百曉生帶頭,亦是一片手掌舉了起來,如同那雨后春筍一般。
關(guān)離恨乍一看見不遠處的慕容千秋居然也舉起了手,兩眼一瞪便要嚷嚷些什么,卻被易行之輕拍肩膀攔了下來:“順其自然吧。這種事情,強求不得?!?p> “媽的!等我娶了慕容夢蝶,我一定要讓她和這鳥人斷絕父女關(guān)系!”關(guān)離恨悻悻罵道。
易行之皺眉數(shù)了一圈人數(shù),眼神卻是驀然一亮:“竟然……還是五百四十一?!”
“對啊,這該怎么算?”關(guān)離恨此時也發(fā)現(xiàn)了這稀罕的狀況,于是朝周圍人高聲笑道,“哈哈!這樣做竟然也沒能得出結(jié)果來。看來此事的確撲朔迷離,難以決斷;大家不妨就當做沒發(fā)生過,換個話題如何?”
“別急啊。你們可別忘了,此地還有一個人沒舉過手呢?!卑贂陨吒吲e起手掌,蒼白的面頰上,帶著些莫名的陰鷙情緒;他側(cè)過頭去,嗓音宛如某種邪靈的低吟淺語,“是吧,李盟主?”
一瞬間,武林大會的眾多目光,又再次聚集到了這位武林盟主身上來。
大家似乎都忽略了,李征當然也是有立場的。
他也是一位參與者。
這是最后一票,亦是決定性的一票。
位于視線交匯的中心處,李征的面容上卻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眼也不眨地,直勾勾地盯著二樓之上的易凌。
而后,緩慢而又堅定地,舉起了他的右手。
“哈哈哈……”百曉生驀然仰天大笑!
他的笑聲難聽至極,仿佛是那垂死之人的掙扎嘶吼,既尖銳又刺耳。但終歸聽出其中的揚眉吐氣之意:“巧言令色又如何?人間自有公道!哈哈哈……”
不過,此時此地,顯然沒人愿意去聽他的勝利感言。
“待會兒盡量少殺點人,脫身為上。”幾乎在李征舉起手掌的同時,易行之已轉(zhuǎn)過了頭,朝綺羅囑咐道,“對了,第一波舉手的人千萬別給殺了啊……”
“嗯?!?p> 綺羅臻首輕點。一雙翦水秋瞳之中,已有淡淡白芒亮起。
朦朧氤氳,如夢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