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少年(五)
老嫗起身給周允開了院門,道:“小先生,聽口音你可是從北方過來?”周允道:“奶奶,我從汴梁過來。”
老嫗道:“那得有幾千里遠吧?!敝茉庶c頭道:“還不算太遠,不到兩千里路。不過奶奶能聽出我的口音,是不是也曾去過北方?”老嫗道:“當(dāng)年老婦人都跑到了陳州,距京城只有不到百里。,可惜最后被官府官府就給攆了回來,如今再想去都走不動了?!?p> 周允知老嫗說的定是逃難之事,再看其表情似是進入回憶之中,便轉(zhuǎn)移話題道:“奶奶,我向你打聽個人,周家村原來有沒有一個叫周生的人,四十年前他大概有五六歲,曾在這里生活過一段時間?!?p> 老嫗思索一會,搖頭道:“老婦今年六十有二,從十八歲就開始給村里人接生,這里的孩子基本都經(jīng)過老婦這雙手,不過沒聽過誰家孩子叫這個名字?!?p> 周允想了一下:父親是六歲之前長在這里,那時應(yīng)該叫的是乳名,但是不知道父親的乳名是什么,可惜父親從未提過祖父的姓名,要不然還可以問問。周允道:“那四十年前村里有沒有一戶人家,共生了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后來這家的母親和長男長女在熙寧七年那場災(zāi)害中餓死,只剩了幼子一人?!?p> 老嫗聽到“熙寧七年”四字,眉頭一皺道:“那年餓死的人太多了,老婦也記不清了。在那之前周家村可謂人丁興旺,有多好家的情況和你說的一樣。不過那年老婦帶著孩子去了北方逃難,等我再回來的時候,村里有了好幾個孤兒,不知道有沒有你說的那人。”周允忙問道:“那這些孤兒后來去了哪里?”
老嫗道:“這幫孤兒都寄養(yǎng)在老保正家中,有餓死的,也有出家的,還有的被親戚給接走了。”周允激動道:“那保正大人現(xiàn)在何處?晚輩這就去尋他。”
老嫗嘆道:“老保正是個好人,可惜已經(jīng)死了十幾年,他的子孫也不知搬去了何處?!敝茉市牡?父親定是那幫孤兒中的一個,可惜那老保正已經(jīng)離世,不能再去報答與他。周允道:“晚輩的父親曾經(jīng)受過老保正的恩惠,這次晚輩回來便是想好好感謝與他,可惜他卻已不再人世,真是讓人惋惜…”
老嫗道:“小先生不用太過計較,這周家村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無論是死還是逃,能離開就趁早離開,離開了就別再回來?!?p> 這時院外有人叫道:“奶奶,我回來了!”周允瞬間聽出了這個聲音,正是那日山谷中劫道的山賊,身體不由自主的緊繃了起來,那股內(nèi)力也跟著急速運轉(zhuǎn)起來。
周允想轉(zhuǎn)身離開,但那人已走至遠門處,還好周允正背對著院門,那人并沒有認出來人是誰,只是見院中多了個生人,便問老嫗道:“奶奶,家里是來了客人么?”
周允腿部暗暗使勁,做好逃跑的準備。不想這人沒有看周允一眼,直接奔到水缸邊上舀了一滿瓢水,然后咕嘟咕嘟的喝了起來。
那日的山賊蒙面,并未見其長相,但這人腰間掛著長刀,所以定是那日的山賊無疑。周允見這人沒有注意到自己,忙對老嫗道:“奶奶,那晚輩就不打擾您了,就先告辭了?!?p> 帶刀那人聽到周允要走,忙把瓢放了回去,道:“這位兄弟,為何不留下吃完飯再走?”這時他看清了周允的樣貌,馬上怔住,道:“是你……”。
周允也看清此人相貌,濃眉大眼,不似惡人,忙搖頭道:“不是我……”不料這人忙身后抽出刀來,指著周允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你別為難我奶奶?!?p> 老嫗對這人喝道:“童兒,這位先生是京城來的貴客,此番回周家莊是為了尋親,你不得無禮!”
原來此人應(yīng)是叫周童,周允只見他被呵斥后氣勢馬上弱了幾分。周童辯解道:“奶奶,這人是在騙你,他是京城來的官差,前幾日孫兒在外面得罪了此人,這次他過來定是來抓孫兒的?!敝茉拭[雙手道:“在下已經(jīng)辦完了公事,這次來周家村只為尋親,絕無他意。”
老嫗又喝道:“童兒,你快把刀放下,這位先生確實是過來尋親的。論起輩分來應(yīng)該還與你同輩,還不快給人行禮?!敝芡瘜⑿艑⒁桑娮婺笐B(tài)度堅決這才把刀緩緩放下然后放回刀鞘,輕蔑地說道:“這周家莊都沒人了,你還能有什么親戚在這?!?p> 老嫗道:“童兒閉嘴,這位先生為人至孝,離家多年還不忘本,都知道回來看看。哪像你整天提著刀出去天天不著家,讓我一個老人家擔(dān)驚受怕,真是太不像話!”
周童不耐煩的道:“奶奶,我這不是出去掙錢了么,要不然咱家靠什么吃飯?!崩蠇灥溃骸叭思叶际亲稣?jīng)生意,那像你整天出去做山賊?!?p> 周童怒道:“奶奶,你怎么在外人面前什么話都說,就不能注意一些。”老嫗生氣道:“得了,我不再管你,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闭f完把織布機推到一邊,氣呼呼地進屋去了。
周童打量了周允幾遍,見其未帶兵刃又一臉和善,便又盤問了一遍周允,這相信了剛才的話。兩人又互道了姓名和年齡,周童長周允一歲,今年十八。兩人都姓周,定是同宗,但由于無法判斷輩分孰高孰低,只好以兄弟相稱。
老嫗在屋中瞧見這二人相處的還不錯,便去廚房做飯去了。
這時周童便把周允拉進屋去,然后低聲問道:“兄弟到這周家莊來真的是為了尋親么?”周允見他還有些不信,便堅定道:“絕無半點虛假?!敝芡值溃骸澳侨瘴页闳恿耸^,純屬無意之舉,不知有沒有傷到兄弟?”
周允搖頭道:“這倒沒有?!敝芡瘒@道:“兄弟真是身負絕技,讓人羨慕不已。那兄弟究竟是不是官差?”周允見他一臉恐懼之色,笑道:“不是,我只是普通百姓?!敝芡溃骸澳隳_我,那日我明明見你手持公文,怎么還說不是?!?p> 周允從懷里掏出那遷移文書,道:“那日我只是想轉(zhuǎn)移兄長的注意力,便使了個障眼法。這東西只是個遷移文書罷了。”
周童接了過去仔細看了一會兒,道:“你這是要把戶籍從京城遷到德安這個破地方?”周允道:“正是?!敝芡耆潘闪私鋫?,道:“兄弟,你沒害病吧,那京城不比這德安好上千萬倍,為何要做這種蠢事。”
周允道:“兄弟也是無奈之舉,前段日子我在京城得罪了權(quán)貴,迫于無奈才把戶籍遷回鄉(xiāng)來?!敝芡溃骸拔以缯f這當(dāng)官的沒一個好東西,就這樣我父母生前還非逼著我讀書去考那科舉,真是可笑之極?!边@時周童發(fā)現(xiàn)周允的包裹方方正正,問道:“兄弟可是背的書么?”
周允道:“正是?!敝芡纱罅搜劬?,道:“我聽說這幾天就要舉行州試,兄弟這次回來不是為了科考吧。”周允點頭道:“不瞞兄長,正小弟回來正是為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