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太子殿下歷來風光無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與王權(quán)最高點僅一步之遙,可梅淵成為太子后,因母妃之死牽連甚廣,加上柳氏蠢蠢欲動,胤治帝以桑海求學為由,將他軟禁在滄海。
盡管查明真相,作亂之事與他無關(guān),但他這個太子,早已令許多勢力不滿,不過區(qū)區(qū)太子而已,只要君王不咽氣,吾等終究是臣,所以大臣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可胤治帝不這么想,為避免落人口舌,每回胤治帝想召他入宮,幾乎都選在夜里,而這一次,堂堂太子卻是青天白日里被抬進宮的。
影衛(wèi)來報,君乾太子寒疾復(fù)發(fā),胤治帝速派影衛(wèi)將其接回,太醫(yī)院又束手無策,東宮上下急得團團轉(zhuǎn),直到云浮生趕到,胤治帝才稍微松了口氣,對外聲稱,太子因國事操勞過度,恩準臥床休養(yǎng),外人不得打擾。
此令一出,好好的太子東宮,一下子竟比冷宮還冷上幾分。
空語抱著炭火盆走進來,見公子還在書案前批改奏章,腳上不由得快了幾分,“主子,都批五個時辰了,您歇一歇吧?!?p> 梅淵放下朱漆筆,向他招手道;“東西送過去了嗎?”
空語將炭火放在茶室,順手為主子取了一杯熱茶,“空語親手交給云先生的,看云先生的樣子,國師是遇上麻煩了?!?p> 梅淵接過,湊到嘴邊劃了一圈,“國師乃半仙之身,有宸珠相助,定能拔出那惡蠱?!辈艅傉f了兩句話,他就咳嗽不斷,蒼白的臉上,竟有了些血色。
“主子!”空語扶住公子,小心翼翼地繞過書案,東宮內(nèi)炭火燒得很足,但梅淵如置身于冰窖般,全身冰冷。想起主子連日來遭遇,空語鼻頭一酸,“您身體都這樣了,還讓云先生守著摘星閣,那些人也未必會承情!”
胤治帝立儲十余年,國師態(tài)度一直寡淡,不少大臣私底下傳,摘星閣一直不給東宮好臉色,恐當朝太子非天定之主。傳聞甚囂塵上,胤治帝依舊樂享盛世,無動于衷。
可鮮少有人知道,梅淵與張掖相識于微時,但東宮與摘星閣地位本就敏感,處處受人編排也并不稀奇。
當年落水,如果不是張掖出手相救,哪還有今時今日的東宮太子?梅淵斥責道:“休得胡言!自行下去領(lǐng)罰!”
自從回到宮中,多少人不把太子放在眼里,空語心里跟個明鏡兒似的,先有摘星閣無視太子,遲遲不為舉行帶冠禮,接著是將軍府,三番五次駁回太子軍營巡視,王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沒事人的把奏折往東宮送。
怎能不氣人!
空語退出內(nèi)室,雙腿一彎,跪在簾外,雙手交疊舉過頭頂,“空語不敢忤逆主子,但在領(lǐng)罰之前,空語不吐不快,若非國師攪亂主子布下的局,讓那筆靈逃匿,主子早就拿到東西了,何苦受寒疾的折磨,如今主子寒疾越發(fā)頻繁,將何以通過蒼龍潛淵的試煉?這一切國師都是知道的,可他還是橫空插上一腳,難道主子從未懷疑他的動機嗎?”空語越說越離譜,竟搬出蒼龍潛淵的糊涂話。
“咳咳咳——”
“啪——”
梅淵干咳連連,伸手不小心將茶杯碰倒,青瓷杯落地,摔成粉碎??照Z跪在殿前,既不敢抬頭,也不敢起身服侍,整個殿內(nèi)安靜得只有咳嗽聲,聽得人心驚肉跳。
隔著障珠簾,梅淵只能看到前方一團陰影,他問道:“空語,你在什么時候會感到孤獨?”
空語驚慌得抬起頭,他想了想,“師尊和師叔都不在時,空語會感到孤獨?!?p> “你知道本王什么時候,開始感受到孤獨的嗎?”梅淵似在反問空語,更像是在問自己。“十年前,本王失足落水,岸上的人急壞了,就是沒有人肯伸手,那時本王就知道,生在帝王之家,孤獨是與生俱來的,可但凡有人對你真心,哪怕是另有所圖,你也會顧念舊情?!?p> 空語額頭點地,脊背發(fā)顫,十年前的舊事,也是他抹不去的傷,“國師對您有恩不假,但主子乃大昭儲君,萬不可置自己身體于不顧,就算您不想著自己,也請多想想清川姑娘?!?p> 梅淵聽聞,緩緩轉(zhuǎn)向空語,靜水流深的瞳孔中,似落入一塊玉石,蕩漾起絲絲漣漪?!芭c清川姑娘何干?”
“主子您……忘記了嗎?”空語疑惑不解的看向梅淵。
梅淵將暖手壺放在一旁小幾上,皺眉道:“我不介意再罰重些?!?p> 空語脖子一縮,又離地面近了幾寸,“主子昏迷時,嘴里一直念叨著清川姑娘?!?p> 梅淵五指攤平,露出掌心螺紋深處的黑絲,他閉上眼睛,說道:“退下吧?!?p> 空語退出殿外,輕輕合上門,前往思過堂領(lǐng)罰。
東宮朝南的窗戶正對著琉璃渠,當年他就是掉進這湖里的,湖中并非岸上看到的那般清明,反而是渾濁一片,他置身于湖底,看到了水底下無數(shù)冤魂惡鬼,他們笑著喊著,扯住他的腳往下拽。
梅淵拼命的掙扎,掙脫無果,隱隱聽見有人質(zhì)問他,你憑什么還活著?他呼救、反抗,他不甘心——“大仇未報?!?p> 死里逃生后,梅淵就落下的寒疾之癥,每隔半年發(fā)病一次,次次都想要了他的命。
“你在躲我?”清川穿門而入,幾步便現(xiàn)身在梅淵面前,她挑起他的下巴。
兩人離得很近,梅淵睜眼,就能看清她臉上細微的毛孔,清晰到令人恍惚?!澳信袆e,還望姑娘請自重!”梅淵試圖移開,卻以失敗告終。
“潁川河畔,你明知我是妖,還將辟邪燈贈我。朱家莊大火,你不顧性命沖進大火中,你我萍水相逢,又何需至此?”清川盯著他,眼色越發(fā)冷硬,“你到底是誰?”
初見時,他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將護身的辟邪燈給了她;鹿鳴居一瞥,這人搖開折扇與人談笑風生;藏畫樓前,目色深沉如海,拒絕他人卻又派人跟蹤;朱家莊偶遇,且不說是否扯謊,靈氣充沛劍露霜華絕非常人所有,明明貴為東宮太子,又為何會居于外府?
這人身上,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
面對咄咄逼人地質(zhì)問,梅淵直視清川,反問道:“是誰并不重要,只是在姑娘眼中,本王能成為誰?”
清川纖細素白的手指劃過他的輪廓,從下巴到嘴角,最后停在眉間的那顆小痣上,挑釁意味十足,“不如你告訴我,在一個千年貓妖面前,你想成為什么?”
君乾不為所動,只是任由女子胡來。
既然他不想說,那么她就奉陪到底,清川伸手蓋住君乾的眼睛,傾身吻了上去。
越吻越深……當柔軟貼上來時,君乾思緒一片空白,他尚不知是哪里出了問題。但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人狠狠地推開。
抹掉自己嘴角的濕潤,清川含笑道:“哦~殿下不喜歡這樣?”她媚眼如絲,笑得極為勾魂。
“清川?。 泵窚Y心臟如針刺般泛疼,握拳的手心被指甲劃破,血沿指縫流出來,他全身痙攣,摔倒在地,合上眼那刻,他知道,自己又輸了。
故事,還要從朱家莊大火說起。
云榷離開朱家莊時,點了一把火。那玄火見遇水不滅,直到將主人所焚之物燒得渣都不剩為止。
清川見火光便陷入了夢魘中,甩著銀刃毫無章法地在火中亂砍。
就在她理智盡失發(fā)狂之際,有人扣住她的腰身,將她拖離火海。
她一回頭,看到了一張只會出現(xiàn)在她夢境里的臉,臉上有擔憂、有責備,也有憐惜,見那人脫下披風,披在自己身上,玄火瞬間將他吞噬。
慌亂中,清川抓住了對方,可眼前已不再是令她魂牽夢繞的公子,而是一張棱角分明,額上印有鳳翎羽的臉。
正是潁川河畔,初次見面就給了她一盞燈的梅淵。
五百多年來,夢見公子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距離上一次在夢見他,已經(jīng)是一百三十五前的事情了。她要問清楚,他到底是誰?名字里同樣有個淵字,又住在曾經(jīng)的將軍府,她根本不相信這是什么巧合。
心念一動,豈料暗黑襲來,整個人失去了意識,當她再次醒來,已是躺在長安巷的院子里,屋內(nèi)炭火正旺,窗外白雪壓枝頭,地上的有雀兒腳印,一串連著一串。
她問巷伯,自己怎么回來的?
巷伯告訴她哪也沒去,醉酒后昏睡了整整三天,還說今天不知是誰在院門口放了個東西,說著便從梳妝臺上,取過一朱漆畫軸。
她打開,畫中竟是朱家大火的場景。
為了求證自己的猜想,于是她去了趟梅府,結(jié)果被人趕了出來。
隔天,潁川城的百姓圍在王榜前,原來在外游歷了十余載的太子終于學成歸來,清川望著那嵌絲錦帛上持劍而立的太子畫像,渾身顫抖起來。
如今她冒險探宮,既為尋找一個答案,也想知道,那個救她的人到底是不是梅淵,與公子……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無論姑娘把本王認成了誰,本王都只是大昭太子,君乾?!泵窚Y說道。
摘星閣內(nèi),國師站在大昭鏡前,鏡中有雷聲呼嘯而過,他手中的書滑落在地板上,嚇的。云先生替其拾起來,嘆了口氣。
大昭鏡中反面火光四溢,是戰(zhàn)事前兆。
“云先生,他真的決定了?”張掖自詡自己非局中人,可到頭來世事如棋局局新,他終將要違背自己的初心。
“他說,當接下太子印起,就意味著,他已別無選擇?!痹聘∩褧f給國師,轉(zhuǎn)身之間,那人身影已至門外。
國師掌中收力,泛黃的扉頁彎曲對折,“若這一報還一報,也不該在他頭上??!罪孽深重從來都不是他!”
被封印在書中的朱殊,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句話,可他怎么也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