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孤注一擲

　　福先生病了，他回來時(shí)走著走著，身體忽然向前一裁，幸虧福松機(jī)靈，一把抱住，扶他坐下休息，趕上孔定帶人來接應(yīng)，攙扶而歸，口中猶夸虧了冰黎的斗篷。

　　族人從所未見，仿佛一下子，族長病了、松泄了、沉默了，他不再一刻不停地監(jiān)視著族人，整日呆在指揮艙中，戴著斗篷，形同僵尸。

　　福嫂嚇嚇壞了，須臾不離左右，族人更像一群沒有了嚴(yán)父看管的孩子，不但不感到高興，反而有種莫明的恐懼，他們每天看著福嫂的臉、小心翼翼地試探福松、滿懷希望地等著孔定安排事情。

　　大船原地停著，天氣越發(fā)炎熱，眾人憂心忡忡，卻無一敢喧嘩埋怨。

　　一大早，伏桀福旭等人都來找孔定和福嫂獻(xiàn)計(jì)，有說族長勞累的，有說他傷感冰黎和福海的，有說是為族人四分五裂生氣的，有說熱著中暑的，有說發(fā)愁行程目標(biāo)的。

　　“你怎么不說話？”福旭看著沉默不語的孔定說。

　　孔定沒有理他，自個(gè)嘆了口氣道：“你們都說的有道理，他哪次發(fā)愁不是為了族中事務(wù)，我們又不能為他分擔(dān)?！?p>　　見眾人慚愧，他又道：“我看還是福松說的對(duì)，族長現(xiàn)在最發(fā)愁的是大伙如何避暑的事情，咦，這二天怎么沒看到他？”

　　有人說：“還有福陽和謝老四這二天也沒有看到。”

　　福嫂見他們跑話，忙憂急道：“說再多也沒有用，得讓族長站起來！”

　　眾人都低頭不語，憋了半天，伏桀霍的站起，大步走向指揮艙，孔定驚問：“你想干啥？”便去追他，沒等他追上，伏桀已徑直推開門，話未出聲，便愣在門口。

　　只見福先生坐在窗口，饒有興致的看著什么，福松福陽等人雖是一身泥污的站在一旁，二人都是神采奕奕，見了他忙打著手勢讓他別動(dòng)。

　　他輕輕走近，順著福先生的眼睛望去，除了幾只鳥在船舷上啄食族人落剩的飯食外，又有什么？

　　這時(shí)其他人都輕輕跟上來走近觀奇，福先生直到鳥群飛走，才收回目光，臉上又恢復(fù)了光彩，福松剛想說話，被他打斷：“看你們的高興樣，我就知道找著了，你們?nèi)ズ涂钻?duì)長說一下，讓他安排，我要休息一下了?！?p>　　福松說：“對(duì)對(duì)，您這二天肯定沒睡覺。”

　　說完忙召呼眾人后退。眾人本在疑惑，這時(shí)聽族長吩咐清晰，都是精神大漲，齊齊擁著福松退回。只剩下福嫂一臉不解，上前問道：“你好些啦，福松他們?nèi)ツ膬毫耍俊?p>　　“找鳥窩去了?！?p>　　“找鳥窩？”

　　福先生笑瞇瞇的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愿它們離此不遠(yuǎn)?！?p>　　福嫂莫名其妙，不住的看他，擔(dān)心丈夫的精神壞了，福先生把她拉到身邊坐下：“你別多心了，我沒事。”

　　福嫂盯著他的眼睛好一陣，身子一軟，往他身上一靠，抓住他的手臂連晃數(shù)下，熱淚灑了他一肩：“嚇?biāo)牢伊?！”二人默默相依。福先生告訴福嫂：原來這天氣毒熱之下，金先生又說不可北上，回頭來路之上均是急流絕壁，無處可棲，他自知族人命運(yùn)危在旦夕，無時(shí)不刻在想怎生找一個(gè)地方讓族人避暑，真是絞盡腦汁。

　　大前日早上看到窗外有鳥兒在船邊覓食，心頭一動(dòng)，讓福松帶上慣于攀爬的福陽和謝老四泅水過河，盯著鳥群的蹤跡，看看能否找到一處樹林，這不福松連夜趕回告訴他在河對(duì)岸山梁后面果然找著了。

　　福嫂聽了，眼淚嘩地流了下來，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心疼，摸著他干焦的頭臉道：“那你還整天整夜的坐這兒愁煩!”

　　“我是怕鳥兒不來啊，萬一是過路之鳥，我們只能被烤死了?！?p>　　福嫂聽了心中打了個(gè)突，半依半靠，默默的為他拿捏。

　　稍稍休息后，福先生畢竟不放心，攜著福嫂出艙，福松和福旭已在門口等候，詳告他：“族長，在河南岸，繞過小山梁，也不甚遠(yuǎn)，有一處平地，不知怎么，整整齊齊的不知多少棵合抱大樹，遮陰蔽日，其中又有小溪流過，非常涼爽，孔隊(duì)長已帶一幫人去看路，讓我們留下等你呢！”

　　福旭又道：“伏桀還氣呼呼的，說你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忘了不讓他去！”

　　二人喜笑顏開，敬佩之情也躍然臉上，福先生臉上漾出笑意來：“太好了，走，看看去。”

　　福嫂也自開懷，跟上二步道：“孔隊(duì)長已去安排了，你就好好的息一下唄！”話是這么說，還是急急去取了食物和水，交給福松。

　　幾個(gè)人都很高興，一起看顧著泅水過了河，費(fèi)了一番功夫爬上岸，一路上有說有笑，途中又遇著孔定一行回頭，再述說一遍，連稱族長英明，族人幸運(yùn)，福先生讓他回去就通知族人整理前來，自己則繼續(xù)前往探看。

　　果然繞過山頭，行不得幾里路，前面現(xiàn)一條河，水波不驚，如同平鏡，清澈見底，無一雜質(zhì)，二邊岸上俱是茂密厚重的草木，遠(yuǎn)方是高大綿延的條形山。

　　福先生忘情的看了一會(huì)，由福松繼續(xù)帶路，他邊走邊看，口中感嘆道：“一山這隔，景致如此懸殊！”

　　又走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早看到前面蔥蔥郁郁一大片樹冠，如同烏云，又似波濤，他加快步伐，走到跟前時(shí)，盡是等身高樹大木，蔚為壯觀，進(jìn)入林中，枝葉蔭如屋蓋，把強(qiáng)烈的陽光全擋在外面，地上幾無雜草旁枝，一色干爽的黃土沙面，林中靜謐無比，身臨其中，暑氣全消，反感到冷嗖嗖的。

　　再往里走，密實(shí)林蔭之中，空出一大片天空，陽光灑落進(jìn)來，敞亮無比，看著便生溫暖，原來是一株巨木倒地，只有禿尾連著一段樹身，極長極大，如一堵高墻一樣橫亙著，三人俱都咂舌，便如當(dāng)日初見大船相似。

　　在它的根部不遠(yuǎn)，有一條粉色大犬靜靜的臥著，看著他們，不起不吠，福先生大奇，怎么也想不到在此等偏僻處會(huì)有一條狗，看看福松和福旭，福松搖搖頭，只說剛才未走至此，不知有狗。

　　目光再移過去，空地邊上又有一間石室和一些大大小小的坐石，近前看了，石室不大，容得十?dāng)?shù)人站立，除了墻壁有火焚的痕跡，空空如也。

　　福先生心中暗暗稱奇，卻毫無頭緒，又轉(zhuǎn)回樹根處，仔細(xì)一看，不禁發(fā)一聲笑，原來是只石犬，一絲一毫，惟妙惟肖，他忍不住蹲下身來，具看其口鼻眼耳、腰身足尾，又一一撫摩，不知何故，心中有如通親一般，異常親切，鼻子一酸，眼眶都濕潤了，許久不忍起身。

　　福松二人也嘖嘖稱嘆，直呼是天造之物，見族長如此愛戀，便道：“族長，這倒是塊難得的美石，回頭我們把它弄開，免得有人把它碰著壞了?！备Ｏ壬裹c(diǎn)了點(diǎn)頭。

　　這時(shí)陽光西逝，林外有人叫喚，福旭聽得是伏桀的聲音，趕緊答應(yīng)，卻是孔定已安排一撥人先到了，福先生站起來對(duì)二人說：“就這兒吧?！?p>　　森林太大了，幾百號(hào)人住下，還是顯得空曠，且其中毫無蚊蟲蟻獸。

　　福先生照例先選定日子祭祀一番，因天氣過熱，不能狩獵捕魚，只能從簡。

　　孔定先讓福旭帶人做了進(jìn)出林子行路標(biāo)志，又安排人在林子周遭輪流值守。

　　福先生另讓他每日安排數(shù)十人，無論男女，往大船取當(dāng)日口糧等物，并收拾養(yǎng)護(hù)大船。眾人不屑，都稱只需數(shù)趟便可通統(tǒng)運(yùn)畢，豈不省事。福先生不許，必得計(jì)算當(dāng)日用度，當(dāng)日取運(yùn)。族人雖不以為然，只是對(duì)他無不服膺，不敢違拗。

　　福嫂福春等帶人每日把船上的干貨和冬衣鞋服帶到林中翻曬揀補(bǔ)，謝夫子和孔定等亦將老家攜帶的器具翻出來修整，福先生看在眼里，甚是安心。

　　閑暇之際，大家便四處走動(dòng)，福先生每日告誡，早晚至河邊洗浴時(shí)，既要結(jié)伴而往，又不可迷戀水中嬉戲，顯然對(duì)上次水怪之事印象深刻。

　　林中鳥窩極多，玩皮的孩子忍不住爬樹掏幾個(gè)鳥蛋打打牙祭，更多的時(shí)候，族人習(xí)慣圍在巨樹旁活動(dòng)評(píng)議。

　　族人每次見到巨樹無不震撼，有事沒事都要繞上幾圈，仰起頭來打量，樹干如此巨大，便是身材高大的伏桀，伸手才及一半，又因它根須俱全，所以不能數(shù)它的年輪，也不知它倒斃多久。

　　大樹樹身看上去毫無損壞，但堅(jiān)硬無比，連指甲大的樹皮也摳不動(dòng)，敲上去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最無法相信的是此樹雖如被硬生生的拔起，樹根之外寸土不驚，無一絲一毫毀動(dòng)痕跡。

　　孔定福松等私下請(qǐng)教族長，福先生也是搖頭不解，又念及那只石狗，唯有吩咐二人多照看些，讓族人別有不敬舉動(dòng)。

　　地方空闊，酷熱不再，人的心境便也恬爽，一天晚上，孔定問伏桀怒闖指揮艙想對(duì)族長說什么時(shí)，伏桀不好意思搔搔頭，福先生朝他笑笑，讓他但說無妨。

　　伏桀乃道：“我本想說，天下這么大，何處不是家，何必硬給自己設(shè)坎！”

　　福旭隨口道：“就像猴子撿玉米一樣?！痹拕傉f完，趕緊自打嘴巴，給福先生賠禮：“族長，我真是無心?！?p>　　福先生本不待理睬，見到有人抿嘴偷笑，便正色道：“這么簡單的道理我豈不明白？我們孤注一擲，可不是為了隨隨便便的找個(gè)地方！我再次告誡你們：以后不可再問此事，或許金先生只為磨礪我族人意志，這一路走過來，下面怎么也得挺過去，否則不僅讓金先生石前輩小覷，也對(duì)不住失散的族人。”

　　伏桀福旭等人都大聲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