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gòu)臉色忽然又黯然下來,對眾臣道:“自朕登基后,外面一直頗多微辭,說朕搶了太子之位,還另立了小太子,朕在東海時曾說待回京后,便將皇位退還給太子,現(xiàn)下既已回了,當(dāng)一言九鼎,將皇位還與太子。”
眾大臣一詫,隨之歡天喜地,連聲道:“吾皇英明,與堯舜同德。”
趙信忙道:“當(dāng)年發(fā)生巨變,太皇太后和我父皇等人盡被掠去,若非九皇叔保得社稷宗廟,大宋已不復(fù)存在?,F(xiàn)下九皇叔正位已久,百姓依附,若冒然讓位,只怕于大宋不利?!?p> 趙構(gòu)道:“其實我縱是不即位,諶兒和太傅從漠北逃回來后,也一樣可登位復(fù)宋的,九皇叔不知道你回了來,搶先登了你位而已。”眾臣點了點頭,覺得他說的甚對。趙構(gòu)略一頓,又黯然道:“九皇叔登位以來,忽忽已有數(shù)載,不僅寸土未收,還被逼得駕船逃海,大宋一直處于風(fēng)雨飄搖之中。九皇叔無能,愧對列祖列宗,諶兒說這些話來真是折煞九皇叔了?!?p> 趙信道:“這些如何能怪九皇叔?要怪就怪那張覺,還有中原武林等一幫反賊,若非他們作惡,大宋也不會遭今日之厄了?!壁w構(gòu)點了點頭,道:“諶兒說得不錯。不過當(dāng)年你還小,且逢大亂,是以我才在建康即位稱帝,如今你已長大,且行事果斷,智勇過人,深得眾位大臣擁戴,我豈能再據(jù)住你位?”
趙信又欲再辯,趙構(gòu)道:“九皇叔心意已決,諶兒不必再說了。不過,你在大宋已無親人,九皇叔是你的長輩,便先替你主持了婚事再將皇位傳你,你意下如何?”
群臣紛紛道:“原應(yīng)如此。古人云‘成家立業(yè)’,成了家才更好創(chuàng)業(yè),皇上真是想得周到。且皇上是長輩,也應(yīng)替后輩主持婚娶大事?!?p> 趙信大喜,向白狐女瞧了一眼,道:“師姐可肯嫁給信兒?”白狐女早已羞紅到了耳根,她自從隨趙信東來到大宋后,便時時擔(dān)心受趙信親人排斥,瞧她為山野女子不懂詩禮,將她見拒門外,不許她和趙信在一起,現(xiàn)下終于得趙信的親人主持成婚,修成正果,不禁驚喜過望,羞澀萬分,點了點頭。
趙信喜道:“一切請皇叔作主?!壁w構(gòu)道:“好,今天是初二,十六是個好日子,到時皇叔和眾臣便一同為你完婚?!壁w信和白狐女躬身感激行禮:“多謝皇上?!?p> 趙構(gòu)當(dāng)下讓人安排一間宮舍作東宮,讓二人住下,又嘉諭了一番眾大臣,這才退朝。眾大臣一時人人歡喜。
趙信邀范鐵芙到東宮同住,范鐵芙暗想趙大哥和白姑娘是天造天設(shè)的一對,我在那兒干什么?遂婉拒,另覓民房而居。
次日,岳飛將所虜反賊處斬。趙信和白狐女、范鐵芙也一并去看。岳飛微嘆了一口氣,對趙信道,“其實我大宋的真正敵人該是女真人,但內(nèi)不撫,又何以靖外?”當(dāng)下命將諸人行刑。
楊太被押了出來,看見了劊子手,嚇得雙眼暴突,大呼大叫,但他舌頭似被什么堵住了,說話纏夾不清,岳飛皺眉道:“怎地他忽然說不出話了?他要說些什么?”讓牛皋上前去問他。
牛皋走到他跟前,道:“喂,姓楊的,想讓我看舌頭便將嘴張開?!睏钐碾p耳似聾了,并不知牛皋說些什么,牛皋遂用一根棍子將他嘴巴撬開,見他舌頭尚在,只是一片大黑,比平時腫大了一倍有余,罵道:“姓楊的,你想咬舌自盡么?那快快咬啊,死到臨頭了尚裝瘋賣傻么?”
楊太仍是亂呼亂叫,但他手上腳上被綁了鐵鐐,數(shù)名宋兵將他牽扯著,卻掙之不脫。
牛皋怒道:“姓楊的,你有話便說,有屁快放?!睏钐樕@惶的張嘴欲說什么,說之不得,忽然跪下地“砰砰砰”的向眾人磕頭。
眾人看他嚇得癲癲傻傻,均皺起了眉頭,對他頗瞧不起,想他在洞庭湖時威風(fēng)凜凜,寧死不屈,怎地到了現(xiàn)今,卻成了貪生怕死、屈膝求饒的軟骨頭?
楊太磕頭不得,忽奪過一把劍,眾人驚叱:“楊太,你要干什么?”岳飛呼令大家快閃開。楊太舞起了劍,使的是一套怪異的劍法,胡亂向上刺了三劍,又向下刺兩劍,瘋瘋傻傻,劍法怪異之外又顯得笨拙,眾人瞧不出這是什么劍法,只聽他將鐵鏈撞得叮當(dāng)作響。
張憲和岳云、董先等人一擁而上,用刀槍架著他,將他腰壓彎了下去。楊太撐持不住,撲通一聲跪下,劊子手急搶上前,一刀揮下,楊太的頭顱滾了下來,鮮血噴了一地。
洞庭湖未逃去的弟子也被押出行刑,只見一道道白光閃過,千余顆頭顱滾落在地。這一場刑,數(shù)千人死于官兵刀下。趙信和白狐女、范鐵芙雖在江湖上打殺見慣了尸體和鮮血,一時亦覺不忍。
行刑畢,趙、白二人回到了東宮中,趙信想起二人的婚事,忘記了剛才的血腥場面,又心花怒放,道:“信兒能娶狐兒為妻,真是三生之幸,便是以皇位來換,我也不肯。”白狐女輕責(zé)道:“信兒當(dāng)以國事為重,豈可出言無忌?”趙信笑道:“狐兒見責(zé)的是,不過信兒當(dāng)了皇帝后,第一件事便是先封狐兒為皇后,此后永不納妃,一輩子只與狐兒在一起?!?p> 白狐女心下甚是感動,道:“其實我也并無當(dāng)皇后之念,當(dāng)不當(dāng)皇后也不打緊,只要能和信兒在一起便好了,縱是回到了神女峰上,每日與紅梅白雪相對,也歡喜得緊。”
兩人心曲互通,更添情意。趙信輕輕摟住她肩頭,白狐女便斜靠在他胸前。二人自相識以來,千里往返,又同闖江湖,縱是兩人獨處,也是以禮相待,最多僅是拉拉手而已,此刻眼見大婚在即,白狐女才將頭輕靠在趙信肩上。二人均是熱血沸騰,心中充滿了溫馨暖意,只覺世間所歷諸般喜樂,實以這一刻為最。
二人倚靠片刻,門外一仆人引來了一少年,青絲綿帶,錦裘方履,乃是趙瑗。到得二人跟前,逕向二人行了一禮,道:“皇弟拜見太子皇兄和白姑娘?!?p> 趙信看趙瑗已是一翩翩少年公子,已非當(dāng)時的逃難落魂書生,喜道:“皇弟你怎么也到臨安來了?”
趙瑗遂將數(shù)月來之事說了,原來自社木寨一別后,他自知不會武功,便不敢亂闖,每日只隱跡于市井間打探朝廷的消息,終于得知趙構(gòu)回到了臨安,遂也來拜見。趙構(gòu)得悉他過往之事,愛他性情敦厚忠耿,封他為普安郡王,改名趙瑋。
趙信想不到他已得封為王侯,大是高興。
趙瑋悄悄抬頭四下張望了一眼,像是在尋找什么,趙信和白狐女相視暗笑:“原來這位皇弟還是為范姑娘而來。”笑道:“皇弟可是想尋找范姑娘嗎?”
趙瑋面一紅,道:“是……,不知范姑娘可在府中?”趙信忖道:“不知他幾時看上范姑娘了?不過,若范姑娘能和他結(jié)成秦晉之好,也是美事一樁?!碑?dāng)下笑道:“范姑娘并不在這兒。”趙瑋面上掠過一絲失望之色。趙信笑道:“不過若范姑娘來了,我們會馬上去告訴皇弟的。”趙瑋登時又轉(zhuǎn)喜。
忽然宮里有傳事太監(jiān)來宣上諭,說張紅拂病勢轉(zhuǎn)沉,宮中太醫(yī)也是無法,讓趙信去給療傷。趙、白二人暗道:“怎地張姑娘的傷尚未好?”忙往后苑太醫(yī)殿而去。
到得殿里,見張紅拂面色憔悴,病勢懨懨,吃了一驚,忙問太醫(yī)是何緣故。太醫(yī)連連搖頭,也不知她犯了何病。白狐女為張紅拂探過脈象后,甚是虛弱,太醫(yī)說連用了六七服藥,也不見她脈象有起色,最后道:“張姑娘之傷或許是心病,非老夫所能醫(yī)治得了。”
白狐女道:“且讓我來為張姑娘試試。”趙信忙道:“師姐受了方七佛一掌,也是傷勢未愈,身子虛弱,快由我來。”白狐女道:“信兒你快要當(dāng)皇上了,需要多想國事,這些旁雜之事由我來罷?!闭f罷已坐到了張紅拂身后,催運內(nèi)力為張紅拂療傷。
原來張紅拂自見趙信后,情愫暗生,在東海時便不顧性命救趙信等人。后來趙信在趙構(gòu)的大船上為她療傷,她心下歡喜,每日只盼趙信能推艙進來,若三五日不見,即郁郁難歡,以至引發(fā)內(nèi)傷,難以得愈。這次回了臨安,聽得趙構(gòu)已然賜婚趙、白二人,心下大悲,傷勢一下轉(zhuǎn)沉,較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已兇險至極。
過了大半個時辰后,張紅拂面色才漸漸紅潤,白狐女不斷以真氣傳去,到得天黑時,張紅拂終于吐出了一口黑血。白狐女則一陣眩暈,險些跌倒。
趙信忙伸手將她扶住,驚道:“狐兒,你怎么了?”白狐女臉上汗珠滾滾而下,道:“我沒事?!毕铝舜病Zw信急忙將她扶回了東宮。
二人回到了房中坐下,白狐女一道血絲從嘴角處滲出,趙信嚇了一驚,忙探她脈息,只覺她腑臟真氣陰沉且弱,還凌亂之極,失聲道:“師姐,你只是為張姑娘療傷,怎地傷得這般重?”白狐女道:“方七佛傷我的應(yīng)是‘閉穴掌’一類的掌法……”
趙信一驚,知“閉穴掌”極是怪異,打人頗講究部位,若打在穴位之處不當(dāng)場死,就會留下后傷,且傷勢并不一下顯現(xiàn),輕者三兩天重者十天半月,過了一段時間后,周身穴位才有封閉之感,越是顯效得遲,受傷越重。便如一人傷風(fēng)感冒,寒氣侵入軀體,過了一段時間后才引發(fā)癥狀,只是這傷風(fēng)感冒的寒氣,自然不可與閉穴掌的怪異掌力同日而語。他震傷何穴何脈,又與他的出掌輕重方位有關(guān),旁人不懂此掌法,往往不能醫(yī)治得了這“閉穴掌”的傷,且醫(yī)治時需點穴開穴,不可受光和風(fēng)之襲,否則外氣侵襲,更有癱瘓之險。當(dāng)然,若內(nèi)功深厚,便不懼這閉穴掌,出掌者打穴透穴封穴的內(nèi)力未必能侵得入對方經(jīng)脈,但白狐女內(nèi)力略遜于方七佛,是以才著了道兒。
趙信屈指算師姐中掌已有十日,十日傷勢方顯,以師姐的功力而言,可說傷得甚重,若非她現(xiàn)下大耗內(nèi)力助張紅拂療傷,只怕她傷勢尚未顯現(xiàn),而越遲顯現(xiàn)傷得越重,這般說來,師姐之傷遠(yuǎn)在十日之后再發(fā)作,受傷之重可說已驚人之至。
趙信抱起白狐女往內(nèi)堂奔去,正好遇上范鐵芙來至,趙信不待她開言,已道:“范姑娘你來得正好,我要為師姐療傷,你在廳上代我迎客,不可讓人進房中來打擾?!?p> 范鐵芙驚道:“白姑娘受了何傷?”趙信道:“她被方七佛的‘閉穴掌’打傷,只怕要耗數(shù)天方能治好,且不可見風(fēng)見光,你去為我備些水和干糧放在門窗處便好?!狈惰F芙忙道:“嗯,那你們快去療傷罷,我在廳上守著?!?p> 趙信遂抱白狐女到內(nèi)堂療傷去了。他怕別人滋擾打亂白狐女的心神,連進了兩間內(nèi)室,才在一間小室中坐定。二人所需的水和食物,范鐵芙通過一根長棍子從窗戶處挑進去。
趙信為白狐女療傷到天黑時,白狐女氣息依然微弱。他一宿不敢睡,小心的為白狐女開穴點穴。忙得正累時,外面隱隱傳來了喔喔的雞鳴聲,窗戶已明,跟著外面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趙信暗道:“是誰這一大清早來了?”
范鐵芙守在外廳處一步不敢離開,便是困了,也是和衣而臥在木榻上,聽得有人來至,矍然而起,見進來了十余人,個個穿著朝服,頭戴幞頭,認(rèn)得是朝中大臣,急忙作輯行禮道:“眾位大臣是要找太子嗎?太子吩咐我在這兒迎客。”
呂頤浩道:“我們找太子有重要之事相商,請范姑娘代為稟報一聲?!狈惰F芙道:“太子有事,無暇接見眾位大人,請眾位大人先回罷?!北娙艘徽?,道:“太子是吩咐姑娘在這兒迎客呢還是吩咐姑娘在這兒逐客?”
范鐵芙臉一紅,道:“趙大哥……太子是吩咐我在這兒迎客的……”呂頤浩道:“那姑娘怎地趕我們走了?我們可是有許多國事要與太子相商的,這才一大早趕過來?!?p> 范鐵芙道:“對不起眾位大人,太子真的沒法見眾位……”呂頤浩道:“太子有何事?是不是尚未醒?”范鐵芙道:“不是的,太子可沒有這么懶,他是要為白姑娘療傷?!?p> 眾大臣詫道:“白姑娘怎地受傷了?”范鐵芙略一猶豫,道:“她被方七佛以‘閉穴掌’打傷?!北娙藝@了一口氣,呂頤浩只得道:“咱們且回去罷,午后再來見太子?!北娙顺隽说钊?。
白狐女在內(nèi)室里聽得眾臣要走,心下一急,對趙信道:“信兒,你快去見眾位大臣罷?!壁w信道:“狐兒且莫說話,小心真氣打岔。他們已走了,信兒日后再去找他們便是?!敝活櫮襁\氣為白狐女療傷。
白狐女道:“他們找你,必定有事,都怪狐兒不好,耽擱了信兒和眾位大臣商議國家大事?!币粫r心中甚是內(nèi)疚。
過得午后,眾臣又相率來至。趙鼎道:“請范姑娘通傳一聲,說我等又來會見太子。”
范鐵芙歉然道:“眾位大人請莫怪,太子還在為白姑娘療傷呢?!比撼家辉?,呂頤浩道:“白姑娘之傷還沒治好?那要治到何時?”范鐵芙道:“小女子不知,眾位大臣請回罷,若是太子得了,小女子再去通知眾位大人?!北娙擞謬@了一口氣,道:“那我們明天再來?!?p> 到得第二日時,群臣果然又早早到來,范鐵芙一般在廳上將眾人迎住,道:“太子尚未得出來,眾位大人請勿怪意?!北姵家宦?,無不有氣,秦檜“哼”了一聲,道:“哪有什么傷要連續(xù)治幾日幾晚不歇片刻的?難道太子便連片刻也不肯見我們么?”
眾人不知武林中諸派的武學(xué)經(jīng)義,不知閉關(guān)練功和醫(yī)治傷勢有時十天半月不能出室也不足為怪,更哪里懂得“閉穴掌”之傷的兇險?
秦檜又道:“縱算是白姑娘受傷,但我等要和太子商量的是國家大事,難道那女子之傷比國家大事尚重要?請范姑娘去通報一聲罷。”范鐵芙道:“眾位大人莫怪,太子一再吩咐,小女子是不敢去打猶的?!?p> 呂頤浩氣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在此等候太子罷。”在一張椅子坐下,眾臣也各據(jù)椅而坐。范鐵芙忙去斟茶倒水,將香茶一杯杯奉送到各人跟前。眾人見她連連道歉,殷勤周至,心氣才稍稍得降。
趙信在房內(nèi)聽得眾臣生氣,也不由歉然,情知國家大事重逾泰山,絲毫耽擱不得。但師姐之傷卻又不可半途而廢,只得舒了一口氣,又專心為白狐女療傷。
群臣等到午后,還不見趙信出來,又一再催范鐵芙去向太子通報,范鐵芙只能又滿臉愧色推擋。人人焦怒起來:“難道滿朝文武尚比不上一個女子?”“我以為太子是一個知理明義之人,卻不想沉溺女色至此,唉,難道我們當(dāng)初皆看走眼了么?”
又等了兩個多時辰后,太陽已快要下山去了,仍不見趙信出來,呂頤浩再也忍不住,道:“大伙兒走罷,老夫看再等下去也是無用了,明天再來罷?!闭f罷,大步跨出殿去了。眾臣也拂袖而去。
白狐女見群臣又要走,心下一急,一口血吐出。趙信驚道:“狐兒,你怎可受外界之?dāng)_?”白狐女道:“信兒,你快去見眾位大臣,他們生氣走了……”
趙信悲道:“狐兒之傷還有數(shù)個時辰就可治好了,可是你一吐血,又功虧一簣了……”白狐女道:“我的傷不打緊了,眾大臣對你誤會越來越深,已不可遲延一刻……”
趙信道:“狐兒說哪里話來?他們已誤會信兒,再誤會多些時日,也無關(guān)緊要了,倒是你的傷要緊得很呢,你不要再說話啦,信兒再為你重頭療傷罷。”
又專心致致為白狐女療傷,他已幾天幾夜未得好好休歇,疲累之極,幸而療過一次傷后輕車熟路,諸般療傷之法已掌握,不過又需耗上兩三天的時間卻是不能少的。白狐女忍不住心頭一熱,眼中滾下兩顆熱淚。
到得第三天時,群臣果然又來至,不待范鐵芙施禮,呂頤浩已問:“今天太子可有空見我們了?”范鐵芙去挑飯食給趙、白二人時,已得知白狐女被外界所擾,數(shù)日療傷前功盡棄,需再療數(shù)日才得,便將白狐女傷勢復(fù)發(fā)之事說了出來。
呂頤浩不及聽完,已舉步出廳:“看來我們再來多三日也是見不著太子的了,太子如此耽于女色,為一女子輕于國事,又如何能驅(qū)除韃虜,收復(fù)中原中興大宋?”眾臣也紛紛攘攘滿懷氣憤出府去了。
白狐女又驚又急,渾身沒有一絲力氣,欲要站起去追群雄,一口血又吐出,轉(zhuǎn)過頭來,無力的道:“信兒,你快去找眾位大人冰釋前嫌,我的傷不治也罷……”
趙信后悔不迭,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該和狐兒在這兒療傷,該到一個人聲不聞的所在才是?!卑缀娝允顷P(guān)心著自己,不理會群臣,又是感動又是自責(zé)。趙信道:“狐兒,他們現(xiàn)下不會來啦,一切待治好你的傷再說罷?!卑缀畠尚袦I水盈眶而出。
白狐女的傷直治了四天后才基本初愈,此時距婚期也只剩三天了。二人出了內(nèi)堂,范鐵芙迎了上去,見白狐女傷勢已復(fù),高興之極。白狐女道:“范姑娘,辛苦你日夜在這兒守護了?!壁w信也向范鐵芙道謝。
范鐵芙道:“為趙大哥和白姑娘做點兒事,算得什么辛苦?倒是眾位大臣多天來找趙大哥,因見不著趙大哥,甚為生氣?!?p> 趙信點點頭,道:“此事我們在內(nèi)室中已聽到?!卑缀溃骸靶艃?,你快去向眾大臣解釋罷。”趙信道:“不了,我還是去向九皇叔解釋罷,想他們也早已去跟九皇叔說了。”范鐵芙“嗯”了一聲,道:“那我也去見皇上,向他作證?!比水?dāng)下往垂拱殿而去。
到得殿外,眾大臣正在向高宗奏事,呂頤浩道:“皇上,臣和朝堂上多位大人數(shù)日前連續(xù)往太子府上欲和太子商議國事,豈知太子沉戀女色,終日和那姓白的女子廝混在一起,未肯見我等一面,試想皇上怎能將江山托付給這樣一個只戀女色之人?”
趙信和白狐女一驚,想不到呂頤浩如此誣蔑自己,不說二人是療傷,卻說是“沉淪女色終日廝混”,這八個字將自己直說得與歷代那些貪戀女色的昏君并沒兩樣。
趙構(gòu)道:“朕這數(shù)天沒有視朝,只讓大家去找太子商議國事,便是想讓太子學(xué)會處理朝政,想不到竟發(fā)生了這樣的事?!?p> 資政殿學(xué)士李邴道:“若皇上將皇位傳與太子,老臣不愿看到社稷江山傾覆,愿辭官還鄉(xiāng),終老山林。”群臣齊聲道:“請皇上三思。”
趙構(gòu)唏噓道:“難道眾位卿家要讓我做不義之人么?天下是我皇兄的天下,諶兒已被封為太子……我不將皇位還給信兒,便是我失信無義,朕豈能做個無信無義之人?”群臣無語。
趙信聽得心頭大熱,和白、范二女走了進去,眾人一怔,想不到他已在殿外。
趙信等人向趙構(gòu)行了禮后,趙信道:“皇上,眾位大臣想必是誤會我了。這數(shù)日來侄兒的師姐傷勢兇險,諶兒不得不救她。她是在與洞庭湖反賊相斗時受的內(nèi)傷,數(shù)日前在宮中為救張姑娘時引發(fā),實不能耽擱,還請皇上和眾位大臣明鑒?!?p> 范鐵芙道:“趙大哥所言句句是真,民女可以給趙大哥作證的?!北姵伎窗缀淮蟛〕跤畼?,才略略減了些怒氣。
趙構(gòu)點點頭,道:“九皇叔并不怪你。你去好好準(zhǔn)備你的親事罷。過兩日我再派些人手過去助你?!壁w信想不到這般快便和九皇叔化解了誤會,喜道:“是?!彼旌投o了出來。
二人回到府中,眾下人已忙開了,掛燈籠的掛燈籠,剪彩紙的剪彩紙,為趙信婚事忙進忙出,府上好不熱鬧。
趙瑋忽又來至,趙信忙道:“皇弟來得正好。范姑娘已在此了呢?!壁w瑋臉一紅,范鐵芙忙向趙瑋行禮,趙瑋慌忙還禮。范鐵芙不知趙瑋傾慕于她,道:“郡王找我干什么?”趙瑋支吾半天,說不出一個理由,臉更加紅了。
范鐵芙遂去為趙信和白狐女裝扮新房了。趙信道:“皇弟,你快隨她過去啊?!壁w瑋作了一揖,道:“是,是,多謝太子皇兄提醒?!弊贩惰F芙去了。
白狐女莞爾一笑,道:“皇弟真是有些迂氣?!壁w信也笑道:“是啊?!?p> 當(dāng)晚,王府中張燈結(jié)彩,裝點得一片紅意映簇。趙信和白狐女各宿一房,俱無睡意,想到天明后二人即可拜堂成親,皆喜不自勝。
次日一早,趙信即換上了一件大紅婚袍,往白狐女的房間而來。白狐女也已穿好了紅妝,范鐵芙正在為她梳理長發(fā)。
范鐵芙心下微微黯然,不小心被一根珠簪刺破了指頭,趙信忙道:“范姑娘,你怎么不小心些?可打緊么?”范鐵芙忙道:“沒什么?!鄙熘割^進嘴里吮了吮,又為白狐女梳妝打扮起來,心下更加黯然,可轉(zhuǎn)念想:“趙大哥和白狐女正合一對,我又該難過些什么?”頓即釋然。
趙信瞧白狐女如雪枝瓊苞、出水白芙,美不可方物,竟不由呆住了。白狐女被他瞧得滿臉通紅,啐道:“信兒,你干么這般瞧著我?”連說了兩聲,趙信才回過神,道:“信兒如那天上的仙女一般,以后信兒日日這般瞧著你,瞧一輩子也不夠?!奔t燭搖曳掩映下,白狐女臉上羞得更加紅了,低聲道:“原來信兒也這般不正經(jīng)?!?p> 趙信哈哈一笑,道:“不,信兒可正經(jīng)得很呢?!睆膽阎刑统隽艘粋€紅布包,一層層打開,揭至最后一角,里面是一根鏤空的珠簪和一只碧玉鐲子。那根珠簪做工精巧,乃天下罕見之物,白范二人皆暗贊:“這珠簪可妙得很啊,如何少了一顆珠子?失色不少真是可惜了?!蹦侵挥耔C則一看便知是極貴重之物。二人見他神情莊重,瞬也不瞬瞧著他,不知這兩物從何而來,又掏來干什么。
趙信道:“這是我母后當(dāng)年被金兵擄去北方時,在南熏門外給我留下之物,也是我父皇當(dāng)年迎娶我母后的嫁妝?!卑住⒎抖艘宦?,頓時滿臉莊肅,白狐女不由站了起來。
趙信想起當(dāng)年情景,眼眶一下紅了,道:“當(dāng)年我和母后等人被擄向金國時,母后拼死給我留下了這兩物,讓我將來娶媳婦時給她未來的兒媳婦好好戴上,讓我好好做個新郎官……”說到這兒,眼淚已簌簌掉下,“而今我終于長大,到了成親這一天了,但我母后仍然在北國,未得回來,不知她和我父皇等人可都安好?”
白、范二人這才明白事諉,一時心神激蕩。范鐵芙從他手上取過了珠簪,道:“趙大哥,伯母她一定安好的,我給白姑娘插上珠簪,你給白姑娘戴上鐲子罷。”將珠簪插到了白狐女的發(fā)髻間。趙信將玉鐲子戴到了白狐女的左臂上。白狐女又是嬌羞,又是歡喜激動。
趙信這才重新高興起來,正要再說些什么,忽報岳飛和韓世忠、梁紅玉等人來至,大喜,忙去迎接,道:“韓伯伯、岳伯伯、韓伯母,你們能來參加信兒的婚禮,信兒真是太高興了?!?p> 韓、岳、梁等人皆喜形于色,道:“能看到信兒和白姑娘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們也是替你們倆高興?!壁w信謝過眾人。韓世忠道:“今個兒說什么也得開懷暢飲二十碗了?!绷杭t玉道:“今日是信兒的大喜之日,又不在戰(zhàn)前,便許你大醉一番了。”趙信喜道:“好,今日信兒和岳伯伯、韓伯伯和韓伯母大醉一場?!彼娜送谴笙?。
趙信問道:“岳伯伯,怎么我從沒見過岳伯母?”岳飛道:“你岳伯母是個農(nóng)村婦道人家,須在老家操持家務(wù),照顧老人孩子,是以從未得出門一步。”趙信道:“岳伯伯怎地讓岳伯母如此勞累?也不請幾個下人?”
韓世忠連連搖頭,道:“你岳伯伯腦筋難以開化,是不許家人讓人侍候的,事事都要親為,吃的是粗茶淡飯,穿的是粗衣土布,不許家人錦衣玉食的?!壁w信對岳飛登時更加起敬。
這時群臣陸續(xù)來賀,王府里里外外車水馬龍,一片喧囂熱鬧,拱手唱和之聲不絕于耳,各種禮酬儀簿紛紛送來,朝廷已命趙鼎代為收納。
岳飛道:“信兒不必理會我們了,快去招呼朝中各位大臣罷。”趙信當(dāng)下去見眾位大臣,眾臣紛紛上前相賀,有致百年好合之辭,有致國運昌盛之辭,恭祝之聲洋洋不絕。不多時,王府中便來了數(shù)百號人,盡是朝中王公大臣和隨屬。
忽然,門外一人高聲報道:“太皇太后駕到?!壁w信忙領(lǐng)群臣到天井中跪接。隆裕太后下了轎子,趙信上前去將她扶住。隆裕太后抓住他雙臂,滿臉喜悅之色,道:“今日是你大婚之日,太奶奶也很是高興,你從小出宮后多歷苦難,今日終于成人長志、成家立業(yè)了?!?p> 趙信道:“多謝太皇太后,信兒去叫狐兒出來拜見太皇太后。”隆裕太后道:“不忙,待你們拜過天地后再見也不遲,太奶奶有一事要告訴你。”說到此忽然面色微變。趙信道:“何事?”隆裕太后道:“你九皇叔不能前來參加你的婚禮了,望你莫怪?!?p> 趙信一怔,道:“九皇叔有何要事?”隆裕太后道:“你九皇叔昨天又突然身體欠恙了,不過,他讓我捎話說明日再見你。”趙信道:“那待拜堂成親后,我和狐兒再去看他?!甭≡L簏c點頭:“好?!?p> 當(dāng)下眾人來到了大堂上,隆裕太后在上座坐下,贊禮官隨之高聲道:“吉時已到,請新郎新娘上殿?!?p> 趙信走到內(nèi)堂去引了白狐女出來,外面鞭炮剎時噼哩啪啦震天價響,煙霧彌漫。白狐女頭上罩著紅頭蓋,胸前扎著大紅花,二人走到大堂中。
贊禮官高聲道:“一拜天地?!壁w、白二人向殿外作了一揖。那贊禮官又高叫:“二拜高堂?!倍税菹蛄寺≡L?。贊禮官又叫道:“夫妻對拜?!倍宿D(zhuǎn)過身子,相對而立,正要彎下腰去。
門外一聲音大叫道:“且慢,圣旨駕到?!北娙艘辉專D(zhuǎn)頭看去。只見一值事太監(jiān)手托一只錦盒,走了進來,身旁另跟著兩名小太監(jiān)。眾人滿臉狐疑,不知發(fā)生了何事。
那值事太監(jiān)到了趙信跟前,道:“太子接旨。”趙信和白狐女也不知何事,跪了下來,眾臣跟著跪下。
那值事太監(jiān)將錦盒打開,取出一軸黃卷,展開念道:“上諭:‘張俊元帥乃國之棟臣,功莫大焉。今有女紅拂,貞忠賢德,百官頷首,更曾東海舍身勇抗暴金,義救太子和文武百官,功勛德芳。此后傷重,唯太子方能傷愈,此情謂深,可鑒天地表乾坤,豈能負(fù)之?特賜婚為太子妃。苦心孤旨,天下鑒察,欽此。”
趙信和白狐女一下驚呆了,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怎么會……怎么可能?皇上不是讓我們成親的么?怎么忽然賜婚?……”腦中一片空白,慌然失措。
群臣也是驚詫不已,但驚詫過后,除岳飛、韓世忠、梁紅玉和趙瑋、范鐵芙等幾人外,無不紛紛喜道:“皇上說他自有主張,原來便是這法兒?嗯,此法果然不錯,太子貪戀女色,自然不能讓他和這姓白的女子在一起。且他當(dāng)初只說給太子成親,并沒說新娘是誰,這樣賜婚也沒什么不當(dāng),皇上當(dāng)真英明之極?!?p> 趙、白二人聽得如雷貫耳、目瞪口呆,耳邊似有一記記焦雷在接連炸起。但細(xì)想群臣之言,果然不差,皇上當(dāng)初只說給趙信完婚,且完婚后再歸還皇位給他,可沒說新娘是誰,只是他們二人兩心所屬,只道二人成親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全沒料到趙構(gòu)會另有婚配!
那值事太監(jiān)宣完圣旨,對門外大聲道:“太子妃赴堂?!鳖D時,外面又響起鞭炮聲,絲竹禮樂之聲大作,十六名宮女提著十六只大宮燈走在前頭,跟著是二十把日月扇。前導(dǎo)儀仗過后,十六名內(nèi)侍抬進了一頂紅呢彩轎,轎子后又是十六位執(zhí)儀仗內(nèi)侍,揚布襕旗,好不氣派。
那值事太監(jiān)走到轎子旁揭開簾子,張紅拂頭戴鳳冠,身披霞帔,臉色嬌羞從轎子上走下,由眾侍女?dāng)v扶著步入殿。她傷勢得白狐女傾盡內(nèi)力施救已得穩(wěn)住。雖身子仍弱,已無大礙。
眾人的眼光一下落在她身上。
但趙信仍跪在地上,失神忖道:“九皇叔為何要下旨賜婚?我和狐兒是真心相守,為何九皇叔要下旨賜她于我?”
張紅拂走到了隆裕太后跟前,盈盈的行下禮去,道:“紅拂拜見太皇太后。”隆裕太后也覺事起突兀,但既已如此,只得緩過神受禮。張紅拂謝過后,這才走到趙信身旁,輕輕的叫了一聲:“趙大哥?!?p> 趙信恍若不聞,還自失神怔呆,喃喃道:“為什么?為什么?……”張紅拂又叫了一聲:“趙大哥?!币娳w信仍是不理會,向隆裕太后看去。
隆裕太后走到趙信跟前,勸道:“諶兒,這是九皇叔之意,他現(xiàn)在還在位,須知圣旨不可違,你和張姑娘成了親后,他便將皇位還給你了,且你九皇叔也是為你好……”
白狐女也禁不住心下大悲:“原來皇上說要為信兒完婚,卻是讓信兒和張姑娘成親么?”淚水霎時涌眶而出,沾濕衣襟,道:“信兒,你和張姑娘成親罷,我祝你們百年好合,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說罷掩淚發(fā)足向外奔去。
趙信忙站起驚呼道:“狐兒,狐兒,你不可走……”伸手向白狐女手臂抓挽去,白狐女稍一揚臂,趙信一抓落空。白狐女身形去得好快,轉(zhuǎn)眼即出了殿去。
趙信驚呼追去:“狐兒,你不可走,不可離開信兒……”欲拔步追去。
太后叫道:“諶兒,你要到哪兒去?”趙信道:“我要去找狐兒。”太后道:“這是你九皇叔旨意,難道你要抗旨拒婚么?”
趙信道:“曾孫兒取的是狐兒,并不是張姑娘?!闭f罷,又欲去追白狐女。但奔出到殿外時,哪兒還見她的身影?殿門左側(cè)不遠(yuǎn)處放著一根珠簪和一只手圈,墊在紅頭巾上,正是他給白狐女之物。
他拾將起來,大悲:“狐兒她不肯要這些東西了么?她將這些東西還給我了么?”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踉蹌數(shù)步,一口血吐出,搖搖欲倒。岳飛和韓世忠從府里趕出,見狀忙將他扶住,然后進了里面去。
那贊禮生又重新宣道:“新人拜堂。”
趙信眼前發(fā)黑,腦中渾渾噩噩,一片空白,如何能拜堂?眾人只得攙扶著他,欲讓他和張紅拂行禮。那贊禮生唱到第三拜時,趙信想到終于和師姐無緣得結(jié)為夫婦,丹田中一道熱氣猛地沖向頭頂,腦中一片眩暈,跟著喉間又一股腥味涌上,終于“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眾人大吃了一驚,梁紅玉和岳飛急探他脈博氣息,道:“太子只是氣血上沖,以致昏迷?!北娙瞬派陨詫捫模瑢②w信扶進了臥室里。
隆裕太后尚不放心,讓傳太醫(yī)。不多時,太醫(yī)到來,看過了趙信的脈象后,也說太子只是氣息焦躁沖向百會穴,以至閉塞而已,開了兩副方子,張紅拂親自去拿藥煎藥,眾人則守在趙信房中,眉頭深鎖。
過了一陣,張紅拂端了藥來喂趙信喝服,趙信氣色漸漸回復(fù),但仍未醒轉(zhuǎn)。張紅拂向眾大臣隨禮道謝:“太子昏厥須靜養(yǎng),今天是不及和大家盡興的了,請眾位大臣改天再來罷?!北娙瞬缓么驍_,便慢慢散去了。
張紅拂坐到了床沿處,怔怔的瞧著趙信,眼中波光流轉(zhuǎn),柔情百結(jié),心想趙信雖和那白狐女兩情相悅又如何?終敵不過皇上的一紙圣諭罷,只須日后好好待他,讓他忘了那白狐女便好了。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握住了趙信的手掌。
到得天黑時,趙信仍不見醒,張紅拂御下鳳冠霞帔,躺到了趙信身側(cè),放下了帳子。
趙信的手指一動,忽然抓緊了她的纖手,口中喃喃呼道:“狐兒,狐兒……”叫了幾聲后,睜開了眼睛,只見紅燭搖晃,輕紗薄帳,柔褥衾裘,滿室祥光,忙又叫了一聲:“狐兒”,側(cè)頭瞧見了張紅拂躺在身側(cè),嚇得跳下了床,道:“張姑娘,你如何在這兒?我的狐兒呢?”
張紅拂紅著臉,緩緩下了床,微微一笑道:“趙大哥,皇上已將我許配給你了,你不知道么?”趙信腦袋“嗡”的一聲,記起日間之事,往后踉蹌了數(shù)步,險些跌倒,道:“不錯,日間我是要和狐兒成親的,后來,后來九皇叔卻賜婚予我了……,狐兒并沒有和我拜完堂,便飄身而去了,后來,后來發(fā)生什么事了?……”
張紅拂面一紅,道:“后來我們就拜堂成親了?!弊呱锨叭?,要拉趙信的手。
趙信只覺心口處如擊了一記重錘,險些又要吐血,道:“不,我們并沒有成親,我怎不記得此事?……”張紅拂道:“那時你由人攙扶著,迷迷糊糊和我拜的堂,自然不記得了,不過記不記得又有什么關(guān)系?太皇太后和眾位大臣可都看見了呢?!?p> 趙信忙甩開她手,要奪門出去。張紅拂驚道:“趙大哥要到哪兒去?”趙信道:“我要去找狐兒。”
張紅拂一下黯然起來,道:“趙大哥如何還能去找你的白姑娘?我們是皇上親自下旨賜的婚,難道趙大哥要違抗圣旨嗎?”
趙信道:“不,張姑娘,成親之事是當(dāng)不得真的……”張紅拂道;“趙大哥,你說什么?成親之事豈會有假?莫非我做錯什么了?”
趙信道:“張姑娘并沒有做錯什么,張姑娘是閨秀名媛,狐兒如何能比?只是我心中只有狐兒……”張紅拂忍不住落下淚,道:“趙大哥,你如果要去找白姑娘,豈不是讓我一個人孤伶伶了?”
趙信心下一軟,柔聲道:“張姑娘,日后你定能找到一個遠(yuǎn)勝于在下的如意夫君的……”張紅拂淚落如雨,緩緩搖頭,道;“趙大哥,我并非貪圖你的太子之位,縱是我們?nèi)プ鲆粚ω氋v夫妻,一起耕田紡織,挑水打柴,我也愿意。我們成親是眾人所見,太后也在場作證,豈可不算?”
趙信知難以說服于她,轉(zhuǎn)身又去打開房門。張紅拂急了,道:“趙大哥,你可記得是誰在迷霧中救你,又是誰拼死在海底為你鑿船的嗎?”
趙信心下一震,她對自己確是出于真心,并非看上“太子妃”、“皇后”等名位,心頭掠過一絲愧意,道:“姑娘對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永遠(yuǎn)銘記于心,日后定會報答姑娘。只是此事,只是此事卻是勉強不來的,希望張姑娘見諒……”說罷,又要去開門。
張紅拂見他仍要走,以恩情打動不了他,又曉之以權(quán)位:“趙大哥,你這一走,你還能做皇帝么?”但趙信已開門而出。張紅拂搶到了門邊,看趙信去得遠(yuǎn)了,欲要追趕,怎奈一來輕功遠(yuǎn)遠(yuǎn)不及,二來有傷在身,只得眼睜睜瞧著趙信的身影在黑暗中隱沒,淚水一下奪眶而出,叫道:“趙信,我爹為大宋出生入死,我也為你九死一生,你如何對得起我爹,對得起我?……”說罷,癱倒在門邊,悲痛而哭。
按大宋婚俗慣例,次日趙信應(yīng)和張紅拂回門,到張府上向張俊拜禮。群臣一大早已到張府上,有的是賀禮,有的是巴結(jié),張府上下喜氣洋洋,群臣左一句張國柱,右一句張國丈,張俊笑得合不攏嘴,好不高興。
然等至正午,并不見趙信和女兒回至,眾人滿腹狐疑:“難道這兩口子昨夜鬧別扭了么?怎地這個時辰還不回門?趙信縱然是太子,也不能缺了禮數(shù)啊。”只得耐心等待。
終于大街上抬來了一頂大紅轎子,張府守在門外的下人立時報進了府里,歡叫道:“來啦,來啦,小姐回來啦。”立時有府里的其他下人懟道:“什么小姐?該叫太子妃或張皇后才對?!蹦窍氯诉B聲應(yīng)是。
張俊忙領(lǐng)眾臣僚迎出去,見狀一怔,怎地只有一頂轎子?不多時,轎子到了府前停下,簾子揭開,走下張紅拂。
張俊滿臉惑色走上去,見女兒雙眼紅腫,臉上滿是淚痕,大吃一驚,道:“拂兒,怎么了?”張紅拂道:“爹,女兒給你回門來了,祝您老人家長樂?!惫蛟诹怂矍啊?p> 張俊驚道:“紅拂,太子呢?發(fā)生甚事了?”張紅拂道:“他走了?!睆埧『捅姵紳M臉震愕,道:“他走了?走去哪兒了?”張紅拂道:“他去找那個姓白的女子了。”張俊驚道:“他連大宋的江山帝位也不要了么?”
張紅拂點頭“嗯”了一聲,道:“他為了那姓白的女子,不要女兒,不要江山,也不要帝位的走了。”
眾人又驚又怒:“此人當(dāng)初為救那姓白的女子曾數(shù)日不肯見我們,他走了也好,若是江山落在他手上,不過又多了一個楊廣、李隆基之類的好色昏君而已。”
張俊要將女兒挽起來,張紅拂搖了搖頭,繼而“咚咚咚”的向他磕了三個響頭,張俊怔道:“紅拂,你這是干什么?”張紅拂道:“女兒嫁過一次不成,已決意終生不嫁,也不能再嫁。女兒不會留在家里讓爹你丟臉,請恕女兒不孝,以后你就當(dāng)沒有生我這個女兒罷?!彪S之拔出了一把匕首。
張俊大吃一驚,道:“拂兒,你想干什么?”伸手向匕首抓去。他是行伍出身,雖已五旬,仍身手矯捷。
張紅拂匕首在頸前一劃,張俊一抓落空。眾人只道她已血濺當(dāng)場香消玉殞了,卻見她手中已抓著一把秀發(fā),散落在地上,眾人知道她這是削發(fā)還恩之意,張俊驚悲道:“女兒,你想要到哪兒去?”
張紅拂道:“女兒想離開皇宮和京城,此后再不踏進大宋一步……”說罷,又回身進了轎子,由眾轎夫抬著往回去了。
張俊無法攔阻,驚慌失措,不知女兒去向何處,一眼瞧見了小蕊,忙吩咐道:“你快跟著小姐,萬不可讓她有何閃失。”小蕊應(yīng)了一聲,隨著張紅拂的轎子而去。
不多時,張紅拂的轎子即消失于街角盡頭不見。張俊長嘆一聲,眾臣將他扶進了府后各自散去。
數(shù)日后,張俊要把岳飛派往饒州,扼守江南東、西兩路。岳飛覺得守衛(wèi)建康更加重要,向朝廷上奏說:“建康為要害之地,宜選兵固守。臣以為賊若渡江,必先二浙,江東、西地僻,亦恐重兵斷其歸路,非所向也。臣乞益兵守淮,拱護腹心?!?p> 趙構(gòu)看了岳飛的奏章,深以為是,遂改變張俊原議,并賜予岳飛金帶、馬鞍等物,令守建康。
趙信出了京城后,在京城四周尋了一遍,不見白狐女的蹤跡,忽然想到:“莫非師姐回神女峰去了么?”連夜往神女峰方向追去。
天亮?xí)r,趙信又買了馬匹不停追趕。但沿途打聽,均說沒有發(fā)現(xiàn)這樣的女子。趙信一顆心直往下沉:“師姐莫非并沒有回神女峰?怎地我追了幾天也沒追上?”遂不再往神女峰而行,轉(zhuǎn)向別處打聽。
打探了月余后,趙信一無所獲,疲憊之極。這一日路過一處深山,山中澗泉涌濺,流水叮咚,百花香馥。忽然黑云遮頂,雨如瓢潑打?qū)⑾聛?,趙信忙撐開紙傘牽馬找避雨的所在。
走不幾步,山中傳來一陣得得的木魚響,和著雨打樹葉的瀝瀝聲,蕭瑟之極。雨勢未停,那木魚聲也一直未停。
趙信暗道:“不知這是怎樣的一座古剎?這場雨看來是下到天黑也不會停了,且進去求宿一晚也好?!?p> 轉(zhuǎn)了兩個山角,看見了一座庵寺,寫著“忠靜庵”三字,趙信暗暗失望:“原來是一座尼姑庵寺,我卻不便進去?!彼煊譅狂R而去。
行不多遠(yuǎn),驀地看見一峭壁上伸出一棵老松,松樹上掛著一朵大紅花,正是白狐女當(dāng)日和自己拜堂時所系,他一把抓在手中,心中怦怦直跳:“終于有師姐的訊息了,師姐她到了這兒,師姐她到了這兒……”霎時淚眼朦朧,忙叫了兩聲“狐兒”,不聞聲應(yīng),驚忖道:“莫非師姐她跳崖了么?”想到這兒,一陣眩暈,急往崖下奔去。
到了崖下,并不見師姐的身影,他又細(xì)細(xì)尋覓一番,確定并非被虎豹等猛獸拖去吃后,才略松了一口氣,但師姐現(xiàn)下又在何處?他怔怔的瞧著那紅花,委頓在地,渾身再無一絲力氣。
雨更加大了,他渾身濕透,山中那木魚聲隱隱敲擊,山雨中聽來,另有一番悲愁寂寥。趙信忽然想到什么,嚇了一跳:“為何那木魚這般不停的敲?難道師姐……難道師姐在那庵中……已削發(fā)為尼?”想到這兒,嚇了一跳,雙腿立時如灌滿了醋一般,又酸又軟,向崖上爬去。
好不容易爬上崖,到了庵門處,急拍了幾下門,無人來開,暗道:“想必下雨,里面之人沒有聽到?!彼焱崎T走了進去,里面有數(shù)間屋宇,紅墻青瓦。正殿里一聲音道:“女施主,你已在此參度了許久,當(dāng)真要削發(fā)為尼,絕無悔意?”
另一聲音道:“無悔意。”卻是白狐女聲音!趙信嚇得魂飛魄散,叫道:“有悔意。”當(dāng)初那聲音沒聽到趙信之叫,道:“那貧尼現(xiàn)下便為你剃度罷?!?p> 趙信急忙搶了過去,見一瘦小的老尼正拿剃刀要為白狐女落發(fā),驚叫道:“不可以,有悔意!不可以,有悔意!”疾沖過去。那老尼和白狐女回過頭,皆是一詫。旁邊走出兩中年尼姑,道:“施主是誰?為何擅闖佛地?”這兩尼姑一叫妙清,一叫妙定。
趙信悲喜交集,不理會眾尼,對白狐女道:“狐兒,你怎可削發(fā)為尼,丟下信兒?你知道信兒這些天來尋得你多苦嗎?剛才信兒還下到了崖底,以為你跳崖了,若你已葬身崖下,信兒也不上來了……”白狐女心中一顫,并不回頭瞧他。
那瘦小老尼道:“施主可認(rèn)識這位少俠?”白狐女思忖了一陣,終于搖了搖頭。趙信眼前一暗,道:“狐兒,你怎么不認(rèn)識我?難道你真的不愿再和我在一起?”白狐女心如刀割,仍是強忍不回頭瞧他。
妙清道:“既然女施主不認(rèn)識你,這是佛門女庵,不迎接男客,請走罷?!壁w信并不肯走,欲沖進堂中,禪門一下關(guān)上了。
妙清和妙定拔出劍,“唰”的阻住他去路,道:“再不離去,休怪貧尼得罪?!钡w信置若罔聞,仍要搶進大堂去。妙清和妙定“唰唰”兩劍向趙信刺去。趙信拔劍一擋,逼開了兩尼。兩尼見他劍法精妙,一詫,分向左右如兩只仙鶴對舞般攻向趙信。趙信看二人的劍法與忠烈?guī)熖行┫嗨?,脫聲道:“西天目劍法??p> 妙定道:“不錯,這兒是西天目劍派的本庵?!壁w信一震:“原來這兒是西天目山么?狐兒竟到忠烈?guī)熖奈魈炷縿ε蓙砹??!钡胛魈炷可骄嗯R安不遠(yuǎn),師姐夜里胡亂出了京城后走到這兒也不奇怪,道:“那忠烈?guī)熖恰蹦桥岬溃骸澳闾嵛覀兊膸熓甯墒裁???p> 趙信一凜,心想這兒是忠烈?guī)熖膸熼T,忠烈?guī)熖次掖笏?,這兒也算是賊窩,須當(dāng)剿滅才好,遂劍法一緊刺向兩女尼。
兩女尼將一路西天目劍法施展開來,劍鋒激蕩著雨水,只見一片迷霧。趙信展開神女劍法氣勢如虹,兩尼不敵,呼道:“結(jié)陣法。”霎時從堂里沖出了數(shù)十名西天目劍派弟子,各仗長劍占著不同方位。
趙信暗道:“破陣宜破早。”不待她們的西天目劍法結(jié)成陣勢,即嗤嗤數(shù)劍刺傷了西北角上的數(shù)名女尼手腕,那數(shù)名女尼長劍掉落在地,無法再合劍陣。
趙信雖然有心要滅反賊,然看她們是佛門女尼,又不忍心刺殺,否則依剛才那幾劍,已可取了她們性命。妙清和妙定看陣法被破,又驚又怒,和群尼仍結(jié)成殘陣攻向趙信。趙信仗著劍法和輕功過人,在眾尼劍尖上騰躍閃避,眾尼傷他不得,反被他又傷了數(shù)名同門。
趙信所傷西天目劍法弟子越來越多,妙清和妙定也被劃了數(shù)劍,眼看這般下去,西天目眾弟子要一一盡傷在他劍下,那瘦小女尼忽然打開禪門,從堂中躍出,以一串佛珠罩向了趙信頭頂。
趙信驀見一襲黃影撲至,想也不想回劍便刺。那瘦小女尼以佛珠套住了趙信的劍刃,一拔一帶,趙信的長劍被帶歪,那女尼又在趙信的劍刃上伸指一彈,趙信虎口劇痛,長劍險些脫手。不待趙信回過神,那女尼第三招跟著以掌拍出。趙信已被她一拔一彈有些站立不穩(wěn),腳步踉蹌,驀見又一掌擊至,只得抬手而擋。
兩掌相迎,趙信頓時連退了七八步,強忍住真氣翻騰才沒吐血。那女尼輕輕巧巧的落下,手中仍持著那串佛珠,道:“太子劍法果然了得,不知師承何門何派?”
趙信道:“神尼如何稱呼?”妙清道:“我?guī)煾甘俏魈炷縿ε烧崎T忠義師太?!笨蹿w信神情有些疑惑,又道:“你不信么?家?guī)熞涯杲呤?,是我忠烈?guī)熓宓膸熃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