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拉在議事廳外的隔間里等了很久才得到長老們討論的結果,之后,又靜靜等待了半個多小時,直到她發(fā)覺這里被完全沒了動靜,外面的衛(wèi)兵都開始打盹,才意識到自己被人遺忘在這。
議事廳正門由青銅制成,厚且重,此時閉得嚴嚴實實。好在外圍幾個小通道沒有關上,完全可以藉此出去,意識到這不是一個“甕中捉鱉”的情節(jié),阿黛拉略顯失望。
當她要走出去,她猶豫了,外面是一個陌生國家的核心地帶,到處是狐貍和猛虎,而這里似乎只有她一個人,與其出去裝模作樣,她寧愿在這里,趴在桌子上看縫隙中透出的陽光里把浮沉照得熠熠生輝。
于是,阿黛拉不吃飯,不喝水,逛了一圈大廳,回來趴在隔間的桌子上,看桌子上的光點一點點向東移動,發(fā)著呆,想著如何改變計劃,不誤了與伊莎的約定。
突然,走廊那邊傳來急促的奔跑和喘息聲,是一個年輕的女子,阿黛拉起身探看,一個神色慌張的女仆四處張望著,似乎在找什么人。
“等等,這個女仆我好像在哪里見過……該不會是找我的?”
阿黛拉喊了一聲,女仆猛然回頭,眼淚嘩啦啦就涌出來,飛奔著往阿黛拉這里跑,踩空了臺階摔了一跤,額頭磕破了也不顧,爬起來抓阿黛拉的手。
“大人,大人,嗚,可算找到您惹——快,跟我灰去,求,求求您——”
女仆話語無倫次,口齒不清,她和阿黛拉年齡相仿,但氣質相去甚遠,眉毛低垂著,眼皮也耷拉著,仿佛一個頹然老婦的靈魂占著年輕的肉體。
“發(fā)生什么了,女士?”
阿黛拉跟著她,但走路有點難跟上。
“午飯,呼,您的午飯,我才知道這是我的職責,讓您挨餓了,我,我太愚笨了,不,我該死,呼……”
女仆小跑著,帶阿黛拉穿過偌大的白色石柱群,穿過宏偉但蕭條的殿堂,回到昨晚安排的住處,一路上很多貴族和侍者投來異樣的目光。原本阿黛拉被建筑吸引,后來不得不低下頭躲避視線。
午飯已經涼透了,這在還未開春的時節(jié)足以讓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貴族拉肚子。女仆三趟兩趟的跑,把餐食烤熱,這又花了很久。阿黛拉無精打采地吃著,一旁的女仆低著頭。
“你叫什么名字。”
“蘿拉·潘尼沃斯,大人?!?p> “你說你不知道午餐時侍奉我是你的職責,什么意思?”
“我……沒,沒什么意思,我在說胡話?!?p> 阿黛拉見她不愿開口,換了個話題。
“下午我什么時候覲見皇帝陛下?”
“要等馬尼烏斯大人的指示,我記得是這樣?!?p> “也是他臨時讓你侍奉我,對吧?他可以隨便安排事情,延誤了卻是你的責任?!?p> 蘿拉不說話,但并非默認,阿黛拉能看出她既贊同又想維護什么,即便那是對自己的壓迫。
“如果我沒吃上飯,或是對你不滿意,讓他知道了,他會怎么樣對你?”
蘿拉身子縮地更厲害了,她央求道:
“別,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您別告訴他?!?p> “我不是這個意思,來,你坐下?!?p> “我不能,別這樣,大人,下人不能和您這樣的人物平起平坐。”
“這是命令。”
她表情痛苦地坐下了,仿佛那椅子上有尖刺。她不敢把手放在桌子上,而是攥在一起,放在大腿上。阿黛拉注意到她的手上滿是皺紋,根本不像一個年輕姑娘的手。
“我剛剛成為貴族,即便如此,我們也沒有什么區(qū)別?!卑Ⅶ炖钠綒夂偷卣f道,
“我希望你能告訴我這里的情況,算是幫我一個忙,如果能幫到我,我也可以幫你?!?p> 蘿拉面露懼色地看著阿黛拉,
“不敢,哦,不,我是說,不敢當,小姐盡管問?!?p> 阿黛拉仔細詢問了需多事情,通過蘿拉這個身份卑微的女仆的視角,了解了一些難以通過正常渠道獲取的信息,每個大人物的脾氣和癖好、被誤傳的遠方戰(zhàn)事、家族聯(lián)姻等等。
但是,一聊到阿黛拉相關的話題,蘿拉就變得支支吾吾,她顯然在隱瞞一些事情,而且,必然是有人刻意讓她避之不談。
“你在回避什么?”
“我,我沒有?!?p> “如果你覺得關于我的傳言會激怒我,那我可以告訴你不會。但對我撒謊會?!?p> 蘿拉慌了,她連忙解釋自己不被允許說這些事情。
阿黛拉嘆了一口氣,
“我希望,潘尼沃斯小姐,我希望你敞開心扉,對我訴說你知道的一切,你無須懼怕,我會面見陛下,因為我身邊沒有下人,我可以帶走你,我可以庇護你,甚至給你自由。”
蘿拉猶豫不決,雙手來回摩擦,阿黛拉見狀站起身,把周圍的窗戶都緊閉,裝作反復確認周圍沒有人在監(jiān)視他們。
“沒人知道?!?p> “……”
阿黛拉開始有些不耐煩,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處境,如果蘿拉知情,她必須套出話。
“如果你不說,我就把你的失職告訴馬尼烏斯先生,你自己選吧?!?p> 蘿拉抬頭驚恐地看著阿黛拉,用眼神央求,阿黛拉面色鐵青,她又把頭低下去,依舊一語不發(fā)。
阿黛拉十分驚訝,她開始好奇是什么讓這個姑娘寧愿受罰也不愿透露,或許,這個信息一旦透露便會招致死亡,也只有這一種解釋了。
思索片刻之后,阿黛拉苦笑一聲,說道:
“我明白了,有人要我死,對吧。我這樣一個孤零零的年輕人,大搖大擺的在這里索要好處,靠山僅僅是一個傳說。我也知道我活不久。”
阿黛拉一邊自顧自地說著,一邊看著女仆的表情,她漸漸抬頭,露出訝異,驚恐的表情。
“您,您要逃走嗎?”
“我肯定不會坐著等死?!?p> 蘿拉張開嘴,開合幾下,表情逐漸扭曲,變成斷斷續(xù)續(xù)地抽泣,不是委屈或者悲傷,而是絕望。阿黛拉有些不知所措,想要上前安慰,她試圖握住蘿拉的手,蘿拉卻一把抽開。抽開之后,蘿拉露出錯愕的表情,接著哭得更兇了。
阿黛拉選擇默默陪伴,等她漸漸平靜,再次握住她的手,那感覺就像握住了一個老婦人的手,粗糙又冰冷。
“為什么要哭?”
“如果您要逃,大人一定會覺得是我告的密……我,我不是不希望您活下來,可是……”
蘿拉看向阿黛拉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期待,阿黛拉心領神會,她當然不會丟下這個姑娘,但至少,她要進一步摸清自己的處境。
“我可以帶你一起走,前提是你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蘿拉低垂著眼睛,她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于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
一個女仆知道的消息全部來自傳言,但這足夠描述帝國對于阿黛拉的部分態(tài)度。她說阿黛拉能成為新貴族并非人們真正的意愿,傳言都說阿黛拉這樣無知無畏的年輕人活不久,圣所會驗阿黛拉的血,以證明傳說的真實性,如果血并無特別,阿黛拉會被處死。
現(xiàn)在的菲歐利斯根本沒多少人相信那樣的傳說,在教會的宣揚下,這樣的血脈力量被認為是邪惡的、反教廷的異端。蘿拉也一樣,她是虔誠的信徒,幾乎堅信阿黛拉所營造的傳說是偽造的。所以,在她眼里,阿黛拉必死無疑,她能做的只有分內工作,不透露半點風聲。
阿黛拉陷入思考,如果她理直氣壯的面對圣所的檢驗,他們會在阿黛拉的血液中發(fā)現(xiàn)更驚人的秘密,她不可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逃走也許是唯一的選擇。
但問題來了,既然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她是騙子,上午在長老院為何有不少人選擇維護她,還是說,只是表面工作而已……
阿黛拉無法得出結論,但最有可能的結果是,她本該被暗中殺死,但這個計劃被某個人或勢力阻止了,無論這個人出于什么目的,阿黛拉都必須警惕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她不希望帝國有另外一個貝魯賽巴卜。
正當阿黛拉思考時,門外的走廊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
“伊斯特伍德小姐,您在嗎?”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去開門?!卑Ⅶ炖瓕μ}拉小聲說道。
蘿拉有些緊張地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男子,阿黛拉見過一面,似乎是這個院子的主管。他打量著眼睛發(fā)紅,還帶著淚痕的蘿拉,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小姐在嗎?”
“我在?!?p> “一刻鐘后我們去面見陛下,請您稍準備一下?!?p> “好的?!?p> “順便問一下,發(fā)生什么了?潘尼沃斯小姐好像剛剛哭過,她是不是又干了什么蠢事惹您生氣了?”
“哦,呃,也沒什么,笨手笨腳的,被我數落兩句,就哭了。”
阿黛拉表現(xiàn)得像個惡毒的貴族年輕人。
“抱歉,是我的失職,我?guī)湍阉龘Q掉。”
“不,不用,呃……”阿黛拉轉了轉眼睛,“你看,我之前的侍從逃跑了,正好缺一個,我喜歡親自調教,她會是個好苗子?!?p> 主管有些驚悚地看著阿黛拉,隨即頗有深意地笑了起來,沒再提這事。簡單介紹幾句注意事項和流程便暫時離開。阿黛拉稍稍有些緊張,換了件莊重一些的衣服,畫了淡妝,平復一下呼吸,靜靜坐在椅子上等待傳喚,這時,她注意到蘿拉僵硬地站在一旁,無比拘束,大氣都不敢喘。
阿黛拉嘆了口氣,說道,
“我來之前有個名義上的侍從,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所以她離開了我,而且,是我建議她離開的嗎,不是逃跑。如果你愿意,我們也可以成為朋友,如果你就喜歡現(xiàn)狀,那我們就保持主仆關系。我保證會帶你離開,前提是你必須對我忠誠,還有,不許一直低著頭?!?p> 蘿拉的身子放松下來,用力點了點頭,又不自覺地低下頭去,猛然意識到之后,昂起頭,來回調整著姿勢和角度,仿佛她的脖子第一次屬于她自己。
無處安放的目光不小心和阿黛拉對上,她不好意思的笑了,露出一排整齊好看的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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