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說出來,怎么竟像是一瓶開了蓋的陳年老酒,飄進腦子后,慢慢就覺得有些頭暈。甚至連酸冷不忌、油鹽不進的若柳眼里也浮現(xiàn)出一絲疑惑來。
這時,李清照又將目光投向遠處,道:“若柳,你說六月三十日晚上是去我的書房全是因為寶兒把青蛙放了進去。我再猜猜……你大概是想趁我還在去為德夫送行返回的路上,趁著家中無人想找點價值連城的東西,拿了和張汝舟一同私奔吧?不過,依張汝舟的為人來看,應(yīng)該不會選擇私奔。雖然他只是一個從八品的小吏,但為了一個女人丟官棄仕,不是他張汝舟的做派。大概你們有一個更周密的計劃,比方你先帶著東西消失一段時間,然后又編個什么故事,然后他再把你名正言順娶進門之類——至少他應(yīng)該是跟你這么說的……再來說你,雖然你并不清楚德夫和我的這些收藏價值幾何,但你會推測呀,據(jù)你推測我們拿出來把玩次數(shù)最多、保護最好的一定就是最值錢的。所以,當(dāng)你發(fā)現(xiàn)我們把平生最心愛之物都帶在身邊并沒有放在‘家’里時,非常失望。不管你和張汝舟的計劃是什么,因為沒有達到預(yù)期的目的,這計劃也就被暫時擱置下來?!敝钡竭@時,李清照才將眼睛看向若柳,問了一句:“我說的對嗎?”
若柳好像把懟鷹兒和李媽媽時性能良好的伶牙俐齒給弄丟了,拼命轉(zhuǎn)著眼珠,似乎在想應(yīng)對之策。安亭溪猜測,她此刻的大腦轉(zhuǎn)速恐怕比眼珠快得多吧?然而這又有什么用?有些東西經(jīng)常不用是會生銹的,不是你要用的時候它就能轉(zhuǎn)得起來的。就若柳這腦子,居然還認為自己并不比李清照差,這腦子……還真是,呃,迷一樣醉人。
這時,李清照又開口道:“你們倆——應(yīng)該說主要是張汝舟,又開始了新的謀劃,這回,他還從歸安找來了自己的堂弟張汝臣幫忙。沒想到的是,我回到池陽只得一月,還沒等你們謀劃妥當(dāng),便又接到德夫書信說因為瘧疾已臥床不起。我一看就心急火燎起來。知夫莫若妻,德夫是個急性之人,患了熱虐必服寒藥,服了寒藥必會加重瘧癥,這一來二去可就危險了。顧不得其他,我馬上啟程無分晝夜一日三百里的往健康趕。可緊趕慢趕,等我趕到健康之時,還是晚了……只不過是見上德夫最后一面罷了……”
悲傷從來都不是大哭大鬧,悲傷只是一種情緒,無聲的、可感染的……仿佛連若柳也被感染了,懨懨地坐在自己腿上,似乎是因為心里的各種算計被悲傷的情緒暫時打停,臉上沒有了剛才的生氣,目光也變得有些呆滯。
是李媽媽打破了沉默,勸慰道:“大小姐,別盡提這些傷心事。時候不多了,咱們揀要緊的說吧。”
李清照勉強笑了笑,道:“王姐姐說的對,現(xiàn)在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就像德夫剛剛?cè)ナ滥菚?,我心里卻是沒那么苦的。德夫一生謙和灑脫,走的時候也應(yīng)該讓他了無掛礙才是。我不能為著一些世間的俗事惹他牽掛、惹他心煩——就為這個,我也必得把每件事情都處理妥當(dāng)。話說回來,憑著這個心思,也就沒時間去傷心了?!闭f罷,又一笑,這笑讓一旁的安亭溪看得心里頭有些惻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