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這一睡就睡到了日色全無的時候,睜眼以后,滿眼黑黢黢的,拐子把手伸到了自己眼前比量了幾下,居然也沒看清楚自己的手在哪。
“媳婦?光宗?”拐子也不知道哪根筋兒沒搭對,居然懷疑自己是不是瞎了,頓時心里一陣慌亂。
“吵吵什么?你睡飽了還不讓別人睡了咋的?”女人沒好氣的聲音從耳邊傳來,驚了拐子一跳,不過倒也讓拐子安下了心,等著雙眼慢慢適應了黑暗,拐子這才發(fā)現(xiàn),外面居然連月光都沒有。
“哦,俺還以為自己瞎了呢,什么破天,嚇死了?!惫兆用魉鞯匕堑酱芭_上往天上瞅去,還真是連月亮的影子都沒看見,只有兩三個星星點在天上。
“天不好,你要是睡夠了,就出去把那些木頭收回來,好不容易晾干了,別再下雪給凍裂了?!?p> 女人也起身看了一下,覺得不大妙,但是又架不住被窩外的冷空氣,一扭頭又鉆了回去。
“哦,好?!惫兆愚D(zhuǎn)身拽了把燈繩,屋子里頓時又明亮了起來,拐子摩挲著把自己的衣服穿上,又在外面披了件女人的棉襖,這才下了床。
站在門邊上還沒等著開門呢,就聽著屋外的風聲“嗚嗚”地響著,拐子推了幾下門,居然沒打開,風把門頂?shù)锰Y(jié)實。
“天爺?shù)?,這得鬧成什么樣兒啊。”
拐子嘖嘖兩聲,手上一使勁兒,終于把門給推開了,拐子吞了口吐沫,把身上的衣服又緊了緊,一咬牙走了出去。
“他娘的!”
女人在屋里聽見窗外拐子的聲音被吹得七零八落,心里有了數(shù),看來這是有暴雪要下。
拐子頂著狂風來回幾趟把花盆和土都搬進了廂房,想了想又出去看了看豬圈,那玉米稈已然是被吹翻了進去,整個壓在豬圈里,但是形狀也沒散開,拐子一看,這樣正好,這么蓋著既能擋風,那兔子又跑不出去,隨后進屋去拿了幾個爛菜葉子扔進去,便也不再管它。
女人也被這一通鬧給弄得沒了睡意,下地在門口看著拐子忙活,等著拐子進來,兩人把房門插上,就等著大雪下過再說。
“今晚就燉個大白菜吧?!惫兆涌戳丝次堇锸5臇|西,方才在外面掛的那些臘肉什么的都被自己收到廂房里了,屋里也就剩下幾棵大白菜外加一塊干巴巴的腌肉。
女人在那白菜堆后面扒啦幾下,拽出一個袋子來,里面還剩不到一把的粉條,看起來還不夠幾筷子。
“也只能這樣了吧。你剛才把東西都收好了沒,看這外面的架勢,也不知道是雪還是雨?!?p> “收好了,放心吧,”拐子生著火,就出去那么一會兒,雙手就被凍得冰涼的,這下連拿東西都很僵硬,“肯定不是雨,沒到下雨的時候,往年差不多這個時候都得有場大雪,俺估摸著明天早晨路都不能跑車。”
拐子到底是農(nóng)村的,又比女人多活了十多年,生活經(jīng)驗怎么著也比女人豐富。
女人點點頭沒再搭話,火一生起來,屋里的溫度慢慢地就上去了,兩人在灶臺旁邊烤了一會兒火,又瞎聊了幾句,直到鍋里的水燒開了,這才開始下手做飯。
女人做飯時從來不讓拐子幫忙,因為嫌棄他越幫越忙,無事的拐子只得拐了個彎進里屋去逗弄光宗。
拐子最是喜歡光宗,尤其是看光宗被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滿心的喜歡更是稀罕得快要溢出來了,他倒是一點都不介意光宗是個便宜兒子,只當是自己生的,啥都舍得給,當然,拐子確實窮得啥也沒有了。
“光宗,光宗,你自個兒在家無聊不無聊?”
拐子抓著光宗的小手,捏一下,光宗咿呀一下,再捏一下,光宗卻生起氣來,一巴掌打到拐子的臉上,只是那點力道怕是打不死個蒼蠅,拐子一把抓住光宗的手含在嘴里,“吧唧”地咂么一口。
“哎嗨?!惫庾谙訔壍匕咽謴墓兆幼炖镒С鰜?,看著亮晶晶的小拳頭惡心得直往被子上擦。
“小沒良心的,等那婆娘回頭再生個弟弟出來,看老子還要不要你?!惫兆友b樣嚇唬他,見光宗不理會,又悻悻地蹲在人家跟前兒膈應人。
女人不一會兒就把飯端了上來,除了白菜粉條還蒸了幾個地瓜,拐子把桌子端上炕,倆大一小圍著桌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粉條還是少點,”拐子撈了幾筷子就發(fā)現(xiàn)粉條沒了,沒吃夠一般嘴里砸吧兩下,“等回頭再去買點回來”
女人顯然也是沒吃夠,不由得抬頭看了眼拐子,“等回頭把那堆東西賣出去就去買好幾包回來放著,這玩意我也是怎么吃都沒夠。”
話題一說到那些東西,拐子怎么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非得問出個所以然來,女人被他弄得不耐煩,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拐子和光宗都給嚇了一跳。
“干嘛啊,不問了還不行嗎?”拐子悄悄地咽了口吐沫,一臉的慫樣子。
“早不閉嘴?”女人就看不慣他這幅慫相,可是偏偏拐子總是這樣,其實女人還是誤會了,畢竟拐子對著別人的時候都是潑皮無賴一般,估計發(fā)慫也只會對著女人罷了。
“等看看吧,明天要是不堵路咱就明天去,要是堵了,什么時候跑車咱什么時候去?!?p> “去去去,去哪兒啊?!惫兆釉谂说牡梢曄略絹碓叫÷暋?p> “去城里!閉嘴!吃飯!”
“閉著嘴還怎么吃飯……唉,別打?。 ?p> 第二天清早,兩人同時醒了,而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往窗外看,果然窗外大雪分外耀眼,白晃晃的地皮直把兩人弄了個睜眼瞎。
“這可去不成了是不?”
拐子小心地看了眼女人,女人陰郁地點點頭,嘆了口氣,隨即一扭身又鉆回被窩。
“既然今天去不了了,那我就再睡會兒。”
女人悶悶的聲音從被窩里傳出來,拐子聞言摸摸肚皮,覺得它已經(jīng)開始唱空城計了,扭身看向他兒子,正蓋著腦袋睡得如同一只肉球,拐子停了一會兒,任命般地下了炕打算去弄點吃的。
拐子下了地窖里拿了幾個地瓜上來,又舀了幾把花生,打算煮個地瓜粥算了,正坐在灶臺前渾渾噩噩地燒著鍋呢,就聽外面砰砰地響起敲門聲。
“報喪似的?!?p> 拐子暗罵道,他至今還記得他娘說的話呢,像這么哐哐哐地砸門,可不就跟報喪一樣。
“來了來了!”拐子披了件大衣往外走,剛出到院子里就被風撩了一個跟頭,“來了!別敲了!”
拐子被凍得憋屈,連帶著脾氣也被點著了,等到一把將門拽開,看到門外站的是誰以后,更是覺得腦門子直抽抽。
來的是李之源,上次他婆娘在拐子家門前撒了一地的牛血,平白地尋了拐子一回晦氣。
“呦,哪陣大風把您老人家給刮來了。”
拐子倚著門框?qū)W著戲詞里那扭扭歪歪的腔,沒學出唱腔婉轉(zhuǎn)來,倒是里面的陰陽怪氣兒狠狠地膈應了李之源一把。
“行了!瞧你那鱉樣兒,別在門口跟這兒嘚瑟了,進去說。”
說著,李之源一把推開拐子,徑自走進門去,拐子惦記著女人還在里屋睡著,忙三兩步趕上去搶先進屋把炕間的門給關(guān)上了。
“得了,咱就在這兒說吧,里面的還沒醒呢?!惫兆诱f完話,清楚地看見李之源那張老臉上的褶子明顯地抖動了幾下,頓時心里跟吃了只蒼蠅一樣惡心。
“挺能睡的,年輕就是好啊?!?p> 李之源笑呵呵地點點頭,自己找了張馬扎坐下了,坐著的時候眼睛也沒閑著地到處看,末了聞著鍋里飄出的地瓜味,笑道:“這還沒吃早飯呢?”
拐子心想:“可不是,要不是自己餓了起來弄點吃的,估摸著這會兒還睡得正香呢,哪個要給你開門?!?p> 這么想著,嘴上更沒個好氣:“對啊,剛準備吃呢,你有什么事趕緊說了,說完也不占你的時間?!?p> 誰知道李之源仿佛是看不出拐子的不悅一般,連忙擺手:
“不忙不忙,既然沒吃,那正好,俺也沒吃,正好跟你湊個火兒,你把你女人也叫出來,咱們一起吃?!?p> 一席話說得拐子是目瞪口呆,心道這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是咋的,可奈何拐子從半大的時候就開始蹭飯,實在是沒臉指責別人厚臉皮,這拒絕的話就怎么也張不開嘴,李之源似乎也就是拿住了他這點,也不等拐子應下,自己就掀開鍋開始盛粥。
拐子無奈,只得進屋去想把女人叫起來,本來粥就不多,一會兒倆大老爺們喝過一遍以后,估計能剩個底兒就不錯了,還是這會兒把他們叫起來,還能分著多喝點。
拐子一進屋就轉(zhuǎn)身把門關(guān)上,生怕被外間那個外人看去,一扭頭卻發(fā)現(xiàn)女人早就穿戴整齊坐在炕上給光宗穿著衣服。
“唉?你咋醒了?”拐子奇道,“不是說再多睡會兒么?”
女人正給光宗往身上套著毛衫呢,聽見拐子的話沒好氣地瞥他一眼:
“你倆在那跟破鑼一樣嚎半天了,我能睡得著么,不光我睡不著啊,你問問光宗,他能睡得著么?”
女人話說完,光宗跟應景一樣瞬時撲到炕邊上去找拐子,把拐子嚇得趕緊過去抱住他。
“那俺也沒辦法,誰知道那老頭子怎么大清早的過來了?”
拐子無奈地解釋道,兩人的說話聲不算小,至于門外面的李之源聽沒聽到,這兩人似乎一點都不關(guān)心。
“趕緊收拾收拾把被弄起來,俺去把桌子搬上炕,無事不登那什么殿,看他到底想干啥?!?p> 拐子說著就把光宗塞回他娘的懷里,自己去里屋搬桌子,而女人三兩下把被疊在一旁后就去把門打開了,屋外的李之源正坐在灶臺旁支棱著耳朵聽屋里的動靜呢,忽然門就開了,李之源一瞅,一個水靈靈的小媳婦就站在屋里門邊上看著自己,頓時眼睛都有點發(fā)直。
“呦,拐子他媳婦,醒了?”
李之源好似沒看到女人臉上的陰霾一般,徑自過去端起鍋臺上的兩只碗進了屋,女人過去端起剩下兩只碗,跟在李之源身后大大地翻了個白眼。
“來來來上炕。”
李之源把那兩只碗擺上桌以后又轉(zhuǎn)身接過女人手上的碗,不知是有意無意,李之源那雙粗糙的老手從女人細白的指頭上滑了過去,于是當他轉(zhuǎn)過身以后,女人再次炫耀了一下她的眼白。
三個人盤著腿兒坐在炕上,光宗圈著腿兒坐在女人腿上,起先誰也不說話,只聽屋里噗嗤嗤的喝粥聲音此起彼伏,終于拐子干到第二碗的時候,李之源在一旁反而憋不住了,其實倒不是拐子穩(wěn)沉,主要是從大清早起來就已經(jīng)餓的前胸貼后背了,再那么一耽誤,更是眼冒金星,所以到了飯桌上,他個老頭子還真沒有一碗粥的魅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