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由門板改造而成的供桌引發(fā)了蕾蕾強(qiáng)烈的好奇心，但因為個頭的關(guān)系，她已經(jīng)很努力地踮起腳尖可還是看不全供桌的全貌。經(jīng)過一番打量后，她將視線固定在了供桌邊放著的那一排長條凳上。她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了長條凳，桌上的壯觀場景著實令她震驚。桌上擺滿了各式物品，幾乎沒有留下一絲空隙。她低頭看了看胸前的酒杯和碗筷，杯子里有透明的液體，但她沒有聞到酒味，于是她俯身下去，將鼻子湊近酒杯，想確認(rèn)一下杯中到底是酒還是白開水。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聲嚴(yán)厲的呵斥聲，嚇得蕾蕾一個哆嗦差點失手打翻供桌上的酒杯。
只見，施大妹一手拎著一個破舊骯臟的鐵桶，一手拎著一大袋錫箔紙，站在蕾蕾身后沖她瞪著眼：“這些東西不可以碰的，先人們正在吃飯，你怎么可以打擾他們？”
蕾蕾掃了一眼供桌四周，空空蕩蕩的屋子里，除了她和施大妹外沒有半個人影。
“還不快點下來，這是對神靈的不敬?！?p> 蕾蕾嚇得哧溜一下從長條凳上滑了下來。
這時，施小妹也拎著一袋錫箔紙走了過來，她摸了摸蕾蕾的頭，柔聲說道：“這是祭祀祖先用的供桌，桌上的那些食物也是供祖先們品嘗的，普通人是不能隨便碰的?！?p> “什么是祖先？”蕾蕾好奇地問道，她在施小妹的柔聲中緩過了神。
“祖先就是已經(jīng)去世的人?！笔┬∶媚托牡亟忉屩?。
“那爺爺也在嗎？”蕾蕾繼續(xù)問道。
“當(dāng)然在啦！”
“為什么我看不到他們？”?“他們都已經(jīng)成仙了，我們普通人肉眼凡胎是看不到他們的。”
“那我們怎么知道他們有沒有在呢？”
“他們當(dāng)然在啦！他們吃過這些供品就能保佑我們這些子子孫孫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大吉大利，也能保佑你越長越高，越來越聰明?！?p> “真的嗎？”施小妹的這番話瞬間點燃了蕾蕾的熱情，把她說得心花怒放的。
“一會兒我們燒紙錢的時候，你要來磕頭哦！祈禱祖先們保佑你?！?p> “好?！?p> 后來，蕾蕾果然依照施小妹說的，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供桌前給祖先們下跪，磕了三個頭。
下午兩點，宴席準(zhǔn)時開始。蕾蕾乖巧地坐在楊慧的身邊，施大國是掌勺的，并不會出現(xiàn)在席間?？粗鴿M滿一桌菜，蕾蕾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舉筷。然而，當(dāng)她低頭看了看身上這一身大紅緞面、銀絲鉤花的對襟棉襖后，又躊躕地放下了筷子。
這身大紅襖對她而言可是稀罕物，只有過年時才會穿。但又因為楊慧覺得蕾蕾頑劣的性格實是一個很“吃”衣服的小孩，怕她會污損棉襖，從不讓她將棉襖當(dāng)外套穿，總是要在外面再套上大衣或者毛衣開衫?？墒牵倮儆謽O喜愛這身衣服，特別想將它當(dāng)外套穿。于是，娘倆繞了半天，最終楊慧還是拗不過蕾蕾。
“天太冷了，單穿棉襖會感冒的，除非你熱得出汗，否則不可以把外面的罩衫脫掉?！睏罨燮鸪跻詾檫@樣一番說辭就能唬住女兒。
可是楊慧疏忽了。知女莫若母，她既然認(rèn)定蕾蕾是頑劣的，她自然便是。于是，半個多小時后，蕾蕾頂著一腦門子汗出現(xiàn)在了楊慧的面前。
“媽媽，我出汗了，可以脫掉外套了嗎？”蕾蕾蹦到楊慧面前，開心地炫耀著額頭上的汗。
楊慧卻是恨得牙癢癢，但自己說過的話又不好食言，大人的尊嚴(yán)和臉面還是要的，不能在小孩子面前丟范兒，楊慧只得妥協(xié)了。
楊慧自信地以為蕾蕾被她說服了，便沒再把這事放心上。誰知，蕾蕾憋著壞水吶！小眼珠子轉(zhuǎn)了兩轉(zhuǎn)，便想到了應(yīng)對之策。這段時間為了讓自己出汗，她一直在床上翻轉(zhuǎn)騰挪。
蕾蕾就這樣爭取到了這個外穿大紅襖的機(jī)會。但此刻，這身大紅襖顯得有些礙手礙腳。滿桌佳肴當(dāng)前，可蕾蕾人矮手短，好多菜夠不著，若是勉強(qiáng)去夠，就怕一不小心碰翻杯盤，沾染上湯水或是油漬，如此一來定會被楊慧念叨個沒完，保不準(zhǔn)以后再也不準(zhǔn)她穿這身棉襖了。
楊慧似乎看出了蕾蕾的拘束，俯身在她耳邊問道：“你想吃什么菜告訴媽媽，媽媽幫你夾?！?p> “糖醋排骨和熏魚?！崩倮俸敛华q豫地報出了菜名，這可是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的菜。
楊慧將菜夾到了蕾蕾面前的小碗中，蕾蕾心滿意足地吃了起來。
“喲，蕾蕾這么乖啊！拿起筷子來有模有樣的嘛！”施小妹表揚(yáng)起了蕾蕾。
蕾蕾有些得意，晃蕩起了兩只小腳。
“好好吃飯，別搖頭晃腦的。”楊慧在一旁提點著。
“是??！蕾蕾真乖，能自己吃飯了，不需要大人喂，不愧是又大了一歲的人了。”施大妹也不失時機(jī)地表揚(yáng)起了蕾蕾。
“過了一年，又長大了一歲，是該更懂事了?！?p> “要是能自己夾菜，不要媽媽幫忙就更懂事了?！?p> “……”
就這樣，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
說著，說著，蕾蕾突然“啪”的一下放下了碗筷，利落地下了凳子，轉(zhuǎn)身回到臥房里，“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眾人一下子都收住了話頭，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著。
“沒事，大家繼續(xù)吃，我去看看?！睏罨壅f著，也起身離開了。
蕾蕾低著頭坐在床沿上抽泣，晃蕩著雙腿，“當(dāng)當(dāng)”地踢得床板直響。
“好好地吃著飯，發(fā)什么脾氣呀？”楊慧一進(jìn)屋就指責(zé)起了蕾蕾。
“他們干嘛都在說我？”蕾蕾抹了抹眼淚，抬起頭，瞪著一雙倔強(qiáng)的眼睛望著楊慧。
“他們要說就讓他們說去好了?！?p> “他們怎么不去說他們自己的孩子，老說我干嘛呀！”
“他們也沒說你什么呀？”
“怎么沒說呀？”
“就算說了又怎么啦？又不是什么壞話?！?p> “也不是什么好話呀！去年上幼兒園之前，我就已經(jīng)會用筷子了，在家也是一直自己夾菜的，我……”蕾蕾又委屈地哭了起來，“他們憑什么這么說我呀！我哪里不乖了？”
“沒人說你不乖呀？”
“他們就是這個意思！”
楊慧知道自己這個女兒生性倔強(qiáng)，認(rèn)準(zhǔn)了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要是在一件事上跟她較上勁兒，大人也必甘拜下風(fēng)。
于是，她放緩了口氣說道：“他們愛說什么讓他們說去好了，只要媽媽知道蕾蕾是個乖孩子就可以了嘛！你不也說自己很乖、很聽話的嗎？那就要拿出乖的樣子來呀！吃完年夜飯你又大了一歲，更應(yīng)該比以前乖了不是嗎？乖小孩是不會隨便亂發(fā)脾氣的，你說對不對？”
見蕾蕾不再哭鬧，楊慧又繼續(xù)和顏悅色地勸道：“現(xiàn)在我們拿出乖小孩的樣子來給他們看一看好不好？我們?nèi)ダ^續(xù)把飯吃完，證明給他們看蕾蕾是個很棒的小孩，好不好？”
蕾蕾似乎陷入了沉思，半天沒說話，但她臉上的表情已不再是一副張牙舞爪、劍拔弩張的樣子。就在楊慧以為自己的勸說要成功的時候，蕾蕾開口了：“我不想去吃飯，沒心情?！?p> 楊慧哭笑不得，這么小的小屁孩還懂什么心情不心情的，顯然蕾蕾的成熟度超過了楊慧的想象。知道自己再怎么勸說都是沒用的，楊慧退出了房間。
“蕾蕾怎么啦？”有人問楊慧。
“小孩子鬧脾氣，都是我平時把她寵壞了?！睏罨蹖Ρ娙私忉尩?。
“要不給她碗里夾些菜，拿進(jìn)去，讓她在屋里吃?！庇钟腥苏f道。
“慣得她，小孩子慣出一身臭毛病那還行？隨便她，愛吃不吃，餓她兩頓她就知道厲害了?！睏罨劬芙^了那人的提議。
“這不行的?！笔├咸棺h道。她畢竟是老年人，心疼孫女，舍不得讓她挨餓。
“沒事的，媽，小孩子餓不出毛病?！?p> “要不我給她送去？”
“媽，別去了，剛才她吃得蠻多了，估計是飽了?！睏罨巯蚱牌攀疽饬死倮倭粼谧郎系哪且欢褮堅?。
施老太太沒有理會楊慧的話，轉(zhuǎn)身去了灶間，一會兒回來后，她對楊慧囑咐道：“我給蕾蕾在鍋里留了碗粥，用余火溫著呢！要是她餓了你跟我說。”
“唉……”楊慧勉強(qiáng)應(yīng)了聲。
觥籌交錯間，家宴也漸漸收場。
一場原本應(yīng)該和和美美、喜氣洋洋、溫馨美好的家宴，在蕾蕾的鬧騰中多少留下了些不和諧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