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醫(yī)院之后李珺婉一言不發(fā)便上了一輛幾乎空無一人的公交車,她沒有對司機(jī)說明去處,也沒有征求我的意見,仿佛我是不存在的空氣一般。她神思恍惚,走路也搖搖晃晃,簡直跟喝醉了酒沒什么兩樣,我也只有無奈的隨她上了公交車。我投了我們兩人所需的硬幣,反正投幣口標(biāo)示著行至終點所需要的價格,我將行至終點所需的硬幣投進(jìn)去就好了,待會兒李珺婉想在哪里下車我就跟著她下車就是。
車窗外的路燈全部亮起,只是還有許多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承潛所在的醫(yī)院離我們越來越遠(yuǎn),馬路邊的草地上投射出電桿孤獨(dú)的影子,有時道路兩邊的巨大樹木武士般的立在那里。我透過車窗看向天空,天空中的月亮在疏淡的云朵中時隱時現(xiàn)。
我和李珺婉一路都沒有說一句話,她一言不發(fā)的坐在座位上動也不動,簡直能夠稱之為遠(yuǎn)古的化石,沉默的令人膽戰(zhàn)心驚。我試圖同她說話,她沒有半句回應(yīng)。
車子到達(dá)終點的時候司機(jī)問我們是否下車,我茫然四顧不知如何作答,“我們就在這里下車”,李珺婉像是猛地從夢中驚醒一般這樣說,我被她一路以來的異常表現(xiàn)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又跟著搖搖晃晃的李珺婉下了車,很快車就離我們越來越遠(yuǎn),直至最后拐彎消失不見。
我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我們正處在一個荒涼的所在,這應(yīng)該是郊區(qū)的某個地方,我問李珺婉這是什么地方,李珺婉沒有作答,又化身成了一根不發(fā)一絲聲響的竹子,任風(fēng)怎么猛烈的搖晃也沉默不語。
李珺婉一言不發(fā)的爬上了馬路北側(cè)的一個小土坡,小土坡長滿了芒草,茂密的叫人簡直無法前行。李珺婉只是一言不發(fā)的分開茂盛的芒草默默前行,爬到土坡的頂端李珺婉默默的喘著粗氣依舊像是一個沒有語言能力的人。
坡頂?shù)貏萆晕⑵教?,我坐在地上看向天空,一輪滿月懸于天際,云朵不知何時隱去,四周所見之處遍地光華,星星也是一顆顆耀眼異常,珠玉一般漂浮于浩瀚的蒼穹。我示意李珺婉坐下,李珺婉沒有反對,依舊喪失語言能力般靜默。
為了打破沉默,我自顧自的給李珺婉講起了我所聽到或看到的故事,過度的沉默令我呼吸不暢,當(dāng)我發(fā)出聲音的時候那從我胸腔吐出的子句突兀的打破了沉默,仿佛用力掀開了壓在我頭頂?shù)木奘@瞵B婉閉著眼睛躺在芒草上似聽非聽,我不管那許多,繼續(xù)講下去,沒一會兒便有不知名蟲子的叫聲與我一唱一和。
星兒是我朋友鄰居的孩子。我以這樣的語句開頭。
三年前我見到星兒的時候,星兒正在上三年級。星兒生的俊俏,學(xué)習(xí)成績也好,他有禮貌,見了誰都會熱情的打招呼,周末的時候我總見他陪著父母在公園散步,他們有說有笑,一家人其樂融融,那時我不由得想這真是美好的一個家庭,父慈子孝,母親溫柔。心想這么好的孩子也不枉父母疼惜她,那么好的家庭氛圍該讓多少人羨慕。
不久聽朋友說星兒被確診為白血病,聽了之后我的心不由得一沉,后來再見到星兒的時候就看到星兒總是帶著一頂帽子,但看他依舊是歡喜的,沒有見他愁眉不展,心緒萬千,他見了我依舊熱情的同我打招呼,給我和善的笑。我知道他在做化療,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剃光了。
兩年前的春天見到星兒的時候,他明顯的瘦了許多,簡直可以說是形銷骨立,我同星兒的母親談起星兒的病情時他母親說星兒的病惡化的很厲害,還沒說幾句她開始偷偷的抹眼淚。
兩年前秋天的一個黃昏我再見到星兒的時候,星兒正在同伙伴們一起玩兒輪滑,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但依然瘦,像一根竹竿,我以為星兒的病情有所好轉(zhuǎn)。
一年前我在廣場上看到了星兒的母親,她孤獨(dú)的坐在那里,像是凜冽的風(fēng)中掛在枝頭的一片極瘦的葉子,她的眼神黯淡無光,嘴里喃喃自語,說什么并不能聽得真切,精神也恍惚著,仿佛這世界已經(jīng)與她沒有關(guān)聯(lián)了。
我走上前去同她打招呼,她好像沒有看到我,仿佛已經(jīng)不認(rèn)識我了,我聽見她嘴里模糊不清的叫著:“星兒,星兒、、、、、、”,一聲比一聲急促,我問她怎么了,她依舊恍惚的說:“星兒死了,我再也找不見我的星兒了”,然后她轉(zhuǎn)身離開了,腳步輕的的沒有一點聲音。我沒有追她,只感覺自己的那顆心像是被誰狠狠的捏了一下,連呼吸也幾乎停頓了。
我講完星兒的事情看向李珺婉,李珺婉依舊閉著眼睛,我凝視著隨風(fēng)起伏的芒草努力組織著詞語這樣說:“不管你年輕也好,年老也罷,你富有或者是貧窮,死神有時會突然降臨,那樣猝不及防;你漫不經(jīng)心也罷,你嚴(yán)防死守也罷,死會突然切斷你的生活,將你化為烏有,死這件事本身不同你講任何道理。你有沒有豪車,有沒有的好的皮囊,有沒有有趣的靈魂,這些只有你還活著的時候才有意義,當(dāng)死到來的時候,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了。我從星兒臉上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對死亡的恐懼,他努力配合治療,在生命終結(jié)的時候他靜候死亡的到來,就像秋天過完必然就是冬天的到來,我們笑呵呵的迎接冬天就是了?!?p> 李珺婉聽后還是無所表示。
另外一個故事是我從別人那里聽來的故事,我這樣對李珺婉陳述。
華曉山開始的幾年在建筑工地干活,他早上六點起床,晚上九十點收工,他搬磚,拖運(yùn)水泥,累的骨頭散了架,他只想每天多掙點錢,然后多攢點錢,等幾年以后在老家的鎮(zhèn)上開一間雜貨店。
后來華曉山在皮革廠上班,流水線的工作時間長,勞動強(qiáng)度大,華曉山依舊苦苦堅持著。
沒日沒夜的干了六年,華曉山終于攢了幾萬塊錢回老家在鎮(zhèn)上開了家雜貨店,開業(yè)的那天華曉山真是高興,他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他還哭了,人們知道他是高興的。
八個月之后華曉山的雜貨店因為線路老化突然著火了,雜貨店里的所有東西頃刻間化為烏有,大火的時候華曉山睜著血紅的眼睛要沖進(jìn)火海將雜貨店的東西搶出來,幾個壯漢將華曉山摁在地上好長時間才使得華曉山?jīng)]有為他的雜貨店殉葬。
看著化為烏有的雜貨店,看著自己多年的心血頃刻間灰飛煙滅,華曉山喊得聲嘶力竭,他發(fā)出像野獸一樣的叫聲,他將自己的頭發(fā)硬生生的扯掉了許多,他的眼睛紅的嚇人。但最后華曉山還是咽下了痛苦,繼續(xù)接下來的生活。
我說完這些,又努力組織言語,我其實一點也不會安慰人,覺得自己說這些的時候邏輯不夠嚴(yán)密,辭藻不夠華麗,也不知道能否安否李珺婉那顆被大雨淋得濕透的心,我看了李珺婉一眼,又鼓起勇氣說出了下面不倫不類的句子。
不管現(xiàn)實多么殘酷,我都希望我們應(yīng)該勇敢的面對接下來的日子。因為過去已逝,你不必緬懷,未來長路漫漫,你還得繼續(xù)往前走,只有這樣,你才能不負(fù)此生。
希望我們都能夠永葆健康,能隨意出去走走,看近處的樹,看遠(yuǎn)處的山,看天空的云朵,看夜晚的的星辰,看名山大川,看汪洋恣肆,看各色的人,看歲月靜好。
希望我們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希望擁有飽滿的靈魂,淡然面對黃沙漫天。希望我們等風(fēng),等云,等來那光芒萬丈的未來。
我說完這些長長的吐了口氣,又做了個深呼吸,我看到李珺婉嘴巴張了張但是沒有吐出一個字,我茫然四顧,不知道她思考的全部內(nèi)容,但我想承潛即將死去一定是她思考的內(nèi)核。那個時候,我也能斷定其實李珺婉一直在聽我說話,只是她還不想做出明確、具體的回應(yīng),她還在痛苦的蛛網(wǎng)中掙扎。
陳緒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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