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俺答的中軍毫無動靜,既沒有怒而興師猛攻德勝堡,也沒有因為左翼大敗而順勢撤圍,倒仿佛一個顢頇醉漢般反應遲鈍。
但德勝堡中之人,上到半拉子欽差高務實和大同鎮(zhèn)守黃孟宇,下到以馬巍為首的大同諸將,沒有一人敢放松警惕。畢竟在他們看來,俺答的反應實在極不正常,這種打又不打,退又不退的表現(xiàn),完全不符合這數(shù)十年來俺答所展現(xiàn)出的風格。
俺答應該是一個果決而又固執(zhí)、精明而又大氣的領袖。
由于鎮(zhèn)守太監(jiān)在此,馬芳的戰(zhàn)報也已經(jīng)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德勝堡,戰(zhàn)報里說馬芳此役“是日忽雨,遂決議出兵,虜?shù)裙壹溶洠衷馔灰u,故大潰。芳等分進合擊,追敵百里乃回,得虜首五百二十七級,戰(zhàn)馬百二十匹,傷敵及繳獲無算。實數(shù)十年來出漠第一功也?!?p> 前文曾有述,明軍對戰(zhàn)蒙古,擊退乃至擊敗敵軍并不算少見,但斬首卻十分困難。此役馬芳一戰(zhàn)斬首五百多級,說是“數(shù)十年來出漠第一功”也許略有夸張,但的確也是極其少見的大勝。
按理說,俺答先是中軍被襲,意外傷了得力干將恰臺吉,接著又接到長子辛愛所部大潰的消息,其心情應該要么驚怒,要么驚懼。
若驚怒,則應該出兵報復;若驚懼,則應該順勢退兵。
可是,偏偏俺答全無反應。
這下子,反而輪到德勝堡中的明軍驚疑不定了,大家?guī)缀醵颊J為俺答是在策劃一場大陰謀,唯有因為自家家丁受損嚴重而一整天悶悶不樂的半拉子小欽差高務實對此持反對意見。
高侍讀言之鑿鑿地表示:俺答雖不退兵,卻一定會請和,且不僅請和,還會請求朝廷冊封。
高侍讀的理由倒也不算很復雜:俺答原先擔憂孫子會被明廷斬殺而出兵威脅,但現(xiàn)在朝廷冊封把漢那吉的消息已經(jīng)傳出關外,俺答出兵的理由已經(jīng)不成立。
同時,由于明軍一方面守備得宜,一方面出擊獲勝,俺答應該清楚這次出兵討不了什么好處,而他自家原本就遭災嚴重,今年前兩次出兵劫掠也都被馬芳、戚繼光等打了回去,再算上這一次,已經(jīng)是一年出兵三次而又徒勞無功,這實際上已經(jīng)嚴重超出了蒙古自身的承受能力,他再繼續(xù)打下去,大明方面根本無所謂,他自己卻要生生把自己拖垮。
但道理說到這一步,大家認為還不夠,因為僅僅如此的話,了不起俺答退兵也就是了,畢竟大明其實也沒有能力奔襲數(shù)百里去打他土默川本部,何至于請和請封?
本來高侍讀是沒有什么興趣給這群邊關戰(zhàn)將們上政治課的,但考慮到他在這邊的分析一定會上達天聽甚至通過朝廷邸報而公告天下,因此出于“養(yǎng)望”考慮,高侍讀還是勉為其難地給他們簡略分析了一番。
按照高侍讀的說法,俺答請求與大明和好通貢不是一次兩次、一年兩年了,這么多年來他其實一直在朝這個目標努力。原先是大明方面一直不答應,也不肯跟蒙古進行什么談判,所以俺答總想著靠武力威脅和掠奪邊地來逼迫大明同意,以達成通貢的目的,順便維持蒙民生計。
然而近幾年,尤其是今上繼位以來,大明邊防愈加鞏固,使俺答多次南下不僅徒勞無功,反而損失不小,同時俺答的土默川本部卻連年遭災。此消彼長之下,俺答的實力相對于大明來說,反而下降了。實力既然下降,以武力入侵為威脅的法子當然就更不靈光——今日之敗就是明證。
俺答作為右翼蒙古大汗,必須為自己的子民謀一條生路,既然來硬的不行,那就只好來軟的,只能把目光轉(zhuǎn)回請和求封上來。正巧此時他那孫子一時糊涂,玩了一出請降,結(jié)果意外發(fā)生了:他不僅沒被殺,反而被冊封了!
俺答驚詫之余,此時的心中也肯定會想:我孫子老老實實請降就能被冊封,我要是老老實實請降,明廷會不會也同意呢?此前那些年明廷總是拒絕,或許只是因為嘉靖皇帝的緣故,現(xiàn)在的隆慶皇帝聽說和他爹的為政大相徑庭——我要不就再試一試?
高侍讀的見解,大家覺得還是有些道理的,只是腦子里總還是有些慣性作祟,不太敢相信俺答這老匹夫真能這么老老實實。
高侍讀倒也不介意他們這種將信將疑的態(tài)度,而是說完這番話之后便去視察自己的騎丁去了——他一方面是心疼損失,一方面也是想親眼看一看、問一問這次的作戰(zhàn)情況,才好分析對策和安排接下來的補充和訓練。
在前世,他上一代的干部受毛主席影響較深,而他這一代的紅朝干部則受鄧主席的影響較深,所以他對于“交學費”這件事看得比較開,不過看得開歸看得開,交了學費之后必須要學到真本事,這也是他的底線。
這次高家騎丁隨麻貴出關偷襲俺答大營,麻貴的麻家達兵才是主力中堅,這是之前就商議好了的事,而根據(jù)高珗的匯報,麻貴也的確沒有把高家騎丁放在最容易遭受損失的前鋒位置上,可即便如此,高家騎丁的傷亡居然還達到了麻家達兵的兩倍,這就難免讓高務實有些郁悶了。
此前高家騎丁在漠南的確也打敗過一些剪徑蟊賊,甚至還一舉蕩平過一個見錢眼開的小部落,當時高務實還挺高興,覺得自己的投資見效挺快。可是今天這一戰(zhàn)打完他才發(fā)現(xiàn),高家騎丁跟真正的精銳比起來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雖然說高家騎丁此前也沒怎么接觸過三眼銃,甚至沒有配備過罩甲,但其實高家騎丁是有配備上好柘木弓和皮甲的,就算臨時換裝有一些不習慣,但應該也不會嚴重影響戰(zhàn)斗力,打出這樣的損失,只能說還是水平不到位。
可是問題在于,對于騎兵,高務實的確不是很懂,搜腸刮肚也只能想起一些似乎并不適合東方的騎兵戰(zhàn)術(shù),譬如在某些小說中被高度神話的墻式?jīng)_鋒——那個戰(zhàn)術(shù)并不說不好,但它是有前置條件的,高務實認為很多條件現(xiàn)在都不具備,比如最基礎的一點:馬匹就不對。高務實現(xiàn)在不可能弄來一批歐洲的高頭大馬來玩這個戰(zhàn)法。
任何戰(zhàn)術(shù)的產(chǎn)生,都必然跟其具備的條件和需要達成的目標相關聯(lián),所以高務實思來想去,至少目前還是只能在配備矮小但耐力十足的蒙古馬這個基礎上來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