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詩詩忍不住問道:“錢四是誰?”
童老大道:“你遇見的是不是一個穿著緞子長衫、腰里佩著劍,打扮得很氣派,差不多有四十多歲年紀(jì)的人?”
劉詩詩道:“一點(diǎn)也不錯。”
蟣髯大漢笑道:“那就是錢四,他家就他一個人,他經(jīng)常騙人說他有老父親,母親,還有一個待字閨中的妹妹,說的多了,連自己都信以為真,所以大家叫他錢四?!?p> 童老大道:“我看這位朋友想必一定是受了他的騙了。”
劉詩詩咬著牙,道:“這姓錢的可不知道兩位能不能幫我找到他?”
童老大道:“這人很狡猾,而且這兩天一定躲起來避風(fēng)頭去了,要找他,也得過兩天?!?p> 他忽然笑了笑,又道:“你們帶的行李是不是已全被他騙光了?”
劉詩詩臉紅了,勉強(qiáng)點(diǎn)了點(diǎn)頭。
童老大道:“你們是第一次到這里來?”
劉詩詩只好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童老大道:“那全都沒關(guān)系,我可以先替你們安排個住的地方,讓你們安心的等著,六七天之內(nèi),我一定負(fù)責(zé)替你們把錢四找出來?!?p> 劉詩詩紅著臉,道:“那……那怎么好意思?”
童老大概然道:“沒什么不好意思的,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你們肯來找找,已經(jīng)是給我面子了?!?p> 這人長得雖然象是個病,卻的確是個很夠義氣的江湖好漢。
劉詩詩又是慚槐,又是感激,索性也做出很大方的祥子,道:“既然如此,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虬髯大漢忽又上上下下瞧了她兩臉,帶著笑道:“我看不如就把她們倆請到李大娘那里去住吧,那里都是女人,也方便些?!?p> 劉詩詩怔了怔,道:“全是女人?那怎么行,我們……我們……”
虬髯太漢笑道:“你們難道不是女人?”
劉詩詩臉更紅,回頭去看秦香蓮。
秦香蓮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倩,劉詩詩只好嘆了口氣,苦笑道:“想不到你們的眼力這么好?!?p> 虬髯大漢道:“倒不是我們的眼力好……”
他笑了笑,一句話保留了幾分。
劉詩詩卻追問道:“不是你們的眼力好是什么,難道我們扮得不像?”
童老大也忍不住笑了笑,道:“像兩位這樣子女扮男裝,若還有人看不出你們是女的,那人想必一定是個瞎子。”
劉詩詩怔了半晌,道:“這么說來,難道那姓錢的也已看出來了?”
童老大淡談道:“錢四不是瞎子?!保?p> 劉詩詩又怔了半曉,忽然將頭上戴的文士巾重重往地上一摔,冷笑道:“女人就女人,我遲早總要那姓錢的知道,女人也不是好欺負(fù)的?!?p> 于是我們的劉大小姐又恢復(fù)了女人的面目。
所以她的麻煩就越來越多了。
李大娘也是個女人。
女人有很多種,李大娘也許是其中最特別的一種。
她特別得簡直要你做夢都想不到。
李大娘的家在一條很安靜的巷子里,兩邊高墻遮住了日色,一枝紅杏斜斜妁探出墻外。
已過了正午,朱紅的大門還是關(guān)得很緊,門里聽不到人聲,只看這扇門,無論誰都可以看出李大娘的氣派必定不小。
劉詩詩似乎覺得有點(diǎn)喜出望外,忍不住問道:“你想李大娘真的會肯讓我們往在這里?”
童老大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放心,李大娘不但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
劉詩詩道:“她……她是個怎么樣的人?”
童老大道:“她為人當(dāng)然不錯,只不過脾氣有點(diǎn)古怪?!?p> 劉詩詩道:“怎么樣古怪?”
童老大道:“只要你肯聽她的話,她什么事都可以答應(yīng)你,你住在這里,一定比住在自己家里還舒服。但你若想在她面前搗亂,就一定會后悔莫及?!?p> 他說話時神情很慎重,仿佛要嚇嚇劉詩詩。
劉詩詩反而笑了,道:“這種脾氣其實(shí)也不能算古怪,我也不喜歡別人在我面前搗亂的?!?p> 童老大笑道:“這樣最好,看樣子你們一定會合得來的?!?p> 他走過去敲門,又道:“我先進(jìn)去說一聲,你們在外面等著。”
居然叫劉大小姐在門口等著,這簡直是個侮辱。
秦香蓮以為大小姐定會發(fā)脾氣的,誰知她居然忍耐下去了。她出門只不過一天還不到,就似乎已經(jīng)改變了不少。
敲了半天門,里面才有回應(yīng)。
一人帶著滿肚子不耐煩,在門里應(yīng)道:“七早八早的,到這里來干什么,難道連天黑都等不及嗎?!?p> 童老大居然陪著笑道:“是我,童老大?!?p> 門這才開了一線。
一個蓬頭散發(fā)的小娘,探出半個頭,剛瞪起眼,還沒開口,童老大就湊了過去,在她耳畔悄悄說了兩句話。
這小泵娘眼珠子一轉(zhuǎn),上上下下打量了劉詩詩幾眼,這才點(diǎn)點(diǎn)頭,道:“好,你進(jìn)來吧,腳步放輕點(diǎn),姑娘們都還沒起來。你若吵醒了她們,小心李大娘剝你的皮?!?p> 等他們走進(jìn)去,劉詩詩就忍不住向秦香蓮笑道:“看來這里的小娘們比你還懶,太陽已經(jīng)曬到腳后跟了,她們居然還沒有起來。”
虬髯大漢不但眼尖,耳朵也尖,立刻笑道:“由此可見李大娘對他們多體貼,你們能住到這里來,可真是福氣。”
秦香蓮眨著眼,忽然搶著道:“住在這里的,不知都是李大娘的什么人?”
虬髯大漢摸了摸胡子,道:“大部分都是李大娘的干女兒——李大娘的干女兒無掄走到哪里,都不會有人敢欺負(fù)她的?!?p> 劉詩詩笑道:“我倒不想做她的干女兒,只不過這樣的朋友我倒想交一交。”
虬髯大漢道:“是,是。李大娘也最喜歡交朋友,簡直就是位女孟嘗?!?p> 劉詩詩和秦香蓮對望了一眼,兩個人抿嘴一笑,都不說話了。
這時童老大已興高采烈地走了出來,滿面喜色道:“李大娘已答應(yīng)了,就請兩位進(jìn)去相見?!?p> 一個長身玉立的中年美婦人站在門口,臉上雖也帶著笑容,但一雙鳳眼看來還是很有威嚴(yán)。仔細(xì)盯了劉詩詩幾眼,道:“就是這兩位小妹?”
童老大道:“就是她們。”
中年美婦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看來倒還標(biāo)致秀氣,想必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大娘絕不會看不中的?!?p> 童老大笑道:“若是那些邋里邋遢的野丫頭,我也不敢往這里帶?!?p> 中年美婦道:“好,我?guī)齻冞M(jìn)去,這里沒你的事了,你放心回去吧?!?p> 童老大笑得更榆快,打躬道I“是,我當(dāng)然放心,放心得很?!?p> 劉詩詩諤然道:“你不陪我們進(jìn)去?”
童老大笑道:“我已跟李大娘說過,你只管在這里放心呆著,一有消息,我會來通知你們?!?p> 他和那虬髯大漢打了個招呼,再也不說第二句話,劉詩詩還想再問清楚些,他們卻己走遠(yuǎn)了。
那中年美婦正向她招手,劉詩詩想了想,終于拉著秦香蓮走進(jìn)去。
門立刻關(guān)起,好像一走進(jìn)這門就再難出去。
中年美婦卻笑得更溫柔,道:“你們初到這里,也許會有點(diǎn)覺得不習(xí)慣,但呆得久了,就會越來越喜歡這地方的。”
秦香蓮又搶著道:“我們恐怕不會呆太久,最多也不過五六天而已?!?p> 中年美婦好像根本沒所見她在說什么,又道:“這里一共有二十多位姑娘,大家都像是姐妹一樣。我姓梅,大家都叫我梅姐,你們無論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可以來找我?!?p> 秦香蓮又想搶著說話,劉詩詩卻瞪了她一眼,自己搶著笑道:“這地方很好,也很安靜,我們一定會喜歡這地方的,用不著梅姐你操心?!?p> 這地方的確美麗而安靜,走過前面一重院子,穿過回廊,就是個很大的花園,萬紫千紅,烏語花香,比起“大靈王府”的花園也毫不遜色。
花園里有很多棟小小的樓臺,紅欄綠瓦,珠簾半卷,有幾個嬌慵的少女正站在窗前,手挽著發(fā)髻,懶懶的朝著滿園花香發(fā)呆。
這些少女都很美麗,穿的衣裳都很華貴,只不過每個人看起來都很疲倦,仿佛終日睡眠不足的樣子。
三兩只蝴蝶在花叢中飛來飛去。一只大花貓蜷曲在屋角曬太陽,檐下的鳥籠里,有一雙金絲雀正在蜜語啁啾。
她們走進(jìn)這花園,人也不關(guān)心,貓也不關(guān)心,蝴蝶也不關(guān)心,金絲雀也不關(guān)心,在這花園里,仿佛誰也不關(guān)心別人。
劉詩詩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家里的生活,忍不住又道:“這地方什么都好,只不過好像太安靜了些?!?p> 梅姐道:“你喜歡熱鬧?”
劉詩詩道:“太安靜了,就會胡思亂想,我不喜歡胡思亂想。”
梅姐笑道:“那更好,這里現(xiàn)在雖然安靜,但一到晚上就熱鬧了起來。無論你喜歡安靜也好,喜歡熱鬧也好,茌這里都不會覺得日子難過的。”
劉詩詩往樓上瞟了一眼,道:“這些姑娘們好像都不是喜歡熱鬧的人。”
梅姐道:“她們都是夜貓子,現(xiàn)在雖然沒精打彩,但一到晚上,立即就會變得生龍活虎一樣,有時鬧得簡直叫人吃不消?!?p> 劉詩詩也笑了,道:“我不怕鬧,有時我也很會鬧,鬧得人頭大如斗,你不信可以問問她。”
秦香蓮噘著嘴,道:“問我干什么?我反正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梅姐淡淡笑道:“這位小妹妹好像不太喜歡這地方。我可以保證,以后她也一定會慢慢喜歡的?!?p> 她的笑臉雖然溫暖如春風(fēng),但一雙眼睛卻冷厲如秋霜。
秦香蓮本來還想說話,無意間觸及了她的目光,心里立刻升起了一股寒意,竟連話都說不出了。
她們走過小橋。
小轎旁,山石后,一座小樓里,忽然傳來了一陣悲呼:“我受不了,實(shí)在受不了……我不想活了,你們讓我死吧?!?p> 一個披頭散發(fā)、滿面淚痕的女孩子,尖叫著從小樓中沖出來,身上穿的水紅袍子,已有些地方被撕破。
沒有人理她,站在窗口的那些姑娘們甚至連看都沒有往這邊看一眼。
只有梅姐走過去,輕輕攬住她的腰,在她耳畔輕輕說了兩句話。
這女孩子本來又叫又跳,但忽然間就乖得像只小貓似的,垂著頭,慢慢地走回了她的巢。
梅姐的笑臉還是那樣的溫柔,就好像根本沒有什么事發(fā)生過。
劉詩詩卻忍不住問道:“那位姑娘怎么樣了?”
梅姐嘆了口氣,道:“她還沒有到這里來以前,就受過很大的刺激,所以時常都會發(fā)瘋病,我們也見慣了?!?p> 若不是已看慣了,怎會沒有人關(guān)心呢?
劉詩詩又問道:“卻不知她以前受過什么樣的剌激呢?”
梅姐道:“我們都不太清楚,也不忍問她,免得觸及她的心??;只不過聽說她以前好像是被一個男孩子騙了,而且騙得很摻?!?p> 劉詩詩恨恨道:“男人真不是好東西?!?p> 梅姐點(diǎn)點(diǎn)頭,柔聲道:“男人中好的確實(shí)很少,你只要記著這句話,以后就不會吃虧了?!?p> 她們己轉(zhuǎn)過假山,走入一片花林。
花事雖己闌珊,但卻比剛開時更芬芳鮮艷。
繁花深處,露出了一角紅摟。
梅姐道:“李大姐就住在這里,現(xiàn)在也許剛起來,我去告訴她,你們來了?!?p> 她分開花枝走過去,風(fēng)姿是那么優(yōu)雅,看來好像是花中仙子。
劉詩詩目送著她,輕輕嘆息了一聲,道:“以后我到了她這種年紀(jì)時,若能也像她這么美,我就心滿意足了。”
秦香蓮用力咬著嘴唇,忽然道:“小姐,我們走好不好?”
劉詩詩愕然道:“走?到哪里去?”
秦香蓮道:“隨便到哪里去都行,只要不呆在這里就好?!?p> 劉詩詩道:“為什么?”
秦香蓮道:“我也不知道……我只不過總覺得這地方好像有點(diǎn)不大對。”
劉詩詩道:“什么地方不對?”
秦香蓮道:“每個地方都不對,每個人都好像有點(diǎn)不正常,過的日子也不正常,我實(shí)在猜不透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劉詩詩卻笑了,搖著頭遵:“你這小婊砸的疑心病倒真不小,就算有人騙過我們,我們也不能把每個人都當(dāng)做騙子呀?!?p> 她遙望著那一角紅樓,慢慢的接著又道:“何況,我真想看看那位李大娘,我想她一定是個很不平凡的女人?!?p> 無論誰見到李大娘,都不會將她當(dāng)做騙子的。
若有人說梅姐是個很優(yōu)雅、很出色的女人,那么這人若看到李大娘的時候,只怕反而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因為世上也許根本就沒有一句適當(dāng)?shù)脑捘苄稳菟娘L(fēng)度和氣質(zhì)。
那絕不是“優(yōu)雅”所能形容的。
若勉強(qiáng)要找出一種比較接近的形容,那就是:完美。
完美得無懈可擊。
劉詩詩進(jìn)來的時候,她正在享受她的早點(diǎn)。
女人吃東西的時候大都不愿被人看到,因為無論誰吃東西的時侯都不會太好看。
因為一個人在吃東西的時候,若有人在旁看著,他一定會變得很不自然。
但李大娘卻是例外。
她無論在做什么事的時候,每一個動作都完美得無懈可擊。
她吃得并不少,因為她懂得一個人若要保持青春和活力,就得從豐富的食物中攝取營養(yǎng),正如一朵花若想開得好,就得有充足的陽光和水。
她吃得雖不少,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身材。
她身上每一段線條都是完美的。
她的臉、她的眼珠、鼻子、嘴,甚至連她的微笑,都完美得像是神話——或許也只有神話中才會有她這樣的女人。
劉詩詩從第一眼看到她,就已完全被她吸引。
她顯然也很欣賞劉詩詩,所以看到劉詩詩的時候,她笑得更溫暖親切。
她凝注著劉詩詩,柔聲道:“你過來,坐在我旁邊,讓我仔細(xì)看看你。”
她的目光和微笑中都帶著種令人順從的魔力,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永遠(yuǎn)都無法向她反抗。
劉詩詩走過去,在她身旁一張空著的椅子上坐下。
李大娘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慢慢的將面前半碗吃剩下的燕窩湯推到她面前,柔聲道:“這燕窩湯還是熱的,你吃點(diǎn)?!?p> 劉大小姐從未用過別人的東西,若要她吃別人剩下來的東西,那簡直更不可思議。
但現(xiàn)在她卻將這碗吃剩下的燕窩湯捧起來,垂著頭,慢慢地啜著。
秦香蓮吃掠地瞧著她,幾乎已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大娘的笑容更親切,嫣然道:“你不嫌我臟?”
劉詩詩搖搖頭。
李大娘柔聲道:“只要你不嫌我臟,我的東西你都可以用,我的衣服你都可以穿,無論我有什么,你都可以分一半?!?p> 劉詩詩垂首道:“謝謝?!?p> 別的人若在她面前說這種話,她大小姐的脾氣一定早已發(fā)作,但現(xiàn)在她心中卻只有感激,感動得幾乎連眼圈都紅了。
李大娘忽又笑了笑,道:“你看,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已經(jīng)把你當(dāng)做好朋友了?!?p> 劉詩詩道:“我姓劉,叫詩詩?!?p> 她這次出來,本來決心不對人說真名實(shí)姓的,免得被她爹爹查出她的行蹤;但也不知為了什么在李大娘面前,她競不忍說半句假話。
李大娘嫣然道:“劉詩詩……不但人甜,名字也甜,真是個甜絲絲的小妹?!?p> 劉詩詩的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