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云卿和張龍他們進到城中,張文韜接著,叫人閉了城門。此時俞典史帶著王巡檢并十幾個官差也趕到了。
俞典史問張文韜拱拱手問:“張大人,土匪犯城這么大事,也不知會一聲,想必大人英明神武,用不著官府,帶著民團已將那土匪滅了吧!”
張文韜知他含沙射影,懶得去理會這等小官吏,叫王巡檢出城去仔細辨別死尸,全部收殮。自己同張龍扶著父親匆匆回到會利豐后面的宅院。
進了家門,張龍讓伍玉庭帶團丁守在院中,自己和大哥將父親扶到床上。張云卿被宋無影飛刀插在肩頭,此時疼痛難耐。
張龍急忙拿來金創(chuàng)藥,張云卿將龍吟劍橫過來,張口咬住劍柄,讓張龍拔出飛刀。張龍咬牙使勁將飛刀拔出,這飛刀可插得夠深,深可見骨了。拔掉了飛刀,張云卿肩膀鮮血淋漓,順著胳膊直淌。那張云卿疼得大汗淋漓,卻不吭一聲,旁邊的張文韜直看得心驚肉跳。
張云卿卻緩了口氣滿不在乎地說:“還好,沒有傷著骨頭,傷口沒流黑血,也不癢,說明飛刀沒喂毒,養(yǎng)幾天就好了,沒事!”
張龍在父親創(chuàng)口上敷好了金創(chuàng)藥,用白布將傷口纏好,又替父親擦干凈身上污血,換上干凈衣服。
張云卿喘著氣,將龍吟劍丟在一旁,讓張龍將他扶坐著。心有余悸,黯然惋惜道:“功虧一簣,眼看就要將那宋三留滅了,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唉!天意不到違!”
張龍恨得牙癢癢,眼冒怒火:“那宋無影害死了三弟,今夜又救走宋三留,還傷了父親,可恨!可恨!總有一天將他碎尸萬段也難解心頭之恨!”
張文韜安慰他倆說:“無論怎樣,那金鼓峰上的土匪基本算是滅了,雖然跑了宋三留,就憑這兩三個土匪現(xiàn)在也成不了氣侯,已經不足以威脅咱們了。還有不是那小翠一聲叫,也沒這么多麻煩,二弟一定好好查查她躲在何處。明天我便催促官府派人去滅那金鼓峰余匪,以絕后患!”
張云卿點頭稱是,說:“叫龍兒一起去金鼓峰,尋尋我們被那幫惡賊拿去的銀子,不能讓官府白白得了便宜。明天文韜與我一同回牛肚壩去罷。這金鼓峰土匪滅了,你也該去省城了,就在家多陪陪為父吧!”
次日吃罷早飯,張文韜就穿了官服,坐了轎,帶著伍玉庭耀武揚威地去了衙門。
知縣接報,匆匆迎出衙來。張文韜昂首闊步直接進了衙門,并沒有理會他,知縣只好跟在后面不敢啃聲。
張文韜來到大堂直接到大案后坐了,知縣忙垂手立在一旁。張文韜傲慢地對知縣說:“知縣大人,慶陽在你手中匪患不絕,區(qū)區(qū)所謂十八羅漢加四個金剛就能為害本縣多年,搞得民心惶惶。本官運籌帷幄,怎樣!昨晚一下就滅他十幾個土匪,你說,還剩幾個匪徒,恐怕也像那秋后螞蚱,蹦不了幾天吧!”
知縣心中暗罵,想在慶陽攬獨功,不讓官府沾邊,死傷二十幾個團丁,滅了十個小匪,一個金剛,就不得了,宋三留也放跑了,卻想讓官府給你擦屁股,給你張家當槍使,也太陰險了。卻強作笑顏,圓臉上堆滿笑容:“還是大人威武,下官只能高山仰止!”
張文韜立起身來,把玩著桌上的驚堂木,忽地‘啪’的扔到桌上,黑下臉來對知縣說:“如果不想讓我到省里參你一本,說你治縣無為,你就即刻派人去金鼓峰將那余匪剿滅,我叫團保局支援你們。那螞蚱怎么還能讓它再蹦跶呢!”
說罷,帶著伍玉庭揚長而去。
史知縣十分難堪,臉上紅一陣的白一陣,一屁股坐在椅上黑著個臉,氣呼呼叫來王巡檢,命他帶著巡檢司的十幾個差人,再去團保局找張龍帶團丁一起去金鼓峰剿匪去。
王巡檢躊躇道:“那金鼓峰如此險要,幾個金剛又武藝高強,怎么滅得了!”
知縣肥臉上的肉往下一拉,冷笑道:“那宋三留帶傷在身,他山上也無幾人了,想必不會與你死拼,知你前去,他還不逃避么!你怎么也上山去撈幾樣東西回來給那張大人交差吧!”
王巡檢聽知縣這樣說,心領神會便去召集官差。自己又親去那團保局找張龍。
張龍見王巡檢過來,拱手問:“大人何事?”
王巡檢說:“知縣命你帶了民團的人和我一同去金鼓峰剿匪!”
張龍用手捏著下巴,臉上帶著詭笑著盯著王巡檢說:“你給知縣大人說,本團總昨夜一戰(zhàn),已是身心疲憊,張文韜大人既然發(fā)了話,本人就走一回吧!至于民團,昨夜死傷大半,也抽不出多少人來了,這樣吧!既然知縣大人有令,我就湊幾個人給你吧!你先回去,我?guī)麄円粫偷??!?p> 王巡檢回到衙門,等了半天,才見張龍帶著五六個團丁過來,個個走路東倒西歪,刀都捏不穩(wěn),看就是幾個大煙鬼,氣得吹胡子瞪眼晴。
王巡檢暗自冷笑,你他媽這樣胡弄我,以為老子還真會舍命去剿匪么!那土匪還不是你大哥讓剿的,關我屁事!
于是命官差扛著大旗,出了城,著人在前又是敲鑼又是打鼓,熱熱鬧鬧地去了金鼓峰。
那金鼓峰上宋三留老遠就聽見官差一路鼓噪著前來,自己有傷在身,弟弟無影功夫不足以對付這些官差,不敢硬踫,便叫宋無影和四個羅漢小匪收拾了金銀細軟,藏進了后山。
王巡檢磨蹭半天到了金鼓峰,命差捕大聲鼓噪,小心翼翼地攀上山去,幾個煙鬼團丁爬不動了,張龍氣極敗壞拿刀逼著他們拼死拼活爬了上去。
山寨空空如也,張龍和團丁四處找尋,刨土三尺也不見一文錢,失望之極,暴怒而起將那山寨亂砸一通,氣呼呼先下山去了。王巡檢叫人撿了幾件血衣和土匪丟棄的兵器好回去交差。官差欲將山寨燒毀,王巡檢狡黠笑笑攔住他們說:
“不要斷人后路!”
讓人找來白布條寫下幾個字:“張文韜所逼,迫不得已,諒解!”掛在山寨廟門上,帶人下山去了。
回到城里,王巡檢去衙門向知縣交差。
知縣聽也未聽,揮手讓他下去了。著人向那張文韜稟報,張文韜已和張云卿回牛肚壩了,知縣又差人去牛肚壩稟報。說官差奮勇攻入金鼓峰,土匪懾于官府威名,望風而逃,已出慶陽地界。金鼓峰殘匪已被官府剿滅干凈,匪患根除。張文韜聽后,知道是官府在敷衍他,卻也無計可施,只有如此了,至少短時內宋三留等人已成驚弓之鳥,難成大患了。
張云卿知道了也非常高興,雖說沒找到銀子,有些遺憾,但滅了心頭大患,也是喜事一樁,便說:“金鼓峰土匪一滅,慶陽就真成了咱張家的天下,這路上安全了,文韜也該回省城了,待我休養(yǎng)幾日,待傷好些,就為你踐行,熱鬧熱鬧,威風威風,哈哈!”這一笑,又弄疼了傷口,哎喲哎喲地叫痛。
張文韜忙叫他不要激動,靜躺休息。這張云卿心情大好,慈愛看著張文韜,心中直感慨后生可畏,他張云卿有此兒甚幸,何愁家業(yè)不興!
經城門一戰(zhàn),連日來的喧囂激宕,忽然一下平靜下來,卻有種說不出的異樣,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沉寂,烏云密布,籠罩在慶陽上空,各種潛流暗涌,蠢蠢欲動!只有那張云卿張家意氣風發(fā),躊躇滿志,大有將慶陽執(zhí)于股掌收于囊中之勢!
盲僧知道丁小妹費盡心機要找那張文韜報仇,這幾日便寸步不離西山,將那丁小妹和小翠看得牢牢的,教小妹調息運氣,打坐練內功。丁青山沒事便來修葺破寺,揀些好磚好瓦,砍些木頭,幾日下來也將盲僧住的窩棚改建成了間小瓦房,又修了柴灶,置了鍋碗瓢盆,油米柴鹽。將原寺里茅坑清理干凈,上面搭上了茅房。
盲僧甚是滿意!又指點了丁青山破風刀要訣,丁青山很是驚詫,這無根大師怎么也精通這破風刀法,且比父親丁南風更為厲害,經他一點撥,如撥云見日,自己對這破風刀法悟得更透徹了。好奇問道:“無根大師,你怎么也會這破風刀法?”
盲僧沉思道:“此寺叫圓通寺吧!”
丁青山不知盲僧什么意思,點頭答是。盲僧緩緩說道:“你父親的師父是這寺里的慧塵禪師吧!”
丁青山又點頭稱是,茫然不解地看著盲僧,盲僧瘦矍的臉上帶著遺憾,嘆口氣說:
“我到慶陽本是想來拜訪慧塵禪師的,從你和小妹使的破風刀便知你家與他淵緣。沒想他早已圓寂,這慧塵禪師與貧僧曾一同在終南山無極寺中修行,無極寺的高僧悟明、悟心、悟靜、悟月四大高僧創(chuàng)有雷鳴閃電,破風斬浪四種功夫,稱為無極派。這四種功夫分別是雷鳴棍,閃電槍,破風刀和斬浪劍,這四種功夫相輔又相克。四位高僧后來又將四種功夫修煉心得編成四冊秘笈藏于無極寺藏經閣中,分別是《雷鳴棍法要訣》、《閃電槍法要訣》、巜破風刀法要訣》、《斬浪劍法要訣》,由寺里方丈掌管,并只準寺里護法僧研習這四種功夫。到我們這一輩,無極派傳人有兩個半,一個是慧塵師兄,一個就是我,我們倆是寺里這一代的護法僧。慧塵師兄習得破風刀和斬浪劍后便離開了無極寺,我則研習了除閃電槍的另三種功夫。因為《閃電槍要訣》在我們研習前被人偷走了,那個人就算是無極派的半個弟子。那人原是無極寺中一個打雜小沙彌叫智通,原是一個窮書生,因考取功名失敗,一氣之下便出了家。因他聰慧過人,深得方丈喜愛,便從方丈口中套出了秘笈藏處,偷走了藏在藏經閣中的《閃電槍法要訣》后,又偷了寺里香火錢逃出了寺后不知所蹤?;蹓m師兄后來到圓通寺修行,你父親又跟他學得破風刀,那張云卿則學了斬浪劍。習武修德,你父親倒也是一個俠義之人,只可惜那張云卿卻仗著一身功夫作惡多端,真是敗壞師風,有辱師門。”
丁青山恍然大悟,為什么無根大師想要重建圓通寺了。忙下跪叩首行大禮:“師公在上,晚輩有禮了!”
盲僧撫著丁青山將他扶起,呵呵一笑:“你雖不善言語,本份老實,但也藏著顆俠義赤膽之心,貧僧甚是欣慰!”
有盲僧這個師公在身邊,丁青山心中十分高興,猶如父親又回到了身邊,覺得自己又有了依靠,小妹在他身邊自己心里更踏實了??傊∏嗌接X得自己不會再頹廢下去了,對生活充滿了激情和希望!
民團經此一戰(zhàn),損失了一半團丁,張龍實力大減,剩下二三十個團丁便有些捉襟見肘了,牛肚壩人不能減,因為哥哥在那兒,父親又有傷,需要保護,把伍玉庭也叫了過去。城里便著重看護自己宅院和生意。
官府趁此便接手了民團事務,知縣派王巡檢負責看護城門,街面巡查工作,加強對過往客商管理。
知縣這一動作,明擺著就是擠占張家的利益。張龍得知,十分不滿,便來衙門找知縣。
知縣見張龍來到,笑得像個彌勒佛,迎著他,拉著他的手,笑著拍拍他的肩,豎了豎大拇指,恭維他道:“賢侄??!前日多虧你英勇殺匪,以至咱慶陽多年匪患根絕,你是個大功臣??!辛苦了?!?p> 張龍卻板著個臉,沒好氣地說:“大人,既然如此,大人為何還來排擠咱民團,擠占咱管轄之事呢!”
知縣哈哈一笑,臉上肉直抖動,挪過椅子,按張龍坐下,慢慢對他說:“賢侄說哪兒話!民團負責之事,在本官到任前就形成了慣例,官府有官府之事,擠你干什么,多心了,賢侄多心了!這不是前日夜里一戰(zhàn),你們民團損失不小,人員傷亡大半,人手捉襟見肘,你們團保局事又管得多,我怕賢侄累著了,再者你民團現(xiàn)在哪里還照應得過來這些繁瑣事,所以我便讓官府給你分擔點瑣碎小事,也讓老弟你歇息歇息!”
張龍見知縣言語之中處處討好,綿力以對,頓時無言可對。還要無奈謝過知縣:“大人為小人著想,小人謝過大人,待民團力量恢復,小人再為大人擔負以前職責吧!”
知縣坐下來拂須一笑:“這次民團奮勇剿殺土匪,大功一件,我將上報省府。這地方也太平了,你我皆大歡喜,至于民團今后發(fā)展與否,就交由上方定奪吧,我也已呈報巡撫大人了?!?p> 張龍聽了些話,神色不屑,輕描淡寫地說:“民團和咱張家共相存亡,張家在,民團在,這就不需大人操心了!”
說罷拂袖而去。知縣看著他囂張而去的背影,皺了皺眉頭,搖搖頭冷冷笑笑。
慶陽城里也恢復了往日平靜,對普通民眾來說,今天和昨天沒什么兩樣,只不過城門口的團丁換成了官差,街上少了些流氓團丁惹事生非了,市井之間多了些閑話,將那張家和土匪都拿來神話。
活了下來的團丁慶幸自己還活著,領了賞錢便一頭扎在丁字街張家大煙館抽個魂魄出竅;要不然就去醉月居喝個酩酊大醉,再去那翠云樓快活快活。
張龍想他們張家滅了金鼓峰這個大對頭,沒人再敢挑釁他張家在慶陽的地位了,他張龍在慶陽完全可以坐地生財了。便偶爾去看看生意,在幫團丁的捧擁下日日尋歡,夜夜快活,哪有心思再去管什么團保局工作了,干脆放手讓給那官府去管了。這剩下的團丁就成了張家的私兵了。
丁青山去了趟丈人張大戶家,準備接母親和妻子回去。張大戶在那夜又喝得酩酊大醉,一覺睡到午時。起來聽張金鳳說起昨夜之事,沉默半天,飯時破天荒地不喝酒了。第二日便開始去肉鋪賣肉去了,沒了前幾日的頹廢,臉上看不出是悲是喜,人卻比前幾日精神了些。
張金鳳見丁青山來接母親,自己卻并不想回丁家,便說:“父親孤苦一人,也無人照顧,我就暫時住在這邊好了,幫父親洗洗衣,做做飯也好?!?p> 丁老太也說:“對,青山就讓金鳳在這邊好了,讓她多陪陪他父親,反正這么近,你常過來看他們就行。我精神好著呢!用不著人在我身邊守著,空了我也過來看金鳳。”
丁青山見母親這樣說,便沒再說什么。丁老太叫丁青山跟了她進城買點東西,順便給張大戶道個別。
到了雞鳴市上,張大戶正在肉攤旁和王捕頭說著什么。見丁青山和丁老太過來,王捕頭熱情地笑著向丁青山打招呼:“丁大哥,伯母,來看張老板?”
丁青山笑笑:“你怎么有閑到這兒來?”
王捕頭撇撇嘴道:“有什么閑,現(xiàn)在民團工作讓王巡檢他們做了,衙門里雜事不就推給我們干了,你不是不知道,一天瞎忙活。這不去醉月居給史大人訂席,被那掌柜瞅機會逮住,非要讓我給張老板捎個信,叫他送肉去,平時咱也沒少吃人家的,沒辦法,就只好跑一趟了哦!”
說完拍拍丁青山肩,向他告辭后,又給張大戶提醒道:“給你說的事可記住了!”
張大戶在旁忙自己的,見丁老太過來,點點頭,算招呼了,繼續(xù)忙活,默不作聲。
丁老太上前笑著臉向張大戶說:“親家!我準備回家去了,打擾你了,過些日子再來看你,你心情放開闊些,平時我讓青山多來幫幫你,我走了,你忙!”
張大戶這時從案下提了掛豬下水出來,讓丁青山提著,臉上掛著淡淡微笑對丁老太說道:“親家把這個拿回去燒了吃吧!”
丁青山接過下水來,想要說點什么,張大戶向丁老太揮揮手,別個頭去忙自己的去了!丁青山只好拉著母親走了,丁老太邊走邊回頭給張大戶告辭。
丁青山這剛走,張云卿家的下人來找張大戶了。
來人站在肉攤前,大聲問:“張老板在不在?”
張大戶斜眼瞄了瞄他,皺皺眉頭問他道:“何事?”
來人拱拱手,把張大戶一打量,笑容滿面:“我是牛肚壩張云卿老爺家的,張大老爺叫我來給張老板打聲招呼,大后天張家大宴賓客,請張老板準備些好肉送過去?!?p> 張大戶聽了,臉上神色由晴轉陰,又從陰轉了晴。咚地下將手中割肉刀插在案上問:“不知你家張大老爺什么時候辦大宴,要用多少肉?”
來人故作神秘往前湊湊說:“咱家大公子要回省城去當大官去了,張大老爺準備宴請城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給大公子踐行,你的肉要好,早點送過來,這可是張大老爺親自交待要用你家的肉哦!你可有得賺了哈?!?p> 張大戶冷漠地看著來人,點點頭,那人見張大戶答應,轉身離開了。張大戶從案上拔了刀,在圍裙上擦了又擦,眼中燃起怒火,注視著那人遠去的背影。
次日張家的請柬就發(fā)到了衙門各官員、城中士紳大戶手中,知縣的請柬便是張龍親自送到他府上。
張龍走后,知縣擺弄著手中的請柬,立在窗前,望著遠處蕭瑟的群山,微微笑著吟出首詩: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朔風悲秋來作客,年少狂傲獨登臺。
悲怨苦恨座客賓,醉倒莫停濁酒杯。
將請柬扔在案上,背著手哼著《走麥城》,讓人叫來王巡檢。
秦頌云居然也回來了,帶著兒子金鎖回來了。
他回來便將屋子清掃,把那藥鋪門開了。
街坊鄰居見了,都熱情前來朝賀,買來炮仗放得熱熱鬧鬧,都說惡人已遭報應,好人必有后福,秦頌云看上去心情不錯,和鄰居們有說有笑。
丁青山剛好路過,秦頌云見了他,將他攔住,朝他躹了一躬,感激道:“丁老弟,多謝你家秋蟬妹子,為我家報了仇申了冤,不知秋蟬妹子可好!”
丁青山將他扶住,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說道:“秦大哥,回來就好,準備不再走了么?”
秦頌云說:“這金鼓峰匪賊已滅,慶陽太平,我怎能不回來,好歹我也在這兒呆了十幾年,舍不得離開。等我這兩日將家里收拾收拾,就去拜會你家妹子,親自向她致謝!”
丁青山敷衍他幾句,匆忙離去,秦頌云還在后面叫:“丁老弟,改日請你喝酒!”
張龍從家里過煙館來,遠遠望見秦家回春堂竟然打開鋪子開了張。好奇地過來瞅瞅,見了秦領云,心中五味雜存。支了個笑臉向秦頌云說:“頌云兄,你又回慶陽來啦,還以為你不回來了也!”
秦頌云見了這張龍,心有不快,這事事因他張家而起,便冷哼了一聲,面無表情地說:“哦!原是張團總,你終究也成了我們鄰居了??!與張團總為鄰,想必安全得很啊!”
張龍聽出秦頌云話中帶刺,嗤鼻一哼,環(huán)視旁人傲聲道:“你秦頌云今日得回慶陽,恐怕是要感謝我張龍的了,還有我大哥張文韜大人,不是我大哥帶領民團兄弟奮力滅匪,你能安心回來么?
秦頌云聽張龍如是說,向張龍拱拱手謂旁人道:“哦!那我謝過張團總了,聽說我那銀子也追回來了,什么時候也要還給我了吧!大家說是不是?”
眾人起哄道:“對!”
張龍臉色一變,神色難看地說:“這匪賊的贓銀我們民團會作為此案鐵證轉交官府,到時找官府要去,找我作什么!”
冷著臉拂袖進了隔壁的福壽康樂館。
秦頌云藥鋪關張已久,這剛一開張,便顧客盈門,門庭若市。抓藥的,配藥的,看病的絡繹不絕。把個秦頌云忙得不可開交,連小金鎖也弄來幫忙收錢。
待到午時,好不容易歇下來。王巡檢帶差人正巡街,路過回春堂,望了望,叫差人先行,自己信步進了回春堂。
秦頌云見了,忙起身作禮,笑臉迎著:“王大人光臨,幸會,幸會!”
王巡檢四處望望,漫不經心地問:“老秦什么時候回來的?”
秦頌云給王巡檢挪過椅子,讓他坐,王巡檢擺擺手說:“不了,順便看著而已?!?p> 秦頌云說:“咳!我聽人說這土匪被滅了,我家案也破了,就趕回來,一是想取回我那銀子,再者慶陽安全了,自己還有個家業(yè)在這兒,還是回來做做老本行也好!”
王巡檢點點頭說:“對,對,你醫(yī)術高明,口碑好,藥鋪生意怎能丟!”
隨意又問:“聽說你醫(yī)治惡瘡很行,我有一親戚得了一惡瘡,可否能給我配副藥!”
秦頌云道:“我倒是有一祖?zhèn)鞣阶訉V螑函?,藥性毒烈,以毒攻毒,治惡瘡倒有效,但只能外用,如人誤食一點,會在幾天內傷心爛肺而亡,如食入量大,不須兩個時辰,暴斃無疑。此藥味卻甚淡,常有歹人將它作毒藥害人,所以一般不敢亂配!只有病人親自來店我給他治?!?p> 王巡檢把腰刀擱在柜臺上,似笑非笑盯著秦頌云道:“你給別人配過的?”
秦頌云惶恐道:“哪敢亂配,大人親戚,小人定當全力醫(yī)治,什么時候叫他過來?”
王巡檢說:“我那親戚走不了遠路,你把藥給我配好,我?guī)Ыo他就是,放心!誰愿用它治死自己!”
秦頌云猶豫不決,王巡檢見他猶豫,一把抓起放在柜上的刀說:“我現(xiàn)在也很忙,那團保局以前做的事,全讓我來做,難做人啊,盡干些得罪人的事,這人哪,哪個身上沒有點屎!老秦,你說是不是!人家規(guī)規(guī)矩矩識點相,尊敬咱,我也睜只眼,閉只眼算了,是不是,誰叫咱攤上爛差事!這會兒我也忙,不和你多說,要走了,我親戚的事,你不會拒絕吧!”
秦頌云聽出王巡檢言語中帶著威脅,這王巡檢現(xiàn)在管著街面大小事,自己一個小生意人,得罪不起?。《嘁皇虏蝗缟僖皇?。于是連忙點頭答應下來,叫他明日來取藥。
王巡檢丟下幾個銅錢就走,秦頌云忙叫他不用給錢,他理不理,只說聲:“明日一早來取藥!”
這日夜里,秦頌云在店里忙完,關了鋪門,回到后院待侯著金鎖吃了晚飯,安頓他睡下,又清理了半天藥材。好不容易忙完,正待洗洗睡覺去了,這時院門響起急急叩門聲。
誰這么晚了找自己什么事,秦頌云心中納悶。開了房門到院中問道:“誰呀?這么晚了什么事?”
“秦郎中,我哥實在病重,你行行好,求你開門治治他吧!”一個男子在外低沉著嗓子說道。
有人病重!醫(yī)者的職業(yè)道德驅使秦頌云不由自主地去打開了院門。
院門外站著一個青年壯漢,莊稼人打扮,包個黑頭巾,背上背個裹得緊緊的長包袱。他扶著另一個漢子,也是莊稼人打扮,那個漢子有氣無力,依靠在青年漢子身上,看樣子病得不輕。
秦頌云見他們這樣,忙將他們讓進院來。閉了院門,帶他們進了側室,秦頌云點了油燈,將房間照亮。側室是秦頌云收治重病人的地方。房間有一木床,一張木桌,兩根條凳。
秦頌云讓青年漢子扶生病漢子坐在條凳上,借著燈光細細將那兩人打量。
青年漢子雖莊稼人打扮,卻白白凈凈的,容貌俊朗,眼神犀利,一舉一動動作干凈灑脫,實在不象個莊稼人,倒像個公子哥。生病的漢子身材魁梧,黑黑的臉膛因為生病的原故,如同打了層霜的茄子,黑中帶著灰白蔫著個臉,濃眉下的大眼也黯淡無光。
秦頌云看這兩個陌生的不速客,問道:“不知這位兄弟得了什么???”
青年漢子見他問,便扶著黑臉漢子,解開他衣衫,輕輕將他左衣袖脫下。只見黑臉漢子左肩上包著層白布,已被鮮血浸透,大概有些時間了,血已凝固,黑紅一片,手臂到肩腫脹得很粗了,已經發(fā)了炎。
秦頌云大吃一驚,這哪是得了什么病,分明是受了刀傷。便沉下臉對青年漢子說:“兄弟莫害我,你這明明是刀傷,恕我不能給你醫(yī)治,你是知道的,這么嚴重刀傷是要報備民團和官府才能醫(yī)治,我如私下給你醫(yī)治了,一旦那民團張團總知道,我麻煩就大了!”
青年漢子有些惱怒,將身上長包袱‘當’地放在桌上。黑臉漢子睜開無力的雙眼,盯著秦頌云,右手拉了拉青年漢子,讓他坐下。對秦頌云有氣無力地說道:“郎中,我確實是受了刀傷,前幾日我和我這弟弟帶了一批貨路過大風嶺,不懂得這里規(guī)矩,被強人劫了道,財物丟失,我還挨這一刀,拼死逃脫。你知道這慶陽的民團比那土匪還惡,要知道我們是外地客商,還不扣了我們,給我們強加些罪名,去我們家里狠敲一筆銀子么。我知道你是好人,難道你忍心見我這樣死去!”
秦頌云見他說得有理,嘆口氣說:“罷了,罷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p> 叫青年漢子掌了燈,問黑臉漢子可怕痛。黑臉漢子笑笑,叫秦頌云盡管治。
秦頌云拿碗倒來些白酒。輕輕解開黑臉漢子肩上纏的白布。因為時間長了,血液將白布跟傷口凝粘在一起。秦頌云用干凈白布蘸上白酒將干血透濕,揭開他肩上包著的白布,酒一刺激到傷口,疼得黑臉漢子呲牙咧嘴。秦頌云卻淡淡地說:“真疼在后面!”
揭開血布,見黑臉漢子傷口深見骨頭,傷口發(fā)黑,肩頭已黑腫,開始流膿血了。秦頌云道:“再晚治些,毒血攻了心,你命就不保了!”
拿了條毛巾裹緊叫黑臉漢子咬著。取出柄鋒利小刀,含口酒噴在刀刃上,用火燒了又燒消消毒,又用酒擦試干凈。叫青年漢子將燈舉近,用布條纏緊黑臉漢子手臂。叫青年漢子按住他,黑臉漢子笑笑說聲:
“不必!郎中放心動手就是?!?p> 秦頌云定定神,持了刀割開他粘連的傷口,輕輕刮去傷口上的腐肉,露出紅紅的鮮肉,鮮血順著刀刃直淌。黑臉漢子疼得咬緊牙關,全身顫抖,額頭豆大的汗珠如雨點下落,卻不吭一聲。青年漢子緊繃著臉,舉著油燈,不發(fā)一言。
半個時辰過去,秦頌云處理好黑臉漢子傷口,敷上藥膏,用條干凈布帶纏住傷口。長舒口氣,用毛巾擦了擦額頭汗水,對黑臉漢子甚是敬佩。豎了大拇指說:
“古有關云長刮骨療傷,今日兄弟讓我割了幾十刀,居然沒吭一聲,乃真英雄,真漢子也!”
年青漢子拿過毛巾去幫黑臉漢子也擦去頭上大汗。黑臉漢子緩了緩神,坐直了身子,稍稍舒展了下胳膊。臉上露出笑來,對秦頌云道:“秦郎中醫(yī)術還真不是蓋的,這兩下讓我舒服多了!”
秦頌云欣慰地笑道:“治病救人,本份中事,盡力而為而已。你這傷近日身子不能有大動作,免崩了傷口,我給你抓幾付藥,回去煎熬了服,好消腫,再給你幾付膏藥,隔幾天敷在傷口上,不出意外一旬左右傷口就會愈合了,愈合后調養(yǎng)個把月,就無大礙了?!?p> 讓兩位在屋子里稍坐,配藥去了。
見秦頌云出去,黑臉漢子喘口氣對年青漢子說:“這秦郎中是個實誠人,那大羅漢為掙張家那點臟錢,瞞著我們將人家害苦了,也害慘了我們。他們死不足惜!真不該為他們來收尸的,害得山寨落得如此下場。”
說罷黯然神傷,直搖頭嘆氣。年青漢子垂著眼睛說:“事已至此,怪不得哪個了,大哥也不要自責,大羅漢之事也不怪你,都是兄弟,你也是為了維護金鼓峰上尊嚴,這么做也是應該的!只怪那張家太陰險了?!?p> 原來此二人正是東躲XZ的金鼓峰黑金剛宋三留和快金剛宋無影。宋三留被伍玉庭傷了后,在山上沒辦法治傷,傷勢越來越嚴重,便悄悄托人找治傷的地方,后有人叫他們趁張家精力放在牛肚壩時,偷偷進城找到這里來的。
兄弟倆正感慨中,忽然見門口不知什么時候站了個小孩,長得虎頭虎腦的,脖子上掛一個金燦燦的金鎖,穿個肚兜,睡眼朦朧地用手揉著眼睛問:“你們是什么人???這半夜來干什么?”
宋三留正要逗他,秦頌云過來了,把那小孩帶回了臥房,邊走邊教訓他道:“不睡覺,起來瞎跑什么!小心著了涼。”
一會兒秦頌云回來,拿著配好了藥,用個包袱包好,進來遞給宋無影。宋三留穿好衣服,對秦頌云說:“多謝秦郎中伸手鼎力相救,我們兄弟莫齒不忘,來日定當厚報?!?p> 說罷,宋三留慢慢站起身來,向秦頌云躹了一躬。宋無影上前想扶著他,宋三留一把推開他,樂呵呵地說:“經秦郎中神手,哥哥我已好多了,用不著你扶,咱們走!”
走到門邊,宋三留又轉回頭問:“剛才那小子是令郎吧!怪聰明伶俐的,以后好好培養(yǎng)定是個人才!”
秦頌云嘆息道:“正是犬子金鎖,唉!沒了娘,帶得賤,也是我的命根子了!”
宋三留給宋無影一使眼色,宋無影忙從懷中掏出一個布袋遞給宋三留,宋三留隨手就將布袋扔在桌上說:“這是給令郎的見面禮,請笑納,來日有緣再相見!”
秦頌云看著桌上袋子,不安地忙忙推辭。宋三留按住他坐在凳上說:“秦兄不要客氣,我們一點小意思,來時趕得急,也沒帶什么貴重東西,再說這是給令郎的見面禮,你不要再推辭了,不然我們兄弟過意不去。日后我們再找機會重重酬謝秦兄!”
說罷,讓宋無影提了藥和長包袱,兩人出了門悄然離去,秦頌云忙跟去相送。
秦頌云看他們快步消失在小巷盡頭,才閉門回屋里去將那側室收拾。隨手打開二人留下的布袋,頓時傻了眼。布袋里裝著的是亮晃晃的銀錠,共有十錠,一百兩。這還是小意思!這兩人究竟是什么來頭?秦頌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管他什么人,對自己來說就是病人而已。秦頌云想想,獨自笑笑,心情釋然了,也舒暢許多。
張家大宴之日,天雖有陽光,卻寒風凜冽,路上少有行人。
牛肚壩張家大宅卻是張燈結彩,鼓樂喧天,一派喜氣洋洋,紅紅火火的景象。
張龍一早便將城里所有團丁帶回了牛肚壩,院里院外直到院前路旁,二三十個團丁腰挎鋼刀,戒備森嚴。院墻敵樓上也布著團丁手持弓箭,警視著四周。
張大戶一早就和伙計挑了肉去牛肚壩。
團丁見張大戶他們送肉來了,將他們從院外引到側門進去側院。張家側院是廚房和下人住的地方,位于后院旁邊,開了一小門進去正院。四五個團丁拎著刀守在門邊。
張大戶擔了肉放到廚房,讓管事的查點好,讓伙計先挑了空擔回去,自己跟著管事的去結帳。
剛過門時,團丁伸手攔住了他。上下左右搜索他身,從他靴子中搜出一把短刀來,拿在手中,緊張地盯著張大戶問:“這是什么意思?”
張大戶微微一笑,面不改色說:“有什么稀罕的,我們屠夫,早上殺豬,隨手就將刀插在靴中,為的不礙事,有什么大驚小怪的,難道它還敵得過你們手中這些大家伙?讓你們害怕!”
團丁揚了揚眉掩飾著自己的尷尬,嘿嘿一笑道:“不是我們難為你,今日乃關鍵日子,張大人是金貴命,張團總嚴令,除張家的人,其它任何人一根針都不能帶進去。你這殺豬刀只有暫放我這里了,待會走時還給你?!?p> 張大戶嗤鼻一哼,隨管事的進去了。
張云卿知道張大戶來了,叫伍玉庭回避。張文韜還在睡覺。
管事的領著張大戶來到中庭院側室。張云卿見了,忙滿面堆笑迎了上來,拉張大戶在椅子上坐了,叫下人沏茶來。張龍在大門邊見了過來,帶四五個團丁站在門外廊下聊天,手按著刀。
側室里的桌上放著把雙管短洋槍,旁邊還有裝火藥的牛角筒和幾粒鋼珠。
張云卿滿面笑容看著張大戶說:“達鋪兄弟親自送肉來,我這當哥的十分感激!”
張大戶不由盯著桌上放的那把短洋槍多看了幾眼。張云卿見此便指指那支短洋槍,得意地說:“達輔兄弟,你知道嗎!這洋槍可厲害了,比我們用的刀槍厲害多了,是我一個朋友從京城帶回來的,花了不少銀子。今天哥哥帶你開開眼!”
說罷,拿起洋槍,裝好藥丸。雙手持了洋槍,走到門邊。瞄著樹上叫喳喳的麻雀連摟了兩槍。只聽‘呯、呯’兩聲,煙霧彌漫,兩只鳥兒撲騰了翅膀被射了下來。張龍等人聽到響聲驚了一跳,見是張云卿玩洋槍,盡皆哈哈大笑,高聲拍著馬屁說:
“張老爺神威,厲害!厲害!”
張大戶坐在椅上冷眼旁觀,默不作聲。
張云卿挨著張大戶坐著,將洋槍摞在桌上,叫張大戶喝茶,張大戶并沒有動。張云卿嘆口氣道:“達鋪兄弟??!我知道你對我家有恨,可這事真不能怪我那兩小子,這完全是個意外,怪就怪那伍玉庭莽撞。侍這兩日后我清靜下來,一定親上門代我兩子向你負荊請罪,雖說法不容情,但你我一家人,再大的事,也應該網(wǎng)開一面的,出了這事,哥哥心里也一直難過啊。達輔??!聽哥一句吧!事已出了,就不要再難過了,今后你家事就是我張云卿的事,家里有什么難處支一聲就是,放心!大事小事找到我,哥哥我都是義不容辭的!”
張大戶面無表情,只淡淡說聲:“不必!我那不肖子也是罪有應得,不怪任何人?!逼鹕硪?。
張云卿叫住他,拿出包銀子來,放在桌上說:“一點小意思,請收下,還需要時再告訴我?!?p> 張大戶提起拈了拈,知道是自己的那一千兩銀子,也不客氣,提了轉身就走。張龍見張大戶要走,叫來管事帶著他出去。
張云卿輕撫著胡須在后面虛瞇著眼睛冷視著張大戶離去的背影,朝地上呸了一口,端起茶杯,哼起了《捉放曹》來。
張大戶照樣從后院側門出去到側院,剛一進后院,見三姨太在那樹蔭下憑欄嗑著瓜子。
見張大戶過來,三姨太不經意掏了張手絹擦嘴,卻被一陣風刮飛到了院中。張大戶上前幾步,撿了手絹,在手中裹成團,過去遞給三姨太,三姨太微笑著謝過張大戶,把手絹揣在懷中,張大戶向她點點頭跟在管事身后,頭也未回地出了側門到后院,從團丁手中取回殺豬刀,回家去了。
傍晚時分,張家大宅外路上車水馬龍。三五個一伙,七八個一群,有坐轎來的,還有坐牛車馬車人力車的,朝張家逶迤而來。
十多個團丁拎著刀,在張家大院外來回逡巡。張云卿站在大門邊迎客,張龍帶五六個團丁,手按腰刀站在旁邊??腿说絹?,張云卿客套幾句,就讓張龍叫下人引了他們再去見大兒張文韜。張文韜則端坐在院里大廳,伍玉庭扛著大刀周倉似的立在旁邊??腿讼驈埼捻w獻上賀禮,張文韜起身笑顏滿面逐一致謝后,張龍再安排他們入席就坐。一時間,人來人往,走馬觀燈似的,張家上下一片熱鬧,大家從四面八方匯到張家門口,又魚貫而入,拜菩薩似的去拜那張文韜張大人。張家前院大廳一會兒便堆滿了各種賀禮,金銀珠寶,綢緞布匹,各種山貨特產,米面糧油。一會兒功夫便堆成了小山。
俞典史和王捕頭也來了,張云卿熱情地下到階下歡迎他倆。張云卿一手執(zhí)著俞典史的手,一手撫著王捕頭的肩笑道:“二位大人肯賞臉到寒舍做客,讓我張家真是蓬蓽生輝??!”
俞典史故意環(huán)視張家宅院一番,呵呵一笑:“張老爺謙虛了,你家大宅真是金壁輝煌??!都趕上紫金城了,卻稱寒舍。此等大宅門檻甚高,平時我等小官哪敢登門造次,今日前來沾沾貴大公子喜氣,也是誠惶誠恐的??!”
張云卿手指俞典史哈哈大笑:“典史大人抬舉我了,張家有今日,也靠你們官府照應,大人這么說真羞煞老夫也!”
三人寒喧幾句,張云卿叫張龍親自帶了俞典史和王捕頭進去。張文韜見俞典史二位來到,起身來迎。微笑著說:“二位大人今番能到,真謝謝你們給我薄面!”
俞典史和王捕頭向張文韜拱手作禮,俞典史微笑道:“大人高升,臨別之時,我等下官怎敢不來聆聽大人教誨!”
說罷,獻上賀禮。俞典史送的是幅中堂,張文韜讓人開卷,乃俞典史親筆所書四個大字:
明鏡高懸!
俞典史也是飽讀詩書,幾個字寫得蒼猷有力,很有大家風范。張文韜看了,愣了愣,拍掌大笑道:“好字,好字!”讓人卷起收好。
王捕頭則送了一套紫砂茶具。
張龍引他們坐在前面靠廳的那桌上,和衙門幾個小吏坐一起。
知縣史進忠史大人最后才到,和王巡檢一起,兩個帶著幾個差人,坐了轎天黑了才跚跚來到。
張云卿忙忙拉張龍快步到院前路邊迎著。王巡檢下了轎,來到知縣大人轎前,扶了知縣下轎。張云卿和張龍忙上前向知縣大人躬身作禮。
張云卿面帶笑容說:“勞煩大人親自遠道而來,草民有失遠迎,失敬,失敬,請大人不要怪罪?!?p> 知縣快步上前扶起二人,圓臉把雙小眼笑擠成了條縫說:“今夜你張老爺給你家張大人張大公子辦踐行酒宴,本官不來,豈不是讓你家張大人對小官印象不好。本官日后還要仰仗張大老爺多在你家大人面前美言美言,讓我在官府上下好做人才是?!?p> 史知縣邊說邊笑嘻嘻地一手挽了張龍,一手扶著張云卿,王巡檢和幾個差人跟在后面,幾人一起進到院中。
張文韜見了,老遠就站起來迎了上來,朝知縣和王巡檢拱手作禮,滿面堆笑道:“有得父母官親到,文韜倍感榮幸,有失遠迎!”
知縣和王巡檢等向張文韜行過大禮。知縣哈哈笑著上前,彎腰諂笑道:“張大人文治武功皆有修為,我等下官慚愧不如。才幾日功夫,大人就將慶陽境內匪患根除,真是功高齊天。今夜我等歡聚一堂,為大人明日登赴新任獻杯薄酒,還望大人任上還多多照顧家鄉(xiāng)?!?p> 下邊賓客聽知縣大人說完,掌聲雷動。知縣讓王巡檢獻上禮品,王巡檢從差人手中接過一個蓋紅綢的盤子,盤上放著兩只透明的高腳玻璃杯,杯底畫著兩只鯉魚。張文韜和張云卿見了這種杯子,知是西洋過來的上等家庭用品,價值不菲。十分高興。知縣對張文韜神秘道:“大人有所不知,此杯絕妙之處不在杯上,待下官為你示來?!?p> 叫下人遞來一壺酒,史知縣親手在一只杯中酙滿酒,雙手捧給張文韜。張文韜注目一看,驚奇之極,只見那兩尾鯉魚浮到了酒上來了,還搖尾游動;張云卿和張龍也圍過來瞧瞧,都嘖嘖稱奇,真是只寶杯,奇妙無比。張文韜十分滿意,滿心歡喜地謝過知縣。史知縣謂眾人說:“寶杯美酒配英雄,正好趁著杯中酒,下官敬大人一杯,也好借此享用下此杯,沾沾大人福氣!祝大人官運亨通,如魚得水!”
說罷,往另一只杯中也倒?jié)M酒,雙手捧著,舉杯過來。眾人大聲呼好,掌聲熱烈。張文韜心里十分受用,很是興奮,仰頭就喝下這杯酒。史知縣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小心將空杯放入盤中,張文韜也將空杯放入盤中,讓張龍送到里屋去了。知縣裂著嘴開心地笑了,小眼都瞇成道縫了,在燈火下透著絲絲亮光。
張云卿叫人在廳中擺了張八仙桌,拉了知縣坐上首。知縣卻并不推辭,昂首也就坐了,張云卿坐他旁邊,張文韜、張龍兄弟坐在父親左手邊,王巡檢坐知縣右手邊,知縣見了俞典史和王捕頭坐在廳下,又趕緊去禮請他們上來一起坐。俞典史也不推辭,便來挨王巡檢坐了,王捕頭坐在下首。剩下一位,張云卿便叫城中大盛發(fā)的劉中盛坐了,湊成了一桌主座。管事的見賓客座齊,便命鼓樂響聲,傳菜上桌,一時間觥籌交錯,三巡酒過,便推杯換盞,吆五喝六了,好不熱鬧!
俞典史見張文韜與張云卿等人酒正酣處,起身端了杯子,提了酒壺,過去給張文韜敬酒。張文韜佯裝不樂意,橫著眼看著俞典史道:“哎!我說俞大人,今晚家宴,你應該從知縣大人和我父親開始敬吧!”
俞典史正色道:“大人,雖是家宴,但我跟知縣大人和其它人一樣,是來朝賀大人的,為大人踐行,大人雖在你自己家中,但也是我等小官上司,一定要放在首位!”
知縣也笑著幫腔,說俞典史做得對。張文韜無奈,只得讓張龍?zhí)嫠I上酒,俞典史硬要為張文韜酙酒表敬意,張文韜卻說:“沒關系,在家里,你是咱們父母官,怎能讓大人倒酒,還是我自己來倒吧!”自己拿身邊酒壺剛要倒上酒,卻被俞典史一把奪去,用手捂住不放,說:“再怎么說也讓小官來為大人倒這杯酒吧,不然怎成敬意!”張文韜只好作罷,讓俞典史倒了酒,又拿了酒壺過來放在身邊。
這邊王巡檢和王捕頭等人見了,也一一過來敬酒。張文韜見眾人如此捧抬自己,很是興奮,連喝了幾杯。下邊桌子眾賓客見了,也紛紛上來敬酒。張云卿起身上前擋住眾人,說:“文韜不勝酒力,大家心意我們領了,就不必再勸他酒了。”
張文韜也起身拒著大家道:“各位心意我張文韜領了,雖然今番高興,文韜不便拒絕大家好意,但我卻少有飲酒,不勝酒力,這樣吧,為了不薄大家情面,你們先回去坐下,我在此自飲三杯,以敬大家!”說完自己倒上酒來,連喝三杯。眾人見此,不再勉強,各人大吃大喝去了。
張云卿叫張龍代張文韜挨桌敬酒去,張龍本好著酒,跟知縣和父親一桌哪喝得暢快,于是高興地挨桌敬酒去了。
張文韜喝了幾杯酒,不知怎么便有些醉了,頭暈呼呼的,肚中有些翻江倒海的,便向大家告辭:“我確實不勝酒力,有些醉了,先歇去了,明日還要趕路。”
史知縣笑道:“張大人這幾杯都醉了么!是下官們沒陪好大人嗎?”
張云卿見兒子臉色難看,忙接過話說:“史大人多心了!文韜確實不勝酒力,哪能跟酒經沙場的大人們比。諒解,諒解下!”
大家聽張云卿這么說,不再勉強。知縣和王巡檢起身欲送送張文韜,被張云卿攔住說:“怎能勞煩各位大人,各位大人請坐,我送送他就行,沒把大人們照顧好,心中有愧??!待我把兒子送回屋后就來把各位大人陪好,哈哈!”
張云卿扶著張文韜回到臥房休息,又叫伍玉庭帶幾個團丁守在門外。自己心疼地看著兒子,見張文韜面色潮紅,只說頭暈,有些燒心難受。張云卿舒口氣說:“誰叫你光喝酒不吃東西,這酒烈就是燒胃,我叫人給你熬碗粥過來?!弊審埼捻w躺好,自己先回大廳陪知縣他們去了。
知縣等人嘆息道:“文韜老弟這點酒都醉了,敢情我?guī)讉€沒把他陪高興?!?p> 張云卿呵呵樂了:“犬子豈能與各位大人比酒,他一介文人,平日都不甚飲酒,今日高興才多飲兩杯,有些醉了,明日又要啟程,便早些歇息,希望各位諒解,我這就向各位大人陪罪!來來來!端杯。”
一時間你來我往,推杯換盞,眾人直喝到深夜,盡皆酩酊大醉,才告辭離去。
待賓客走盡,那張龍也醉得癱如爛泥,讓人扶著回房歇去了。張云卿又去張文韜房間瞧瞧,見他已呼呼大睡,只是一臉難受,搖了搖頭:“這點酒醉成這樣,沒出息!”坐著看看兒子熟睡樣子,充滿幸福!半個時辰后,張云卿暗中叫伍玉庭備好轎,召來十幾個精壯團丁,讓他們先吃了飯。張云卿叫醒張文韜說:“兒子,該啟程了!”張文韜揉揉眼,掙扎著爬將起來,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張云卿趕忙扶著他,為他披上大衣,讓人在轎中椅上鋪上毛毯。見張文韜站立不穩(wěn),一把抱了他到轎上坐下,為他蓋上毛毯說:“你就將就路上睡會吧!風口浪尖下,不得不防啊!”又叫過團丁悄聲說:“大少爺?shù)陌踩徒唤o你們了,雖然金鼓峰土匪大都已滅,但還有余匪在逃,你們要多加小心,大少爺路上要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定要你們性命!”眾團丁忙諾諾答應,告別張云卿,手持鋼刀,抬著張文韜趁著月色悄悄上路,奔省城而去。
待張文韜他們走后,張云卿命廚房給其余十多個團丁弄來飯菜和伍玉庭他們吃了。三姨太出來,嬌聲對張云卿說:“這些兄弟忙了一天,也該讓他們喝杯酒吧!”張云卿看了看她說:“你個婆娘家的,懂什么!今夜小心點,明早還有事,事完了再喝!”抱拳向伍玉庭他們表示歉意,讓他們盡情地吃,但不能喝酒。見三姨太有些不高興了,不由分說拉她睡去了。
這一夜卻是波詭云譎。
這千夫所指,豈是孤掌能敵!機關算盡,卻已臨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