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潛回燕城不難,潛回大元帥府也不難,對穆爾紫煙來說,難的是如何勸說阿爸。
但一來是她本就不擅長勸說,二來是阿爸太過執(zhí)拗,所以要想阿爸帶著家人離開燕城,這真的很難。
穆爾元仞自然知道女兒犯難的心思,但他同樣感覺犯難。
事到如今,他必須要將所有的疑問搞清楚,否則別說離開燕城,便是離開大元帥府一步都不愿意。
看著女兒端著茶進來,他知道將會又有一場誰也勸不了誰的勸說,不禁苦笑道:“煙兒,你真不該回來?!?p> 穆爾紫煙淡淡一笑,道:“可我已經回來了?!?p> 穆爾元仞嘆道:“回來了還可以走嘛,雖然府內沒有外人,但府外卻有軍卒看守,你在府中呆得久了,總會被人發(fā)現(xiàn)?!?p> 穆爾紫煙將茶杯遞上去,定定看著穆爾元仞的眼睛,道:“軍師和國師都不在燕城,以阿爸的身手,想走的話應該不難?!?p> 穆爾元仞知道女兒的意思,很堅決地搖了搖頭,道:“生為穆爾家族的人,我不可能一走了之,如果不能勸服大哥放棄白鹿原的計劃,我就對不起穆爾家族的先祖,更對不起打下這大好江山的阿爸!”
穆爾紫煙微有失望,轉而又感愧疚,道:“若不是我放走了叔齊祖孫倆,陛下或許就不會堅持用白鹿原的地勢來對付赤烏馬,阿爸也就不會和他鬧成這樣?!?p> 穆爾元仞愛憐一笑,道:“這關我煙兒什么事?我和他的事情,可不僅僅是為了這些?!闭f罷臉色漸沉,道:“你阿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自始自終都沒給我一個交待,索性就借這次作個了結吧!”
穆爾紫煙沉默半晌,道:“既然這樣,煙兒只好陪在阿爸左右?!?p> 穆爾元仞苦笑搖頭,道:“夜深了,煙兒且回去歇著…….”話未說完,卻突然面色一沉,霍地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門外腳步聲起,間雜著撲通跪拜的聲音,片刻后北氐皇帝穆爾元雄竟領著數人親自來到。
“好煙兒!”
穆爾元雄完全沒有皇帝的威嚴,看著穆爾紫煙哈哈一笑,親切道:“許久沒見,還真是想念你吶!”
穆爾紫煙一臉淡然,看了看穆爾元仞,然后向穆爾元雄鄭重見禮,卻被后者滿臉慈詳地扶起來。
“陛下!”
穆爾元仞冷哼一聲,道:“你深夜來到我府中,應該不是專門來見煙兒吧?況且事到如今,她平喜公主的身份已經不重要了,實在不用這么做?!?p> 穆爾元雄向穆爾紫煙微微一笑,方才看向穆爾元仞,道:“三弟說的是哪里話?我深夜到大元帥府,自然是因為有重要的軍情,值得這樣做。”
穆爾元仞回身坐下,道:“我這個大元帥已被陛下禁足府中,軍情再重要,我又能做什么?”
穆爾元雄踱到側方入坐,道:“三弟啊,軍師傳來消息,王朝那個小皇帝定于八月初十誓師渡江,我們也應該早些調兵白鹿原,以占先時之利才對?!?p> “又是軍師!”
穆爾元仞瞪目道:“大哥,他到底是什么人,一通胡話也能讓你這個北氐國皇帝深信不疑?既然大戰(zhàn)在即,我們自然該力守霍青城,怎么會糊涂到退守白鹿原?”
穆爾元雄拂然不悅,道:“別人或許不清楚,但當年在七里峽的石壁上,三弟你可是親眼見識了赤烏神騎的威力,難道現(xiàn)在你有信心擊敗他們?”
“所以更不能退守!”
穆爾元仞憤然道:“赤烏神騎再如何厲害,總不可能在船上放肆,我們以霍青城為據,以衣冠江為險,才是對付赤烏神騎最好的辦法!”
“然后呢?”
穆爾元雄瞇起眼睛,道:“無論是戰(zhàn)船數量還是將士的水戰(zhàn)能力,北氐都遠不及王朝。而王朝的戰(zhàn)船一旦進入衣冠江北境,又怎么會只在霍青城登陸?到時候他們沿江數十里棄船上岸,合圍霍青城,那又該如何?”
穆爾元仞哼道:“我的計劃早已向陛下稟明,不想再多說了?!?p> 穆爾元雄點頭道:“不錯,你想用十萬大軍守霍青城,另十萬大軍沿江設阻,不讓王朝戰(zhàn)船臨岸,但你將北氐全部軍力都用于此,一旦王朝軍隊突破防線,繞到我軍后方,再與江中戰(zhàn)船配合,我北氐大軍就會被前后夾擊!”
穆爾元仞道:“我并非調用北氐全部兵力,陛下別忘了,克洛部和查洛部加起來至少也有五萬兵力,足可以在霍青城之后建立第二道防線,就算王朝軍隊僥幸上岸,也會反被我們前后夾擊。”
穆爾元雄面帶慍色,道:“難得三弟還記得圖金、圖銀兩兄弟,可你忘了是誰讓他們回到了大草原?”
穆爾元仞微怔。
穆爾元雄深吸一口氣,道:“早就讓你親自去請他們回來,你偏不聽,現(xiàn)在就算你想去也晚了?!?p> 穆爾元仞傲然道:“那就當沒有他們!所謂讓王朝軍隊突破防線,不過說說罷了,哼哼,只要有我在,那是絕無可能的?!?p> 穆爾元雄再次深吸一口氣,道:“那兩兄弟的事自有我去辦,且聽軍師說了,一城一池的得失不算什么,唯有消滅王朝的主力軍隊,才能根本打敗王朝、消滅王朝。我們退守白鹿原,目的便是要把王朝主力軍隊吸引過去,一舉消滅?!?p> “一舉消滅?”
穆爾元仞哈哈一笑,道:“借用王朝人的話說,你這是癡人說夢!”
“三弟!”
穆爾元雄沉下臉色,道:“我也借用王朝人的話提醒你,君臣上下!我們不僅是兄弟,還是君臣!我今夜親自前來,本意是好心相勸,如果你再這樣執(zhí)拗不明,就別怪我不認兄弟情份,只論君臣威重?!?p> 穆爾元仞側頭看著穆爾元雄,面帶嘲諷道:“大哥,自從阿爸死的那天起,我們兄弟之間還有情份嗎?”
穆爾元雄面沉如水,道:“這么多年來,你一直懷疑我害了阿爸,從而全無君臣之禮,我都忍了,但你因為懷疑便要誤了北氐的軍務,我卻不能再忍。”說罷向侍衛(wèi)令道:“傳旨下去,黜穆爾元仞大元帥職,由副元帥索爾接任。”
穆爾元仞怒道:“大元帥我不稀罕,但這片江山是阿爸打下的,我不能讓你這樣糟蹋?!?p> 穆爾元雄負手而立,冷聲道:“由不得你!”
穆爾元仞霍然起身,冷聲道:“也由不得你!”
穆爾紫煙淡淡一笑,輕聲勸道:“陛下,此事還需從長議,不如我替阿爸去見圖金圖銀……”話未說完便是一怔,先前見著阿爸和陛下相爭也保持著的淡然,瞬時變成了驚詫。
因為屋中突然多出一個人來。
那是一個虬髯老者,衣著裝扮和氐羌族各個部落最尋常的老者并沒什么兩樣,但他臉上和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則全是細細密密的傷疤,看著仿佛是由無數細碎的皮屑縫合在一起,讓人不寒而栗。
更詭異的是他并不是從屋外走進來,或者用其他什么方法來到眾人眼前,而是悄無聲息地、沒有任何預兆地憑空出現(xiàn)。
如鬼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