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賓場雖是人多,但并不嘈雜,陸供奉此番厲聲喝問,立刻吸引了數(shù)百道目光,一眾小廝侍女不敢擅離職守,各路賓客卻就聞聲聚來。
江小白見眾人圍觀,大聲道:“好教各位貴客知曉,我們許家侍衛(wèi)雖然身份低微,但被人不分青紅皂白刺瞎了雙眼,卻也需要給一個說法?!?p> 余下數(shù)名侍衛(wèi)紛紛聲援,怒斥聲中將其中原委說了個大概,卻與酒肆中的真實情形倒了個兒,說甚路小石欺負賣唱女子,被柳浪春制止后惱羞成怒,竟對柳浪春下了狠手。
一眾賓客聽出路小石竟是郡王殿下,莫不紛紛皺眉,但一則知道這位傳說敢在婆羅多國大殿上殺人的郡王殿下不是個好惹的主兒,二則知道此間乃許家之地,自然有許家人出來主持,便都靜觀其變。
江小白等人吆喝了一氣沒有賓客響應,聲音終是低了下來。
青顏面色一沉,對著陸供奉說道:“這里是許家迎賓場,你們身為許家侍衛(wèi),卻當著賓客這樣大呼小叫,成何體統(tǒng)?且不說你們所說是否如實,就算真如你們所言,也該由許家主出來……”
“老夫來了!”
人群外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緊接著人群如水流一樣分開,一瘦削老者率先而來,青衣夫人則緊隨其后。
老者黑衫青巾,濃眉如劍,正是許家家主許一手,他看向路小石,道:“郡王殿下一到唐河,便給老夫來個下馬威,刺瞎了許家下人的眼睛,難道殿下的意思是只能自己觀禮唐歌,而不容別人瞧上一眼?”
路小石任著江小白等侍衛(wèi)胡說一氣,臉上甚是平靜,像是沒聽見一般,此時見許一手也聽信了誣言,臉上卻更是平靜,也沒有解釋,正正經經地向許一手見了禮,道:“晚輩不敢?!?p> “許家主此言差矣!”
楊塵從人群中擠出,走到路小石身側,向許一手唱個諾,道:“早先在酒肆中的事由,楊某親眼所見,并非如這幾位侍衛(wèi)所說,其實情乃是那位柳侍衛(wèi)欺凌弱女在先,路兄懲處在后?!?p> 許一手冷眼看去,道:“這位當是西蜀不及先生?”
“正是區(qū)區(qū)在下?!?p> 楊塵頗有自豪,又指著跟上前來的柳灰說道:“這位是西蜀亦樂先生,早先也親睹酒肆中的事由,許家主莫要被下人的胡言亂語誆了,冤枉了路兄。”
柳灰含首道:“是極是極!路兄替許家主管教下人,縱不當功,卻也不該被疑,望許家主明鑒?!?p> 許一手冷笑一聲,道:“只聽聞兩位先生心性狂放、舉止不羈,不曾想說話也是信口開河,竟不管黑白是非。”
“非也非也!”
柳灰左右看看,道:“許家主,既然事由的起因是欺凌弱女而起,那問問此女便知真相……”
“說得有理!”
許一手單袖輕拂,身后人影微動,竟是纓兒和牟兒走上前來。
楊塵喜道:“纓兒姑娘叫我好找,你們先前去了哪里?”
纓兒沒有理會楊塵,只向許一手盈盈一拜,道:“還請許家主作主,替柳大哥討個公道?!比缓蠹毬暥溃瑑热菖c先前江小白等人所說無異。
楊塵聽得目瞪口呆,半晌道:“纓兒姑娘,你可知你說什么?”
柳灰則攤開雙手,環(huán)視眾賓,無奈道:“各位明鑒,早先上山時,且有多位瞧見我等與纓兒姑娘同行,纓兒一直和路兄有說有笑,豈是欺凌與被欺凌的樣子?”
牟兒瞪向楊塵,道:“不及先生,纓兒妹妹只是弱小女子,這位路公子……抱歉,應該是路殿下,他可是有一身驚人的本事,連柳大哥都被他傷了雙眼,纓兒妹妹豈敢不強笑相陪?要挾她上山的主意,豈不正是你向路殿下提出的?”
楊塵萬沒想到牟兒不僅信口雌黃,還將矛頭對著了他,不由得氣結,半晌說不出話來。
柳灰則看向路小石,急道:“路兄,你趕緊說個話呀!”
路小石沒有說話,嘴角含著淺淺的笑意,眼瞼偶爾會極細小地跳動一下,正是他心思急轉的表現(xiàn)。
著道了!
他當然知道眼前發(fā)生了什么,只是還需要思索一下,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以及應該怎么做。
而他這番模樣被一眾賓客看在眼中,那就是一副事是我干的但我就不說話的欠揍模樣,再想到此人正是奸賊之子,便越發(fā)覺得他欠揍。
青顏自然不是眾賓客那般心思,細思楊塵等人的對話,覺得其中頗有蹊蹺,更相信路小石不是那種欺凌弱小之人。
她正欲上前質問纓兒二女,卻被連城輕輕拉住衣袖,她順著連城目光看去,見青衣夫人正看著她,眼中意思顯然是不讓她說話,想了想后便又退了回去。
路小石的目光也不動聲色地從青衣夫人臉上收了回來,開口說道:“許家主,現(xiàn)在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自然有事主的說詞,我也有親睹者的證言,到底孰是孰非,或許一時半會也查不明白。”
“不如這樣,此事先擱置一下,別誤了重啟唐歌的時辰,畢竟除了幾家世交外,此番還有諸多貴客大老遠來朝賀,我們總不能讓他們白跑一趟,或者辜負了他們的一片心意?!?p> “許家主,我在此承諾,在查出誰是誰非之前我絕不離開唐河半步,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更想要知道,該不該給那位柳侍衛(wèi)還個公道……”
許一手冷哼道:“若你真是顛倒是非之人,那你的承諾又有何意義?”
青衣夫人微笑道:“許家主,我倒覺得殿下所言有理,你若信不過他,我愿意擔個保?!?p> “哈哈哈!”
連城大步走向許一手,道:“我也擔個保,保證他跑不了!倒是現(xiàn)在時辰不早了,咱們幾家的唐歌也得開始了!”
許一手沉默半晌,道:“既然夫人和連家主擔保,那此事便暫時擱置,我令人下山去酒肆探訪,明日便能水落石出?!闭f罷大聲喝道:“啟鼓!”
話音一落,花樹間皮鼓之聲紛紛響起,簡明歡快。
一眾賓客雖然覺得此變故的結果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人隱隱覺得遺憾,但許家主說了話,也沒有人會反對,更不會有人做出什么不合時宜的舉動,各自尋座,紛紛入席。
至于江小白、陸供奉等侍衛(wèi),則就更不敢再揪著此事不放,默默退開,很快便隱沒于人群之中,像是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片刻之后,一眾賓客均已落座。
“南海杜家主到!”
“東臨宋家主到!”
管事支客的聲音壓過了皮鼓聲,眾賓客循聲瞧去,見十數(shù)人匆匆而來,前方兩人正是南海杜家家主杜薇、東臨宋家家主宋祖德。
此番來朝賀的賓客大多與六大家族有舊,早知道此兩家家主是新任一代,年輕有為,此時見著杜薇風姿綽約又大氣若貴,禁不住暗暗贊賞。
而看到黑紗蒙面的宋家主,眾賓客則少不得想到這位年輕家主被火燒的痛楚,心中卻就多了一份同情。
唐歌本是六大家族的內事,舊例只設主座六席。
眾賓客見那位與許家主新結怨的郡王殿下穩(wěn)坐于最左側一席,而原來的西蜀卓家卻再無現(xiàn)身的可能,少不得暗自唏噓,又覺得這次唐歌總有種怪怪的氣氛。
杜薇和宋且德令身后的十數(shù)名侍衛(wèi)在右側兩張空席后駐足,她二人則徑直走到主座席前,向許一手等人抱拳見禮,道是來遲見諒云云。
只是走到路小石前,這二人均是忍不住微微一怔。
路小石對這二人的到來當然不意外,但心中仍然感覺有些復雜。
他不知道此時的宋祖德是宋且德,只知道這位詩人哥們當初在碣山發(fā)出烈火令追殺他,后來卻又讓人救了他,實在不知道該恨還是該謝。
對于杜薇,他則一直很復雜,最初是因直覺而不喜,后來因許吾浪而勉強接納,再后更是因為草兒的關系,竟又生出些親切之意。
不管是發(fā)怔還是感覺復雜,不過是一念之事,三人在大眾廣庭之下都懂得不露痕跡,相互見禮了事,并未讓人感覺不妥。
“良時已到!”
管事支客的聲音再起,皮鼓聲戛然而止。
許一手露出笑容,環(huán)視一番,對來賓表示了感謝,對重啟唐歌表達了感概,最后略略介紹了唐歌的主旨等等。
其實眾賓客大都知曉,唐歌是六大家族的交流盛事,旨在讓各大家族的晚輩后生在文武兩道進行切磋。
一番語畢,許一手舉起酒杯,道:“再次感謝各位光臨,且由我唐河許家獻上箭舞助助興!”
“好!”
楊塵激動得面紅耳赤,豁嘴大贊道:“早聞唐河箭舞盛名,今日有緣得見,實乃幸事耳!”
許一手微微一笑,道:“不及先生或許不知,箭舞是舞,更是殺人的利器!”說罷有意無意地側頭看了路小石一眼,道:“不及先生可要坐穩(wěn)了,莫要被驚著?!?p> 眾賓客聽出許一手玩笑之意,均大笑以附,楊塵更是配合,豁著牙缺做了一個險些摔倒的夸張動作。
路小石也笑了,只是笑容略顯僵硬。